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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遲子建散文摘抄賞析

    發(fā)布時間:2017-08-05  編輯:沈舒文 手機版

      5

      靖伯伯真的活過來了。大家都說靖伯伯還沒遭完人世的罪。沒有一個人說他活過來是為著享福的。他的棺材又停在了大門口,上面重重地壓了一堆大桿,大概是想靖伯伯今生今世不再會用這棺材了。

      人們對他的復(fù)活先是驚嘆,后來就覺得索然無味,甚而覺得很遺憾和不平。好像大家白白為他悲了一場,他又鬼使神差地哼哈地過日子了,就大大嬉弄了別人的情感。

      靖伯伯活過來后,打了整整兩個小時的呵欠,一口接一口的,弄得眼淚眼屎一起往外滴。后來,他清醒過來了,就喚來二毛,抱著他的腦袋親了一個響嘴。他說他就是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很長很長。他夢見了自己一生做過的事。

      大家一致認(rèn)為他已經(jīng)見過了閻王和小鬼,就向他打聽閻王和小鬼是否真的可怕?他怪神秘地貓貓腰,嘻嘻地笑著,什么也不說。靖婆婆并不為此顯得怎樣的高興,因為她知道,老頭子活著,就和大毛有打不完的架。她已經(jīng)為他們爺倆流夠了眼淚。但她還必須裝出非常高興的樣子來。所以,她見了來人,就要咧著嘴笑,不是朝左咧,就是往右偏 ,弄得臉很難看。往往是笑得大發(fā)了的時候就掉下了眼淚,說是為著高興,誰知道呢……

      靖伯伯一活過來。大毛就回縣城去了。臨走,他怪兇惡地沖靖伯伯說:

      “不是你修行好了沒死了,而是你欠的人間債還沒還清!”

      天哪,鬼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怎么回事。

      日影扯得越來越長,幾天來空氣都燥熱不堪。高腳蚊子在黃昏時分怪殷勤地往人們的臉上咬。爸爸喝過酒,踮著腳要去靖伯伯家。自從靖伯伯復(fù)活后,爸爸常常去他家里。靖伯伯給爸爸講他死后夢幻到的一些奇異景事和他的一生經(jīng)歷,由爸爸記錄整理出來。每天晚上他們都是院子里一人一杯清茶,娓娓地談上一兩個小時。回來后,爸爸就趴在桌子上,一心一意地加以刪改。別人講,爸爸是在寫書。

      我以為爸爸很了不起,寫書的人怎么會簡單呢?可媽媽不愿意讓她去,她說靖伯伯現(xiàn)在半人半鬼,閻王爺讓他回來再抓幾個替身的。她說爸爸現(xiàn)在處于運氣最低潮,情緒不好,容易被鬼迷住。然后媽媽就舉出許多例子來說明這個問題。爸爸不以為然。因此,他們之間常常要在晚飯之后吵嘴。

      “你又往哪去?”爸爸還沒走出院子,媽媽就迎上來攔住他,“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么?你今天在家寫份報告,你那三個月的工資就算黃了?”

      “晚上回來我就寫,還不行嗎?”星光下,看不清爸爸的臉,但聽得出他溫和的聲音。

      “晚上,哼,回來就知道寫你那天書,然后半夜三更才上炕,跟死豬似的一躺!

      媽媽的話語中含著深深的憂怨。

      “淑芬,你看你,我不是說今天就寫么?工資,三個月,黃了就黃了。錢不過是……”

      “不過是糞土,對吧?哼,沒有這糞土,你就吃不上,穿不上,喝不上!”媽媽分明就要哭了。我連忙掐了夜生一把,讓他拼命地哭起來,然后高聲地叫喊:

      “媽媽,快來呀,夜生掉到地上去了!”

      這一招果然靈,不只是媽媽回來了,連爸爸也把酒嚇醒了大半回來了。他們沖進屋子,奔向夜生。夜生的痛感也許減輕了。所以他見爸爸媽媽不但不哭了,居然還美美地送過去一個笑。該死的、不爭氣的夜生!我預(yù)知到自己闖禍了。

      媽媽一把扯過我,先是打了我一個嘴巴,我咬咬手,想哭,但還是忍住了。媽媽有個習(xí)慣,她揍孩子的時候,一定要聽到孩子拼死拼活的哭喊后,才能解恨似的邊住手邊說:

      “疼了吧,疼了吧,看你以后還聽說不聽說,記疼了吧?”

      見我不哭,她的怒氣就更沖了,她把我按到墻角,像大狗欺負小狗一樣地騎到我身上,用她那十根尖鐵撓子樣的手指來掐我的大腿。她很懂得打小孩子的方法,她不打腦袋,怕打得孩子不聰明。她也不擰胳膊,怕別人看見青跡而背上“狠心婆”的罪名。她善于掐孩子的大腿根,因為無論什么季節(jié),那都是一塊永遠不肯暴露本色的地方。我最恨的,莫過于她的這種打法了。所以,無論她怎樣吵,怎樣嚷,怎樣罵,動作又怎樣的兇,怎樣的狠,我依然咬緊牙,就是不哭。憑什么,憑什么總把氣撒在我身上?

      爸爸來幫忙了。他一邊扯著媽媽,一邊說“淑芬,你干什么?”我此時也恨爸爸了。一個堂堂的大老爺們,為什么要低三下四?為什么他不像別人家的當(dāng)家人一樣,把老婆揍得服服帖帖的?

