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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xiāng)村記舊散文欣賞

    時間:2022-09-18 19:25:19 散文雜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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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xiāng)村記舊散文欣賞

      大埕鄉(xiāng)居中,有一個老市。歷史自然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它是全大埕的經(jīng)濟中心。在七八十年代,更是純粹和集中。以至于它對于大埕的地位和作用,賽過現(xiàn)今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廣州的北京路,甚至美國的wall street,法國巴黎的香榭麗舍大道,英國的唐寧街。因為大凡各地名街名地,雖然出名,但并未達到不可替代的地步。而大埕老市,在兒時的我看來,如果沒有它,大埕的天都會暗成一片,童年的樂趣就少了一半。

    鄉(xiāng)村記舊散文欣賞

      

      沿著我孩童時居住的自然村,曲曲彎彎,走過高高低低的屋檐、巷道,過了一座中甲爺廟,就突地豁然開朗,氣息都不同了。

      老街市前頭,就是一個奇人的屋子。屋里住著一位老人,白臉修身,矍鑠有神,留著半拃長的山羊胡須,仙風道骨。這老人平時與其他人家沒有什么區(qū)別,只是在人家前來求他的時候才顯得有些不一樣。

      大埕各鄉(xiāng)有人被狗咬了,就會急忙忙趕到他家里來。他也不怎么問,就取一個銀耳環(huán),端一碗清井水,鄭重地邊刮邊用水沖洗傷口,完了又另取一碗清水,猛一下含在嘴里,又猛地往人傷口上噴。大功告成之后,大人們就會到里屋去。求他的人一般會拿一個紅包答謝他,他總說不用不用,然后求他的人就說:“兩家求個好頭彩。”意思是說兩家人都求一個好的兆頭,老人便淡淡地推了推,收下了。

      我小時候真見過得瘋?cè)〉娜。那是同村的平儀他奶奶。一天傍晚,聽小伙伴們說,平儀他奶奶不行啦,說是給狗咬過,沒有治,現(xiàn)在發(fā)瘋?cè)×。我于是與同伴一步步地靠近小溪后兩排的老屋。那里已經(jīng)圍了一些人,都不敢出聲,有人說里屋不時會傳來一兩聲狗叫,但是我聽了很久,都沒有聽到,只看到屋子門關著。有人說平儀他奶奶就在里面,家里人怕她出來抓到人使人也得瘋?cè)∫蚨@樣做。我聽后覺得,人這樣死,真慘,就走了。我一向心里并不信老市邊的老人治狗咬真有效果,但也并不反感,但這時心里卻重重地加深了對他的尊敬。

      但人們求他的另一樁事卻可能是真有效果。

      因為近海邊,小孩子吃魚難免會讓魚刺鯁到。一出現(xiàn)這種情況,大人們也會帶著小孩來求這個老人。我有一次靜靜地圍看著,一不小心居然走進了里屋。老人大概以為我是來求他的大人的小孩,而來求他的大人大概認為我是這家老人的孩子,于是我得以全景式地見證這個過程。

      依舊是一碗清水,只是老人期間上了樓,好一會才下來,用他修長白皙得與農(nóng)人不同的手指做拈花狀,放進水里,然后向外彈了彈,就讓小孩子喝下,口中好象念念有詞,眼睛微閉著,一會兒才睜開,就說:“好了!”于是大人們就問小孩子:“好了未?”。小孩往往不知這個過程的神秘和重要,只覺得好玩,大人們問好了沒好,就順口說好了。待到出了門,大人才小聲地問小孩:“真好了?”還要小孩咳一咳,還真的就好了。因為讓魚刺鯁著的事幾乎每天都有,又比被狗咬事小,大家又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來求他的大人到底有沒有答謝老人,我就記得模糊不清了,但熱情客氣地說:“您大老人會了!币馑际钦f,您老人家太熱情幫人了。卻總是少不了的。

      平常里,好象老人也不計較。有些大人會隨心地拿出一角兩角錢,或是順手給了些自家種的捕的瓜豆、魚蝦,在老人的草草推辭之下,放在里屋的木桌子上轉(zhuǎn)身急步走開。嘴甜的還要一路走出好遠還一路說阿某某叔公人真的好,左右看看無人了才恢復了自然的樣子,與小孩一起高興地回家。

