短篇散文駝背的母親

　　駝背的母親

　　母親離開我19年了。在這19年里，母親就像一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至今，我無法忘記那一刻，駝背的母親站在夕陽余輝里送我的情景。那個下午似乎蘊(yùn)含著什么，又似乎要昭示什么�？傊�，在回眸向家做最后眺望的時刻，我那病臥在床的母親便牢牢地定格在夕陽的背景處，向我微微一笑，一派燦爛。當(dāng)我真正意識到母親就在離我很近的地方站著時，第一次淌下男兒出征時的淚水。我無法想像母親的勇氣和毅力，為兒子的遠(yuǎn)行作最后一次壯舉。

　　母親就像一座大山，永遠(yuǎn)屹立兒子眼前。

　　我為自己先前的疏忽和愚鈍愧疚，游子要遠(yuǎn)行時才想起母愛的博大，而平時母親就生活在你周遭，親情濃濃包圍著你，你卻無動于衷熟視無睹。

　　印象中，母親聽力很差，須大聲銳叫，方可聽得明白。因而很少有人同母親說話。而當(dāng)有一群人在那里或笑或哭時，她只能從別人的臉上感受別人的痛苦與歡樂，自己很少說話。所以，母親在我年少的心里，沒有留下一道亮麗的色彩。

　　母親不識一字，卻把我們兄妹仨一一送進(jìn)學(xué)堂讀書。由于父親在公社“企辦”的茶場里當(dāng)場長，平時很少回家。家里事無大小，全由她一人操持料理。晚上，看著兒女們在燈下讀書寫字，母親的臉上不禁蕩起一圈圈幸福的笑容。由于家庭的窘境，或其它原因，最后，母親又陸續(xù)把我們接回農(nóng)村。在母親接納我們的同時，接納了更多的心酸與苦難。

　　那幾年，還沒有實行包產(chǎn)到戶。母親每天出工很早，由于聽力的問題，經(jīng)常成為別人取笑嘲弄的對象。于是，母親像一頭不知疲倦老黃牛埋頭干活。干得多，但拿再到的工分還是和別人一樣。她知道講理講不過他們，也不去爭辯。白天忙完隊里的活計，晚上又要忙家里的事，事無巨細(xì)，直至夜闌人靜之際，還在油燈下鍘草給牲畜備料。天未亮透，母親做好飯菜溫在鍋里，就已經(jīng)穿梭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了。人間少閑月，五月人倍忙，收麥插秧打油菜放水，大人小孩齊上陣，忙得天昏地暗，模糊了晝與夜的界限。一個男人干的活，幾乎全壓在母親瘦弱的肩上，而且還照管我們兄妹仨人的'生活。作為老大，少不更事的我，不知道幫母親多干一點(diǎn)，成天就知道貪玩好耍。（多少年后，我一直不能原諒自己）母親原本體質(zhì)就很弱，在打娘胎的時候，從外婆那里遺傳了支氣管炎肺心病慢性病。經(jīng)年累月的勞作和奔波，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在我們酣睡呢喃的時候，常常被母親的劇烈的咳嗽聲驚醒，長此以往，卻都不以為然。農(nóng)里鄉(xiāng)人，小病小痛，不足為奇，該干啥還干啥，以至于母親不得不用手頂著胸脯去看病的時候，就躺在她很少休息的床上。抑或是母親病的太頑固，最終母親再也沒有爬起來。在反反復(fù)復(fù)的折磨中，母親的背佝僂成弓形。

　　自從母親病臥不起，家里便終日彌漫著濃濃苦澀的中草藥味道，藥罐雜亂無章排列，吃飯時，飯菜里好像總有一股淡淡的藥味。為了給母親治病，原本窘迫家境更是雪上加霜，為此，父親變賣家什，家資日漸虧空。母親對這樣的日子很沮喪，常聽見她詛咒自己去死，可死神卻不能遂她的心愿。

　　在大漠的風(fēng)塵歲月里，我很快成長為井架般的石油漢子，并在油砂山下當(dāng)了一名采油人。而母親的病卻成了我一樁心事。每當(dāng)父親來信言語母親硬撐著一口氣徘徊在陰陽線上等我回來時，心靈的天空頓時下起瓢潑大雨，控制不住思念的情緒，在大漠一隅，任淚雨滂沱，遙望故園的方向，只有在心里默默祈求母親身體健康。無力而為之，只有拼命存錢，甚至想去買血，給苦難的母親獻(xiàn)上兒子綿薄的孝心。

　　終于盼來了休假，我馬不停蹄風(fēng)塵仆仆帶著自己所有的積蓄，走進(jìn)家門，撲到母親床前。此時，我已經(jīng)徹底認(rèn)不出我母親了，骨瘦如柴，神色暗淡，疲憊無力，氣若游絲。母親看見我的那一瞬間，

　　眸子里突然飛過一個流星，轉(zhuǎn)瞬即逝。我終于相信父親的話，母親怕是真的不行了。

　　也許真的是為了結(jié)一種心愿，在母親被送進(jìn)醫(yī)院傍晚時分，她毅然決絕踏上西去的路。我看見母親臉上表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寧靜與安詳，像是進(jìn)入沉沉的睡夢之中。這時，外面的天空淅淅瀝瀝下起細(xì)雨，

　　輕柔而凝重。據(jù)主治醫(yī)生講，母親是被一口痰咯在喉嚨上而去的，我真不明白那一口痰竟是這樣的惡毒，剝奪我擁有母親的權(quán)利。沒有母親，我不知道以后我該怎樣行進(jìn)在漫漫的人生旅途上。

　　在我向母親作最后一次道別的時候，母親依然佝僂著身子，那一刻，我又恍惚回到那個夕陽燦爛的下午母親送我時的情景，心里滋生一種悲壯與憐愛。在窄窄的軌道，四輪車緩緩載著母親走向她人生終極的地方，走向她涅磐與重生的煉爐。在進(jìn)入爐門的剎那間，我頓感到山崩地裂，天昏地暗，世界只剩下一片混沌不堪……

　　母親終年49歲，不惑而惑，拋下塵世的一切，成仙成佛去了。

　　母親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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