      “我讓你撒謊,說夜生掉地上了,你怎么不說夜生死了呢!”媽媽因為不平和激動,臉頰紅了。就連胸脯那兩個干癟的奶團子,也因著胸中澎湃不休的怒氣,而被沖撞得彈跳起來,好像那里面扣住了兩只小老鼠一樣。

      我忍著,一再地忍著。我迫切地希望爸爸堅強起來,給媽媽幾個耳光,否則,從今以后,我也會恨他的。因為我是為著他才撒謊的。

      “淑芬,你再不住手——”爸爸的嗓音緊了,他用兩只大手鉗住媽媽瘦削的肩頭,猛地把她推倒柜子下。她趔趔趄趄地像個皮球一樣蹦竄了幾下,就倒下了。她撞著了地上的一只水瓶。水瓶倒了!芭椤钡匾宦暠恕崴畯浡诘厣,水蒸氣徐徐地旋升起來。

      “打得好!”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喊出這樣一句話來。我用手背蹭了蹭額上的汗,覺得腿根一點都不疼了,我接著說:

      “都死了吧,活著干啥,都死了吧!

      “小鳳,你別胡說!卑职值降走是心疼媽媽的,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媽媽倒在地上,氣得直翻白眼,臉色都灰了,爸爸連忙上前扶她。她猛地抓過爸爸的手,在上面狠狠地咬了一口。之后,她掙扎起來,把窗臺下剩的半瓶酒順窗戶扔到院子!芭尽钡匾宦暣囗懞螅抑谰迫w了。爸爸的嘴角抽搐著,腿像電鉆一樣地在褲管里抖來抖去。完了,爸爸的命根子,完了。

      我忽然哭起來了。我只是覺得胸中涌著一種非常強烈的東西,它們像一群蚯蚓一樣在那里面鉆來鉆去,讓我難過。我非哭不可。反正肚子也飽了,夜也來了,沒什么好讓人高興的,哭哭也是頂開心的事。何況,窗外的小風(fēng)送進來那絲絲縷縷的酒氣,又像細砂子一樣迷了我的眼睛,嗆了我的嗓子眼,我怎能不哭。明天早晨,爸爸喝什么呢?

      我跑出屋子,掠過院子,出了大門。呀,巷口的那條路像條河一樣,白晃晃地躺著。那上面沒有任何的生靈,月光把它鋪展得光華潔凈,白日所見的一切骯臟都尋不見了。原來月光下的小路竟這么美。

      我驚喜地踩上她,渾身都酥了。我再踩她,她柔柔軟軟的肢體毫不保留地向我洞開著。她安恬地隱忍著,像一位寬厚慈祥的母親。我仿佛聞到了她身上那股溫存而香甜的味兒,我沿著她走下去。

      月光變幻成千萬條的小銀魚,在大地上忙忙碌碌地穿梭著、悠游著。

      6

      這條白色的月光下的小路一直把我誘惑到小樹林。我輕輕地走到它的懷抱里。我穿著那雙頂破了洞的白網(wǎng)鞋,我的不安分的腳趾在一天天地長大。這簡直是另一個天地。

      怎么會有這么好的夜。風(fēng)兒柔柔地拂動著,濕潤潤的,猶如小花貓那可愛的舌頭。草兒花兒的莖里和蕊里怪動人地游出那獨特的清爽的芬芳,從你的腳跟往上升起,一直緩緩地流過大腿、心臟、脖頸、至腦子,最后,覺得頭發(fā)里有絲絲的涼意讓人陶醉的震顫,那風(fēng)兒挾帶著花草香氣從每一根發(fā)尖上流過,快意地離去。樹林里很少有荊棘,一株株孤獨的小松樹融會成一片狂放熱烈的林帶,蓬勃地生長在夏日的月光下。也沒有低凹處水池邊的蛙鳴,更沒有夜半貓頭鷹不祥的叫聲。天空被月光洗淡了夜色,天邊的一些稀稀的亮晶晶的小星星,拼命地鼓起眼睛,企圖把宇宙望穿。每一片樹葉都印著月光那溫情的親吻。這天,這地,都醉了。

      我覺得自己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好像體內(nèi)的血液都被貪婪而靈性的風(fēng)SHUN吸光了。我躲在樹叢下,仰頭望著夜空,望著月亮。

      沒有爭吵聲,沒有煩悶的令人窒息的空氣,也沒有夜生的哭聲,鳥兒歇了。我覺得地上有一股濕氣從脊梁骨流入體內(nèi),流入眼底,我就哭了。我想我今天不會回家了,真的不會回去了。爸爸和媽媽會找我么?他們的架打完了么?

      我胡思亂想著。畢竟我穿得太單薄,熱力又小,風(fēng)兒也挺硬,所以,我開始篩糠似的抖來抖去。我縮手縮腳地蜷成個小團,像刺猬一樣。我還想抱著頭翻幾個跟頭,可我身上力氣都沒有了。我便想起了冬天。人們冒著嚴(yán)寒去山里拉柴之前,總要喝上點白酒,抵御風(fēng)寒。我想那酒不見得人人喝了都如意,捏著嗓葫蘆充英雄的灌的人也不少。不過,喝過酒之后的人,臉色都很紅潤,話也極多,不會唱歌的能哼唧,會唱歌的就要喊個不休了。此時,我真想沾一點酒,不塞進牙縫里,而是把它吸進肚子里,讓它在里面把我燒得暖洋洋的。