      

      奇巧老人對面,是我同宗五服之外的堂伯家。象個火車頭一樣的平房,前頭開個大窗賣些雜貨,后頭大一點的就居家。

      說是堂伯,其實卻比我的祖父母的年齡還大幾歲。他卻因輩份關系常恭敬地稱呼我的祖父祖母為叔叔嬸嬸,而我則只需稱他為伯伯,稱他的比我父親還長幾歲的大兒子作“阿兄”。自然,到了他的孫子,與我同年出生的阿燦,我們就都直呼其名了。因為大家都這樣,要不然同齡人在一起玩,一口一個叔叔,都會讓人不自在。只是阿燦的媽媽卻總要喊我“阿叔”,因為不這樣做,他媽媽就會被鄉(xiāng)里人認為不懂禮貌,這關系到鄉(xiāng)里人對他媽媽的評價。這一點是大家都看重的。

      我小時候喜歡在到市場里買菜之余,進到這位堂伯家里來聊天。我多會就著屋里的實物來起話頭。如見到屋里堆了剛剛收獲的稻谷、番薯、花生、綠豆,就講田里的收成。見有拜神佛用的香火紙錢,就會引申到今年鄉(xiāng)里所做的大戲。不出十歲的小孩子,象大人一樣地說話。堂伯則相反,熱情地詢問我們兄弟的學習成長、日常生活。有時會講到我曾祖父、祖父做過的一些令他們佩服、感動的事。我們家的人從不人前人后夸口,我反而因了他的介紹才知道了祖上的一些事,一些傳承,也讓少年的我一點點明白人心是什么回事。

      他有一支好聽的聲音,渾厚而通透,不溫不火。照今天感覺,就是發(fā)音的位置比較靠后,象個經(jīng)過專業(yè)訓練的男中音。他個頭又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什么都正好。堂伯母也幾乎是同個模子的人。這一對當時還不算老的老人,比一般的鄉(xiāng)間人更豁達、公正、忠厚溫和,急起來偶爾有一點點磕巴的樣子更讓我覺得可靠、可親。

      我在鄉(xiāng)里住了十幾年,沒有見過他們與人交惡,與人發(fā)脾氣,出惡口。但他們也不是軟弱、無原則是非的人。鄉(xiāng)里人有個什么事,他們也敢于評論是非,又往往公正中道,令人接受、信服。

      他們很有口德。所謂良言一句三冬暖,我們家就有真切的體會。我母親很年輕就嫁到我們家,六年里就生了我們兄弟幾個,與鄉(xiāng)村的其他婦人一樣,除了下地干活,還要打理一大家人的三餐、柴火、收掇、洗刷、祭祀,連同小孩的一切事,還要在勞作之余,在鉤花、針線、交往人情上不輸人家,真的不容易。加上我父親在外工作,我們兄弟幾個有個感冒發(fā)燒時就更不容易了。有一天,堂伯母里里外外看到我年輕的母親的收掇,就到外跟人說,這人不怎么出聲,卻把什么都理得這么好,別的不說,就說這一間的物焚(燒的柴草),公婆叔伯孩子九口人,不容易。我母親直到近四十年后的今天提起都十分感動。這個感動不是吃到一件什么好吃的東西、得到些什么難得到的東西之可比的。

      我們讀佛寺里的書,講不貪嗔癡,我看,我堂伯家兩位老人就做得很好。今天想來尤其佩服。因為世事,說來與做來全然不是一回事。圣人者如孔子,說君子要“人不知而不慍”,但又何曾不在艱難困苦時自嘆“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名人、偉人中,能治大事不能治一家者,比比;古今中外,一半以上的愛情故事的主角,所為之事,多悖倫理、常理。

      佛書里也講因緣果報,講六道輪回。但我已經(jīng)中年了,我覺得,主要是現(xiàn)世報,如果信之,則真切不爽。

      我堂伯一家忠厚傳家就是明證。他兒子一代,全以仁字起名。居鄉(xiāng)村而求仁,不似大多數(shù)人求福祿富貴。他家第二代就出人軍官、老師、商人。第三代就出法官、博士。

      到了第三代,大孫子上大學的時侯,老人已經(jīng)老了,自覺不久了,就祖孫兩人抱在一起哭,說高興出了大學生,卻不知下次是不是就見不到了。說得一屋人都跟著掉眼淚。我在外面讀書聽人說了也很傷心,但覺得一世修為而知生死,也是善終,是五福之高福。

      到了小孫子,幾經(jīng)來回奮斗,考上了博士生。小博士見到我父親,謙虛地說,自己本科的同學都買房生子了,自己還是個窮學生,以后最多是個大學老師。我父親開心地夸獎他,因為他可能是全大埕第一個博士生。

      我作為叔叔輩自然要點贊,但我更希望他內(nèi)心能驕傲一些。因為他的身上有著他祖輩的福報,不獨在他!

      

      人分三六九,七十年代的鄉(xiāng)村小隅也概莫能外。

      大埕市里的頭等人是公家人、工作人,是非農(nóng)業(yè)戶口、不用下地、吃商品糧的人。這些人與剛從地里挖來番薯或從海里捕來魚蝦,匆匆就地一擺就吆喝叫賣的農(nóng)民、討海漢不同。他們明顯地要體面、從容,甚至高貴一些,走路時總讓鄉(xiāng)里人認為抬著頭,因為他們總不必象挑了重擔要低頭看路的其他鄉(xiāng)親。

      他們先是每月可以從公家的糧店里買四兩油、30斤米面,后來油多一點,米卻又貴一些。但怎么貴,公價也不到市價的四分之一,而且關鍵不是這個。

      在那個年代的大埕,一個人如果有了居民戶口,就會人人都羨慕。這類人的自豪感、幸福感和鄉(xiāng)里人對他們的認識,大概要相當于現(xiàn)今在廣州二沙島上住著一套別墅,又還另有一套空著,或是年薪過百萬又工作輕松且受人尊重。至于一夜之間中了數(shù)百萬大獎的,則不能比。因為此類幸福既不可預期,也不能持久,更沒有光榮感,不似當時的食公糧的工作人,睜眼閉眼都會讓人感到高興、滿足,前程可期。

      有這樣身份的姑娘小伙,連親事都不用操心。甚至連長相一般的也不用發(fā)愁。我就見過一個很富態(tài)很白的有工作的姐姐嫁了一個俊小伙,也見過一個長相粗糲的男子娶了一個高個又停勻得當?shù)目」媚。但鄉(xiāng)里人都還固執(zhí)地認為,俊小伙和俊姑娘,“命過好”。

      人就是這樣。1949年才剛剛站起來,一個居民戶口制度就又讓自己趴下了。誰叫世事、勞作如此不輕盈。

      市場里頭大大小小、朝著東西南北的店鋪,有不少是公家開的,靠東近我堂伯家的一間稍小。屋子不高,柜臺很矮,很合我們小孩子來這里打醬油、買腐乳。店鋪前頭開了一排窗,作為門面。門面中間一根柱子自然分隔,東頭買火柴、手紙一類,西頭賣醬油、腐乳一類。門面上用一片片豎起的木板來回推拉、卡扣在上下的地槽、天梁之中。早早地,開鋪的人就將一片片有些年月的、老色的木板取下,鋪面就告開張。

      這鋪里有兩個公家人,一老一小,一男一女,都不怎么高,行走在柜臺后面與屋子里一切很相稱。

      男的是個老人,就是平儀他爺爺。平儀一家住在小溪前的一間擺滿祖宗靈位牌的公廳兩側(cè)。他爺爺看起來很平和、老實,不象農(nóng)家人粗獷,也不象生意人精明,皮膚有些白,看起來象個賬房先生。雖然平儀他爺爺是個工作人,但平儀他奶奶、媽媽、爸爸和三個兄弟卻沒有居民戶口。他媽媽讀過書,身材高大,行動象個男子。他父親是入贅的,則此消彼長般,幾乎讓我沒有印象。

      按當時的規(guī)矩,他爺爺?shù)穆毼皇强梢皂斅毜。但他媽媽一天里頭早出晚歸,不是下田就是上山,似乎不作此想,他父親一般不考慮。平儀的父母就象英國的王儲,似等著又不似等著,眼看就過了繼承的年齡和時間了。