      可哪里會有酒呢?我想起了丑兒。

      丑兒一個人住在供銷社旁邊的小偏廈子里,離這不很遠。因為她獨身,力氣大,膽量大,功力好,所以,就有意無意地成了打更的。

      丑兒能喝酒,連男人們都說她海量,不過她一般是不沾它的,我想她的屋子里一定有很多的酒?晌以趺磸埧谝?我說爸爸要喝,借點,偷著出去喝;還是說我自己饞嘴了?丑兒不會罵我吧?不會打我吧?她不是跟我說過,酒不是個好東西,什么事都傷在酒上么?我接著又想起了靖伯伯和大毛。心不由抽緊了。靖伯伯的影子好像又飄在眼前了。我真害怕他那副怪樣子,紅眼吧唧的,眼角總是糊著眼屎,說話陰陽怪氣,瞅人時要揉上七八分鐘的眼睛才能看清人家。還有,他有個壞習(xí)慣,常常是出了什么事他就要撒尿,而且不分場合和地點,到處都尿,有時來不及就尿在褲子里,像小孩子一樣的沒出息。媽媽說只有受過驚嚇的人才這樣。我恨大毛,因為他對靖伯伯一點都不孝順,可我又不知自己恨不恨靖伯伯,因為他實在不太可愛,好像連夜生都不如?墒前职譃槭裁匆焯烊樗麑憰?不然,爸爸媽媽怎么會爭吵起來,我又怎么會跑出來?這都應(yīng)該怪那個老不死的靖脫拉皮。他炸尸后,一天天的胡謅八扯,裝神弄鬼,非要把全村子的人都弄死才好。這樣一想,反倒覺得大毛是正確的了。反倒覺得那天罵大毛是傷天害理的事了?珊枚嗍露甲屓唆[不明白,讓人迷迷糊糊,就像巷口的那條路,白天是土黃色的,骯臟不堪,可月夜下,卻分明是一條挺迷人的白色小路。

      我從樹叢中爬起來,很快地出了樹林,沿著公路到丑兒那里去。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我忽然害怕起來,腦門也有些疼,好像里面爬進了大毛毛蟲。哼哼鼻子,的確是不太通氣了,鼻孔發(fā)癢,我就把小拇手指伸進去,用指甲去摳?晌伊舻哪莻很長的尖指甲在昨天泡完了。媽媽洗衣服,我就伸出一雙手去玩水,把肥皂泡吹得滿院子飛。我的指甲卻泡軟了,一擺弄,它就軟了,折了一道白痕,后來就掉了。真讓人心疼。我還想用煙粉豆花去涂指甲呢。現(xiàn)在,鼻孔里堵著那么多臟東西,我一星點也摳不出來,多讓人來氣。我抽出手指,感覺腦門更疼了。

      我走到丑兒的偏廈子前。偏廈子的前面圈著柵欄,半圓形,有一條狗在上面一顛一顛的,那樣子好像是在發(fā)冷。待我細看,發(fā)現(xiàn)它就是王標(biāo)家的那條狼狗。這家伙的記性一定是糟透了,嗅覺也太遲鈍,它沒有認(rèn)出我,一聲也不叫,我想靖伯伯死的那天早晨我是把它打得夠苦的了。他家的狗怎么會跑到這來呢?

      月光清清冷冷地撒在這矮小的偏廈子上,屋頂像下了一層白霜。我蹺著腳,扒著窗臺朝屋子里張望。窗簾擋得太嚴(yán)實了,我一點都看不清里面。只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有兩團影子在晃。她的屋子里有另外的人,這個人是誰呢?丑兒是不大招客人的,怪了。我正尋思著,聽見一陣腳步聲。我慌忙躲到柴禾垛后面。我聽見丑兒正在說話。

      “明天我就去他家,你放心吧!

      “好,好!绷硪粋人回答著。我聽出那是王標(biāo)的聲音。我真想破口罵一句“剁、王八、肉了!”

      “丑兒——”他還真夠啰嗦,快出屋門了,還在嘮叨不休。我真恨自己沒有把羊糞蛋扔進他家的醬缸里。

      “你不該總這樣下去。聽說上海能動這種手術(shù),我們湊些路費錢,你去做一做,還是找個人過日子吧。”

      “沒事,我習(xí)慣了。挺好挺好的!背髢涸谛Γβ暡缓茼。

      屋門開了,王標(biāo)去牽狗了,丑兒笑微微地說著“慢走啊”,然后帶上門回去了。

      黑更半夜的,他來干什么?還牽著這條瘸狗,肯定是來搞破鞋的。那么,丑兒的臉一定被抱著啃過了,那臉蛋上說不定還有牙印呢。真不要臉!我恨得牙根直酸。假如我手中牽著一條狗的話,我一定訓(xùn)練它去咬他的腿肚子,讓他的血像小溪一樣地流,然后看他死去。這個王八蛋,給我們家和別人帶來了多大的災(zāi)難啊。丑兒真是的,怎么跟這樣的人胡來!我的眼前閃現(xiàn)出了靖伯伯死的那天早晨的一幕:丑兒挎著好幾條長凳,氣喘吁吁的,上身穿一件灰格子的上衣,那般的好看,就像一朵在草甸子中剛剛開放的黃花。這樣的人是不該和他攪在一起的。不知怎的,我忽然對丑兒不滿起來,就彎腰揀起一塊石子,朝她的玻璃打過去。清脆的一個響聲后,我知道玻璃被ZA了個窟窿,心里痛快極了。

      “誰?”丑兒喊著,手里提著木棍,像個母夜叉一樣地踢門出來了。

      我站著一動也不動。我望著丑兒。丑兒也驚詫地望著我。她認(rèn)出我來了,她丟了木棍,飛快地走過來,一把將我抱起來:

      “小鳳,你怎么了?”

      “我沒怎么的,我沒怎么的,你放開我!”我掙扎著淚水刷地涌出來。我嗚嗚地哭起來。

      “是不是你媽又打你了?”

      “沒有,沒有!”

      “那你怎么一個人跑出來了?是你爸爸和媽媽打仗了嗎?”

      “沒有,就是沒有!”我不想跟她說真話,所以就執(zhí)拗地一口一個“沒有”。丑兒嘻嘻地笑了。我想她是被氣笑了。

      “你憑什么要笑?你憑什么要笑?”我哭得更兇了。丑兒卻笑得更響。她一心一意地和我對抗。我掙不脫她臂膀的包圍,就抽出手往她的臉上蹭去。其實,我本意是想摸摸她臉蛋上有沒有牙印,可不料手一上去,就尖尖地立了起來,雖然指甲發(fā)禿,卻也熱辣辣地撓了她一把。丑兒向后仰著頭,“唉喲唉喲”地躲閃著。

      “小鳳,你再不老實,我就把你的肋條弄折了。讓你天天貓躬著腰,跟小老頭一樣!”

      “你敢!蔽议_始很強硬,我想丑兒是說著玩的,她不會那樣做的,她畢竟是大人,大人是不該欺負小孩的。轉(zhuǎn)而一想,我撓了她,她脾氣倔,受了屈,是不管大人還是小孩的。所以,我又說,“你不敢,你是不欺負小孩的!

      丑兒終于笑得渾身直抖,她放下我,扯著我的手,要送我回家。我說什么也不肯。那個家整天的罵聲哭聲不絕,我算是呆夠了,不想再呆了。我寧愿像條夜游的小狗一樣在外面晃,也不愿回家。我又想起了那條狼狗,丑兒打瘸了它的一條腿,可怎么還跟狗的主人好呢?”

      “丑兒姑姑,給我點酒,行嗎?”

      “是你爸爸要喝,對吧?你爸爸沒有酒了,是不是?”

      “不是,是我自己要喝,就喝一口,抿一點!

      “小鳳,你又說胡話了。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好喝酒?你是不是又嚇著了?”丑兒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

      “不是,我就是,有點冷!蔽艺f完,便打了個寒戰(zhàn)。星星一點都不多, 我記得別人說過星星比月亮大,可在我看來,它們不過是月亮生出的一些小崽而已。那么弱小的身子,那一點點的光,怎么能和月亮比呢?我這般冷,想必星星也會凍出鼻涕的。星星若是感冒了,一定要病好幾天才會出來吧?那么由誰來給它們治病呢?明天的夜里恐怕連星光都不會有了吧?

      丑兒沒有和我爭執(zhí)下去,她返身進屋,取出一瓶子酒來,不由分說地拽我回家。我又哭又喊地掙著。

      “你再鬧,我就踢你了!”丑兒急眼了。我知道她發(fā)了脾氣是什么事都會干出來的。我真希望天下落下來幾顆小星星,落在丑兒的腦袋上,把她ZA得哇哇叫。

      終于又走到了家門。終于又回來了。屋子里有昏黃的燈光,這么安靜,一點聲息都沒有。爸爸媽媽一定是休戰(zhàn)了。說不定都鉆進被窩了呢,我為著這揪心的安靜而難過。想想看,我丟了,都沒人去找,看來他們是不想要我的了。我是個沒人稀罕的孩子了。我渾身上下都在發(fā)抖,連牙齒都打顫,嗓子眼也疼,我想我是害病了。

      星星害病了或許有月亮去醫(yī),我病了誰來照顧我呢?爸爸要上班,要去勞動鍛煉;媽媽整天的忙,沒人會顧得上我。只有夜生會看我順眼些,可他現(xiàn)在還在尿炕呢。我站在屋門前,怎么也不想踏進屋子。丑兒卻飛快地推開屋門,將我拉進去。我靠在墻角,一副受氣的可憐蟲的樣子。

      “小鳳!你跑哪去了!”媽媽憂心忡忡地坐在炕沿上,見了我,她忽地奔過來,所有的頭發(fā)都在跟著跑。

      “她上我那去了,她說要一瓶酒!背髢盒χ丫破糠旁诠裆。

      “啊,你也知道要酒了是不是?”媽媽“嗷”地一聲大叫起來,“老酒鬼生了個小酒鬼,老瘋子養(yǎng)了個小瘋子,操他個血祖奶奶的!”她那架勢,好像我不是從她的肚子中爬出來似的。我氣得也跟著大叫大吵大鬧:

      “你是老老酒鬼,你是老老瘋子!”

      “操你個媽的,你還來了章程是不是?”媽媽像只要吃人的老虎一樣向我撲過來,手指在我的腿上不停地掐著、擰著。她用勁用得也太狠了,你想想,我當(dāng)著丑兒罵她,她知道寒磣了,她能不狠下心揍我嗎?她用力的時候,胳膊肘上的青筋都鼓起來了,嘴角也有些斜,樣子很猙獰可怖。開始,我還可以忍著,后來,我實在耐不住了,而丑兒卻在一旁跟木樁子一樣死戮著。我孤獨無援,放聲大哭起來。我仿佛是要把自己哭死似的,毫無節(jié)制地放大音量,渲泄心中的不平。夜生接著哭了,他哭得也不甘示弱。媽媽最后也哭了,她哭得眼淚鼻涕滿袖子。丑兒紅了眼圈,嘆了一口氣,抱著夜生搖晃著,跟媽媽說:

      “小鳳到底是小。孩子嘛,打她幾次她就記疼了,你不要總打,會打疲的!