      我小時似乎聽說過他爺爺?shù)穆毼灰斀o平儀三兄弟中的一個。只是平儀三兄弟在村里平時象三條好漢。干壞事沒聽說過,卻一點他們讀書的印象都沒有。是不是三兄弟都想著有爺爺?shù)穆毼豢梢皂敚坏枚。好在他們做起田里的活來都很有力氣?/p>

      世事如棋。待到平儀一家真的決定要他大兄頂職了,卻改革開放了,政策一夜就改。這讓平儀一家一時十分無奈。

      小店里的女店員,十九二十歲,皮膚白白,臉圓圓,有點點胖。在那時的大埕鄉(xiāng),女子長得不粗魯,白而有點肉,就幾乎占盡了同齡女子的風流。但這個店員并不驕傲,總是笑笑,態(tài)度又好,見到輩份大的就叔公嬸婆地叫。她打醬油、打酒時,用一個用竹節(jié)做成的量具,一下一下地順著漏斗灌進大小和樣子各式不同的瓶子里,就象古文里說的賣油翁。有時,則用筷子從一個矮甕里小心翼翼夾出一塊塊紅紅的象小磚頭一樣的豆腐乳,或是放在人家?guī)淼耐氲铮蚴怯靡粡埣埌,遞到人手里吩咐人千萬扶好。遇到熟悉的或自己喜歡的小孩,就悄悄地將一桶醬油分成兩大半桶地給,或是在按塊賣腐乳時將不小心夾散的兩大半塊當一塊給了人家。偶爾有多事的老單身漢喝了個半醉來打酒,量好了給他總說少了。姑娘就會說那重來,就又倒了重來。每次舀了滿滿一桶便問來打酒的,阿某某叔夠了沒,還笑笑,幾個來回也不氣不惱,老單身就不好再耍,怏怏地走了。

      沒人的時候,她就坐在東頭的柜臺前,將一分二分的硬幣壘得高高的再用白紙卷成條,一邊卷一邊與店前行走的鄉(xiāng)親熟人打招呼,或是起身賣些東西。在夕陽之下,與外邊匆匆而雜沓的行人相比,她的樣子嫻雅極了。

      但是,這樣的好日子,卻很快地就離她而去。

      就連她南頭的大食品店子,西頭的幾乎橫跨了半個市場的大日用店,也由上面通知要改革了。

      于是,有門路有本事的人就自己承包了。其他的人說是還是公家人,實際上就是自謀出路了。

      自謀出路的人,有的隔天就挑起糞桶,卷起褲腿,下地干活。在鄉(xiāng)親和他們自己看來,他們本來就從土地中來,如今回到土地中去,沒有什么好惆悵的。

      有的則隔天卷起鋪蓋就走,說要到廣州、深圳去,不出點人樣就不回來。

      嘴硬的還說,難道還不如幾十年前,阿某某叔公兵荒馬亂中,遠渡重洋!

      

      要說舌尖上的大埕,當先說這間老市場正南頭的大店鋪。

      這間食店單就風水上就占了先。它在老市場中央的四方長亭南面,氣勢上幾乎橫貫了整個市場,開間廣闊,有收官兜底的格局。店鋪里面疏疏闊闊地就可擺上二三十張桌子,南面靠里一溜排開是熱氣騰騰的開放式的大櫥鍋灶,高大的臺面上擺滿了貨真價實的大埕肉丸、肉卷、咸面,各式水靈靈的時鮮蔬果。在那個一般人家還不能天天吃肉的年代,由它發(fā)出的香味對每一個到過市場的鄉(xiāng)里人都充滿誘惑,讓人覺得人活著,縱有千般不易,但單就一個食字就會令你生出許多美好的念想。

      食店的南面另開有一排長長的窗臺。每天早上,當著趕早讀的學生和其他來來往往的鄉(xiāng)里人,一字排開四五塊大砧板,四五個壯身大漢各自手執(zhí)兩把大鐵棒,對著砧板上的豬肉千錘萬煉,哼哈有聲,讓人想起門神上操一對鐵鞭的好漢秦瓊來。

      肉茸一陣翻飛之后就會被放進一個大鐵盆,由店鋪里的師傅好一陣揉,就沒人理了,原理大概相當于北方的餳面。好一陣,大師傅才出場,大模大樣地看了看,順勢拍了拍,整個肉團好似重又長在一起了,就伸手一抓,一個圓滾的肉丸就變戲法一樣從他的虎口處生了出來,眾人都圍過來看,他卻一松手讓剛剛成形的丸子重又回到盆里去,這才說,好了。于是剛剛執(zhí)棒的幾位好漢就開始了更加緊迫的勞作,一手抓丸成形,一手豎執(zhí)著一把瓷勺,一下一下地將丸子舀下,拋出一條條弧線飛入四五口熱氣沖天的大鐵鍋里,急急如雨點。奇怪的是,一個個老粗大男人,干起這活兒比姑娘家鉤花還輕巧而快。

      待到沉下去的生豬肉丸子重又浮了起來,個頭就肥白了些,密密匝匝地擠滿了整個鍋面。這時就會有人用一把大竹籬撈起放在一個個的竹匾里,及時地端到店鋪的大前臺上。只見這些丸子粒粒都出落得圓滾筋斗,顫顫地呈在人面前,要不是聞著就香倒人,模樣兒真讓人舍不得吃下肚。

      少年的我就是這樣想的。

      七十年代的孩子是真正的孩子。我們的上一代大多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再上一代更是歷盡世事滄桑,于是我們這一代肩負了三代人的孩子氣,但終究不敢有今天孩子的驕橫氣。一大清早,我會幫著大人收拾好早餐碗筷、桌凳,掃地,并做出要帶好兩個弟弟的樣子。這時,我爺爺就會說,孩子們,給你們幾分錢,可千萬不能亂買東西吃。我們自然歡天喜地,因為這樣新的一天才告開始。

      有了錢的我另有與其他孩童不同的打算。我會將兩個弟弟的零花錢集中起來,三個人一起來到市場里的這間店鋪,用一毛錢買來一大碗面,然后三兄弟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碗里的肉丸、肉卷、面條,連同不知為什么到今天怎么也吃不到的美味面湯。你要是二十年前問我,我真能告訴你每一粒肉丸子、每一口湯的些小差別的好味道!

      但我卻不敢忘記我爺爺專為我做的一式特別的湯的味道。

      我的爺爺高高瘦瘦,平時對我們?nèi)值芴貏e是對我很嚴格。我不小心坐在靠背椅上、或?qū)W著大人盤二郞腿、或手里拿著筷子的同時還拿著勺子、或與大人的手交叉著夾菜、或邊嚼東西邊說話,就會得到爺爺?shù)呐u。但爺爺在我讀書寫字時總靜靜地一次次地為我擦煤油燈的玻璃罩,又一次次地問眼睛累了嗎。而且,如果我一牙痛,他就不單帶著我到衛(wèi)生所上一種叫做冰硼散的藥,還堅定地判斷我一定是虛痛,并要親自為我買來一只豬腳,用綠豆煮再放些紅糖給我吃。

      我的爺爺在我上二年級的時候就走了,我一次孝敬爺爺?shù)臋C會都沒有。

      我讀初中的時候,每天來回在家里與鎮(zhèn)中學的路上,都會默默地面向著爺爺?shù)陌蚕⒅匕蛋灯矶\。到廣州讀書,我會在過年的時候,獨自來到爺爺?shù)牡胤剑o靜地跪下,放好一對桔子,沒有憂傷,沒有特別的祈求,只是看看站站就回來。

      因為,我認為,我怎么也不能向我善良的爺爺要些什么。

      除了他從不表達的深沉的愛,他還有些什么呢?

      

      老街連接東南各村的一條短巷,讓我對鄉(xiāng)村的感覺生出雜味。少時懵懵,今日欲說還休。

      按說這條不足十米的巷子也沒什么特別,特別的是它是全大埕中心街市的交通要道,就是人們常常講的要扼住的事關命運的咽喉。而且,它在大面鋪的東墻之上,常常貼有一些公告、街招之類。

      我沒有正經(jīng)上過幼兒園,只上過一個學前班,加上爺爺和父親教我的一些字,使我在上學前就對有字的東西比其他的小伙伴們要提前關注一些。

      一天,我?guī)е鴥蓚弟弟吃完面正在向他們分析為什么要吃面而不吃糖的道理,一抬頭看到面館東墻上貼著的一張公告。這張公告上除了有一個很大的有國徽的印章,還在一些地方打了個“√”。后來問我父親,才知道這個可怕的勾的含義。

      這讓我想起潮劇里的黑臉包公一轉(zhuǎn)身一捋須一跺腳一聲虎頭鍘伺候,傾刻間就人頭落地。不同的是,這是真的!