      “這日子,太糟心了。”媽媽收斂了一些,哭聲不很厲害了。我心下更加不平,日子糟心是因為我嗎?我從不偷懶,從不偷嘴,才七歲就要看夜生,心下一想,委屈得恨不能撓炕土。這時,爸爸回來了。他一進屋,見我在里面,長長地出了一口大氣。

      “小鳳,你干什么去了?天黑,爸爸多不放心啊。”

      爸爸一定是出去找我了。我心下一激動,嗚嗚咽咽地撲到他懷里,悲悲戚戚地說:

      “我去林子里了。我出了大門,看見巷口的小路在黑夜變成了白的,我就走了。后來我冷,就找丑兒姑姑要酒去了。我還看見了狼狗,它沒咬我!

      爸爸用手撫弄著我的頭發(fā),眼睛濕了。媽媽已經(jīng)把干癟的RU頭塞到夜生的嘴里任他去咬。丑兒看到我們一家和好如初,悄悄地道了別,出了院子,一個灰影子很快也消失了。

      那晚上爸爸沒有去成靖伯伯家。那一宿我都在做些亂七八糟的惡夢,醒來時一身都是冷汗。

      7

      丑兒、王標(biāo)、狼狗,這些發(fā)生在那個月夜的事情,我很快也就淡忘了。被媽媽掐過的大腿上,留下了幾塊灰云似的青跡。灰云里面,還雜有一條條的紅絲,像幾道嫣紅的霞光似的,那樣的地方總是媽媽下力最大的。

      夜生一天天的長胖起來,老山羊的肚子已經(jīng)被他弄得松松垮垮的,好像一個跑了氣的氣球,一走起路來那肚子就左右搖擺,單調(diào)得猶如大掛鐘里面吊著的擺。園子里的醬缸,因為天氣炎熱的緣故,已經(jīng)發(fā)好了,所以,飯桌上常常擺著一盤黃澄澄的醬汁,爸爸媽媽毫不猶豫地用小白菜和小菠菜去蘸,然后填進嘴里,很香地吃著。若是這個時候來個串門子的人,媽媽也會連拉帶扯地塞給人家一棵菜,叫人家嘗嘗她做的醬,如何如何的香。每個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贊不絕口。獨有我,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決心去嘗一點,雖然說今年的醬的確比往年的味兒好。但我也只是聞聞而已。

      爸爸那三個月的工資雖然是打了報告,但一點音訊也沒有,媽媽為此嘟噥不休?刹皇锹铮齻月的工資,二百來塊,能干多少事啊。在我家發(fā)生爭吵的第二天,丑兒又來了一次。我聽見她壓著嗓門在外屋地的柴禾堆旁和媽媽嘀嘀咕咕地咬了好半天的耳朵。媽媽又嘆氣又埋怨,后來還小聲地哭了一陣子。送丑兒出大門的時候,媽媽愣是把幾個剛做下鈕的小黃瓜摘下來,讓丑兒拿回去蘸醬吃。她還說回頭讓我給丑兒送去一碗醬。媽媽真是胳膊肘朝外拐,我想吃一棵小黃瓜她都不讓,而給丑兒她竟是那般的大方!想一想自己還不如丑兒受寵,心里就氣憤異常。等著我去給她送醬吧,可惡的不會結(jié)婚的石女丑兒!即使去送,也要朝醬碗里撒上一點尿。我所能報復(fù)的,只能于此了。

      我開始發(fā)現(xiàn)我漸漸地恨起人來,恨起許許多多的人來。我把園子中的黃瓜花一朵一朵地揪下來,塞到衣袋里,跑到巷口去撒花玩。那些花又嬌又嫩,我把它們丟到垃圾上,讓烏鴉來啄食。媽媽為此大動肝火,說有小人要算計我家,還說“越是倒霉,越有人踩你一腳”之類的話。她決不會想到這一切都是我干的。我不希望黃瓜結(jié)果。

      我還不愿意看夜生了。我不愿意背他出去玩。雖然媽媽常常用“啊,你七歲了,你只知道吃”這樣的話來敲打我,我也不愿意幫她干一點什么。想想看,傻子也比我RI子好過。尿布濕了有人給換,而我的褲子破了卻沒人給補;鞋子出洞了,螞蟻直往里面鉆,也沒人說給買雙新的。我整天都感覺到神經(jīng)繃得緊緊的,一有機會,就想搞點惡作劇,氣氣誰。

      爸爸寫的那些東西突然失蹤了。我知道是媽媽把它藏起來了。那天送走丑兒,她就慌慌張張地把它用一張塑料布包好,鬼鬼崇崇地壓在外屋地的水缸底下。我家的水缸一年也不挪一次,每次涮缸也都是媽媽一個人干。所以,誰也別指望找出它來。爸爸丟了那東西,氣得暴跳如雷,好像肚子都被氣給憋圓了。他把家里折騰得天翻地覆,然而,他笨得就是沒有想到水缸。

      “丟了就別找了。這是天意,寫這東西是講究迷信,咱們一家子人都要遭難的。丟了倒好!眿寢寗袼。看媽媽多會裝洋相!她一定是因為理虧,說這樣的話時雖然臉色不紅不白,但聲音卻很柔和,近乎于討好。這樣的語音,只有在靖伯伯死的那天早晨她對我說過。爸爸問我是否知道那東西的下落。我明明知道,也明明知道媽媽以為我不知道,所以就用很輕蔑的口氣說:

      “讓誰給拎到廁所揩PI眼兒用了吧!

      傻爸爸真的到綠頭蒼蠅嗡嗡鬧、臭氣彌漫的廁所去探查。他當(dāng)然是一無所獲,回來時垂頭喪氣,喝了半斤的散酒,呼嚕打得滿院子都能聽得見。我為此開心極了,多吃了半個玉米餅子。

      日月總是那么悠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星星也懶懶散散的,好久不集體出現(xiàn)了。天空中的太陽和月亮都那么圓,藍藍的天明朗得很少有白云。

      “喝,喝,喝死拉倒!”媽媽在飯桌上搶過爸爸的酒杯,仰脖一飲而盡。她的臉馬上紅了,“錢都讓你喝完了,這RI子沒法過了。我一天天的不吃不喝的苦熬,我圖的是什么?”

      “淑芬!卑职肿硪怆鼥V地擰擰紅腫的鼻頭,兩只眼睛像水泡兒似的。媽媽不理睬他,眼睛濕乎乎的。我知道這個晚上又是不愉快的RI子。接著,媽媽開始鼻涕一把淚一把的了。她說的凈是那些我聽膩的話。什么她嫁給爸爸時爸爸家里窮得叮當(dāng)亂響,連成親的被子都是娘家做的。結(jié)婚那天下著小清雪,她坐在馬爬犁上去的洞房。結(jié)婚后她如何孝敬公公,公公得了腦血栓偏癱時她怎樣端屎端尿的伺候。直至老人家離開這個世界。

      “老的我給你送終了,小的我給你養(yǎng)大了。你還不知足哇,你心里不痛快,可誰心里好過呢?一天到晚的灌馬尿,非要把一家子人都喝死不可了!

      “淑芬,你不要吵。小鳳也已經(jīng)不小了,懂事了,成什么體統(tǒng)!卑职值恼Z音帶著一種深深的感慨。而媽媽,仍在借著酒勁說牢騷話,好像她嫁給爸爸是爸爸多么大的榮耀。爸爸呢,除了那么軟軟的來幾句之外,大有揀了媳婦得個便宜的那種架勢,拐著腿上炕倒下了。他躺在炕上,兩只腳伸到炕沿外,腳底臟臟的,他已經(jīng)好多天沒洗腳了。一股嗆人的臭氣在屋子里面跑,噎得人直氣短。

      媽媽沒了發(fā)泄的對象,而她的火氣還沒有消盡。她把盤底的那些剩菜劃拉成一小堆,操起筷子繼續(xù)喝酒。她一邊喝一邊自言自語地說:

      “喝死拉倒,喝死拉倒。不喝白不喝!

      我倒希望她真的醉死。一家人都醉死才好呢。太陽也醉死。月亮也醉死。讓雨全都變成酒,把大地也灌醉了。

      這么悶的空氣,這么難聞的酒氣,能聞到點香味有多么好。我記得媽媽在靖伯伯家辦喪事時,曾拿回家一包衛(wèi)生香。摸來摸去,只找到幾片扎窗花用的彩紙,并不見香。

      “小鳳,你亂翻什么?”媽媽那雙紅腫的眼睛狠狠地瞪著我。

      “我找香,我要燒香!

      “WO操你個媽的!”媽媽用筷子重重地敲打著盤子,鼻孔向兩面擴張著,“我還沒死呢,用不著你來燒香!”

      “屋子臭!”

      “臭?臭你給我走,你看誰家香,你就上誰家去!”

      媽媽在攆我了,她不要我了。我算什么?連山羊也有個窩,連山羊也有片草甸子。我忽然哭泣起來。我的眼淚流得并不太多,哭的聲音也不響亮,但我卻實實在在地覺得像我這樣的孩子太沒意思了。我下了板凳,穿上衣服,一直地朝外走。天黑有什么,我不怕。樹不會打我,星星也不會罵我,我真的要走了。

      “你給我回家揀碗!”

      揀碗?等著我去揀碗吧。我沒有理睬她,還是往外走。出了大門,路過羊圈時,老山羊咩咩地叫著過來了。也不知它是吃飽了撐的,還是得了什么瘋病,它一頭朝我撞來。它尖尖硬硬的腦袋把我頂了一個跟頭,我渾身都在疼痛起來。我哭得更委屈了。連山羊也欺負我,山羊憑什么?不過是能給傻子夜生造點奶喝吧。我從地上爬起來,揩了一把眼淚,還沒等我站定,它又一頭朝我撞來,而且把屁股坐在我的身上。

      我又哭又喊,它卻一點放開我的意思也沒有。爸爸在睡覺,媽媽在喝酒,沒有人來救我,山羊會把我吃掉吧?像吃一片青草似的。不過,我可沒有草那么好看,也沒有草那么水靈。它不會吃掉我吧?我長了這么大,還沒有聽說過有吃人的山羊呢。是靖伯伯說過的,小孩子的肉都甜希希的,山羊是不是想嘗一嘗甜味?我所聞到的,全是一股又膻又臭的氣味。

      8

      雖然家里是那樣的窮困,媽媽還是打消了賣羊肉的念頭。鍋里煮著羊骨頭,連鍋蓋都迸上好多油星,亮晶晶的誘人。屋子和院子都張揚著香味。

      人們很快就知道我殺山羊的事了。大家對此議論紛紛。有人說我被鬼迷住了,才有那么大的力氣和膽量去砍死一只羊。也有人說我是饞羊肉了,想開開葷。還有人說我天生就是一個壞孩子,現(xiàn)在敢殺羊,將來就會殺人。當(dāng)然,也有人說像我這樣的小孩子現(xiàn)在就這么有氣魄,將來一定錯不了。

      然而還是好聽的少,難聽的多。

      我們這里有個習(xí)俗。逢年過節(jié),誰家殺豬宰羊了,一定要剔下一些肉和骨頭來,分給鄰居和親朋好友。親戚家照例要送的,鄰居家里人也要一個不漏的請來。同時,一定要買上幾斤燒酒,敞開肚子盡管吃喝。喝醉了也不算丟人。吃完,女主人就要流著汗水,用上一兩堿才能把碗盤杯筷上的油星除掉,一次農(nóng)家宴也告結(jié)束。所以,每每都有人盼誰家會殺豬宰羊。為著這香味所誘惑的人們,早早就從田地里回來,唱起歡樂的歌子。

      媽媽把一半的精肉切成小塊,放在一個大壇子里用鹽腌上。剩下的除了羊頭羊腿之外,骨頭和肉都一股腦地被扔進鍋里煮。羊皮鋪在窗臺前的空地上,四角用釘子釘住,上面均勻地撒了一層小灰。媽媽說要用它做一條羊皮褲。

      那真是太熱的一天,雖然臨近傍晚,風(fēng)還黏乎乎的直讓人淌汗。太陽已經(jīng)蹦下山了,晚霞并不絢麗,幾片淡粉像剛洗出的衣服一樣掛在那里晾曬。山色空蒙起來。炊煙垂直地旋升著。雞上架了,鴨子和鵝也都進屋了。豬吃飽了食,慢吞吞地趴在草上打呼嚕了。

      一鍋又鮮又香的羊湯做好了。院子中放上一張八仙桌,桌子上有一把筷子。桌子正中放著一只老海碗,碗里盛著滿滿的湯料。湯料主要是由蒜、辣椒面和香菜沫加少許的材料油和很多的醬油調(diào)和而成的。碗里紅紅綠綠的,煞是好香。只要你用小匙盛起一點,從碗邊磕進羊湯里,輕輕地調(diào)勻,慢慢地將碗遞到唇邊,提著氣喝上一口,保證會把你香出一個跟斗來。

      人已經(jīng)來了許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是請來的。媽媽一碗一碗地盛,丑兒幫著一碗一碗地分給大家。有喝得快的,一會碗就空了,額頭上彌漫著雨珠似的汗。有喝得慢的,席地而坐,一邊望天觀景,聽人談天說地;一邊慢條斯理地呷。小孩子們每人得了一塊羊骨頭,用手抓著,邊吃邊跑到巷口去玩耍。幾個中年男人同爸爸一起圍在八仙桌的四周,盤著腿,吃著羊腸羊肚羊肝羊心這些雜碎,兩手油乎乎的,把酒杯都弄臟了,儼然一副闊主的樣子。

      他們在吃它,我卻在我的小屋子里淌淚。媽媽喊我,我也不肯答應(yīng)。后來,她送過來兩塊精肉和幾根蒜苗讓我吃,我仍是不肯。她便生氣了:

      “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看你的皮又緊了不是?”

      “我不想吃!”

      “你想吃什么?羊肉都不吃,慣的你!”

      “我就是不想吃。老山羊死了,怎么還吃它?”

      “它不死還不吃它了呢!眿寢尯苊镆暤貨_我一笑,“你倒是心善了,可你怎么還砍死它?”

      “我沒想砍死它!”我恨不能抓起一大把死蒼蠅塞到媽媽的嘴里。

      “你還犟嘴!”媽媽冷冷地把給我的那兩塊精肉和蒜苗又拿走了。她邊走邊說:

      “不吃省下了。不吃,哼,連羊肉也不吃了。”

      筵席就要散了。天黑了,月牙兒俏皮地斜著弧形的身子。星星出得密密麻麻的,這可真是一個晴好的夏夜。院子的人漸漸少了,鍋里的肉湯被勺舀到最后,只剩下一片油晃晃的亮色。八仙桌旁的幾個人發(fā)著什么牢騷,罵罵咧咧地走了。有一個吃醉了酒的木匠,硬說媽媽的襯衫扣子是一只賊賊發(fā)亮的眼睛,不懷好意地望著他。說完,他還又哭又叫的。他哭他死去的兒子,他叫著他心肝寶貝的名字。他兒子去年掉在水泡子里面淹死了。他愛喝酒,沒有下酒菜,他的兒子就到水泡子上去給他ZA蛤蟆。那是十一月初,河水封凍不久,他剛鑿開一個冰窟窿,還沒來得及把大鐵笊籬伸進去,冰層就劇烈地破裂起來。他嚇傻了,呆呆地站在那兒。如果當(dāng)時他反應(yīng)快,快些跑,就什么事也不會發(fā)生了?伤稽c反應(yīng)也沒有,直到銀白的冰塊四散而去,他搖搖晃晃地溺入水底。

      借酒耍瘋,尤其是對一個男人來講,絕對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所以,媽媽就去把他的老婆叫來,將他拖回家去。他一邊走出我家的院子,一邊撕心裂肺地喊著:

      “我那寶貝—我那兒子——孩子哇——癩蛤蟆呀——”

      “蛤蟆孩子——可憐”爸爸望著他的背景,嘀咕了一句。媽媽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瘋子!”

      媽媽開始收拾桌子。大碗小碗大盤小碟,可真不少。先用堿水放在鍋里煮,然后再用清水涮。爸爸自顧去睡覺了。我不理解山羊的死竟會給他們帶來這么大的樂趣,可我的肚子卻在嘰里咕嚕地叫了。我到飯盆里拿出一整個菜餅子來,打著干呃吃起來。

      媽媽很快就收拾好了東西。之后,她又收拾屋子:抹炕、擦箱子、柜子,好像不把什么都弄干凈,她就會死去似的。爸爸在炕上依舊響起呼嚕。一會聲音高亢,突突突地好像拖拉機在原野上呼嘯;一會聲音壓抑而低沉,猶如一個有生命的東西沉入一片死海。我覺得他打呼嚕的時候簡直是太幸福了。他的喉結(jié)很活潑地聳起又落下,好像一顆沒有被咽進去的果子一樣卡在那兒,太帶勁了!

      媽媽終于做完了所有她想干的活。她開始在外屋地洗臉、搽雪花膏,之后到屋子里梳頭發(fā)。木梳的尖尖齒很快就把她篷亂的頭發(fā)犁得光滑滑的。離睡覺還早著呢,我猜想她一定是要出去串門。果然,她叫我在家看門,扭扭擺擺地出去了。

      她要去哪里呢?人家都說老娘們半夜三更地朝外跑,總是不太地道。我想她或許是去丑兒那里。我便跟她出去了,她進了倉庫,拿出一塊羊肉,用繩子系好,提在手里朝外走了,我不知道她這是給誰家送去。

      巷子里黑漆漆的,一聲狗叫都沒有。媽媽的腳步放得輕輕的,我也把腳步放得輕輕的,我不敢大聲喘氣。我這樣走了一陣子,她的影子晃進一家大門。我認(rèn)出那是王標(biāo)家。媽媽抽風(fēng)了?羊肉送給一個王八蛋吃!老山羊的死夠可憐的了,更可憐的是它的肉還要被這個人吃掉。我想起春天時媽媽教我如何的罵他,而如今卻巴結(jié)起來了,媽媽多不要臉,她還背著爸爸。

      我淚眼蒙蒙地站在那兒,媽媽進屋子了。我覺得身上冷,頭也疼起來。我蹲在地上,摸索到一塊比較大的石子。我想,我得報復(fù)他們一下。我叉開腿、運足勁,把石子悠過去。糟糕,窗前的木桿子把它擋住了。不行,還要再來一次。我又蹲在地上摸索,這回找到了塊不大不小的,非常圓潤,想必是一塊鵝卵石吧。我暗自“嗨”了一聲,憋足氣把它扔出去。太妙了,玻璃的脆響真讓人過癮,石子肯定像ZI彈一樣地穿進去了。我咯咯地笑著,一路小跑回家。

      回到家,一身都是輕松與快活。夜生睡醒了,我就抱著他玩。我親他的臉蛋,把舌尖伸在他的嘴唇上舔來舔去,他沖我美美地笑。

      夜生夜生——你別怕,

      老山羊死了——還有小羊羔。

      小羊羔給你——造羊奶!

      越吃越像個——大繡球!

      爸爸醒了一小覺,打著呵欠搓腳丫。他問我:“你媽呢?”“我不知道!蔽艺f。

      “這雞BA老娘們!卑职至R了一句很寒磣的話。別說,從爸爸到車站當(dāng)工人后,他的粗話也跟著發(fā)了。我笑笑,他沒趣地嘆了口氣,挺起身子又吹出了呼嚕聲。

      夜生和我玩了一氣,又呼呼地睡去了。天更加黑了,媽媽還不回來,我絲毫睡意都沒有了。我想起了靖伯伯,今天他沒來吃肉,媽媽說他走不了路。靖婆婆帶著二毛只來站了一小會。不知怎的,我忽然很想起他來,自從他活過來后,我還沒有跟他談過話呢。我便想起了媽媽藏在水缸底下的那“天書”。我把夜生放在搖車?yán),匆匆忙忙地走到外屋地。真是巧極了,今天用水量大,水缸就要見底了,我很輕易地就把缸底掀了起來,將那個用塑料布包著的東西拿到手中。

      此刻最擔(dān)心的,莫過于媽媽會突然闖進來了。如果那樣,免不了又要挨一頓好揍。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飛快地回了我的小屋子。我把我的屋門掛上,把與外屋地隔著的玻璃窗拉上窗簾,出口長氣,然后“嗨”地一聲坐在炕上,一頁一頁地翻起來。可惜,我還不識字,我不知道里面都寫一些什么。我很想找一個能識文斷字的人給我念念,可我不知找誰好。叫丑兒嗎?我討厭她。叫大毛嗎?他又有好長時間不回家了。我失望地把它撇到一邊,不知該干點什么好。這時外屋地的門響了,媽媽回來了。我嚇得只差沒把心吐出來,小老鼠似的飛快地把那“天書”掖在枕頭下。

      我以為媽媽會來找我的麻煩,可是一點也沒有。她回了屋子,一會就熄燈了。

      我慶幸得差點把火墻子上的磚蹬掉幾塊。

      第二天,就見王標(biāo)的左眼上貼著一塊藥布,加上他牽著那條狼狗,真有點“一瞎一瘸”的味道。看了忍不住讓人發(fā)笑。我回家跟媽媽說:

      “王標(biāo)的眼睛瞎了!蹦┝,還加上幾聲笑。

      “笑什么?”媽媽瞪我一眼,說,“還不知誰給打的!

      “是石頭給打的!”我驕傲地挺起胸脯,笑瞇瞇地說:“用的是又光又圓的鵝卵石!

      媽媽的眼睛立即變成了鵝卵石,她的瞳孔在擴大。我嚇得捂住雙眼,我都說了些什么。

      她的手指很快又在我的腿上做掐捏運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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