      但盡管怕,心里還是好奇。一次,我看到一個電影海報,是一個潮汕本地的農(nóng)民作家寫的電影。而且,電影的拍攝也用方言。我想一個鄉(xiāng)村的人,勞作之余能干出這么番事業(yè),心里十分佩服。

      這幅墻面,后來貼的東西越來越多。鄉(xiāng)村生活似乎也更加豐富起來。

      最引人注目的是,村鎮(zhèn)東頭在民屋與田地間新起的露天影劇院的街招。

      最先貼出的海報是,由《封神榜》人物故事改編的潮劇《妲己》。汕頭人民廣播電臺也好似配合似的一連幾天播出。這樣,不出幾天,全鄉(xiāng)老少,幾乎無人不知妲己。這種平時只能在大年大節(jié)時在神前演出的大戲居然可以隨時地要演就演要看就看。而且,主角和司鼓就是本鄉(xiāng)的一對父女。各種因素的疊加,使鄉(xiāng)里人的興奮達到一定的程度。

      主角隔天在小溪的關閘邊洗衣服,從田地里回家的老婦人見著她比其他村婦不利索的動作就指著她罵:妖精×。聲音雖然小而短小精悍、切中要害,且罵的人一來不是真罵,二來自己也搞不清為什么罵沒有什么底氣,但聽的人卻靈敏得很。雖說是鄉(xiāng)里人,但已經(jīng)是縣潮劇團的主角,是半個城里人,又見過世面,一聽也不知道是應該生氣、反駁,還是裝作聽不見,一下臉就紅到脖子去,眼眶也紅了。心里卻有點點高興、緊張,也怕錯頂大了輩份的老嬸婆,被人家在她父親那里告狀,左右為難,就索性早早收起洗了一半的衣服要走。

      正要走,又被用獨輪車載了五六塊規(guī)格石的壯小伙見了。那小伙剛下了山路,過了前頭的小板橋,正順著小溪下坡一路小跑。他車上的大石塊的重量幾乎相當于半輛拖拉機的載重,此時,正興奮得直叫,驚得左右行人都迅速避開。

      那人一見到主角就邊跑邊喊:“阿喬,你剛生了孩子怎么好來洗衫?”這一問把個被人喊作阿喬的女主角眼淚真地喊下來了。梨花帶雨,牙齒咬緊嘴唇,索性就連衣服帶盆子一下摔在小溪里。

      心里又急又氣:這人一定一大早看見自己沒有洗漱時穿件里衣練功的樣子了。而且,這么個大粗人怎么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呢稱她作阿喬。要知她亦師亦父的老父親也只叫她全名。大家都知道,鄉(xiāng)里人夫妻間不叫名,女孩子家又除了與人那個那個了,才叫得這么親!

      好在小伙一下就不見了。死了才好!阿喬心里輕輕地罵,但又立即后悔了,就重又低頭洗衣,動作幾乎與農(nóng)婦一般利索干脆,全然沒有了剛才的作勢。

      面館東墻之上,也不獨有這些有趣的故事。

      一次,我見到好幾張白紙寫的東西,寫的人好象很氣很著急,寫得滿滿的,雖然沒有個勾,但已經(jīng)上學的我能夠看明白,這個與勾一樣地駭人!

      墻上寫的是一個鄉(xiāng)村的干部所干的大大小小的事。盡管已經(jīng)八十年代初了,我沒有見那個史無前例年代的墻上大觀,也不懂。但我還是感到不安!

      后來,我又在周厝祠堂里,看到了一大堆人開會。主持人大概說要選個什么,并說支持阿某某的站在這邊,支持阿某某就站到那邊。人們熙熙攘攘地就站成了兩邊。

      這個祠堂是明代鄉(xiāng)賢曾任浙江僉事周用的公館。公館門樓的兩側(cè),掛滿了魚網(wǎng)。開會的人就集中在中堂大廳與門樓中間開闊的天井之中。高高的大門,門前有石鼓,前墻上畫了二十四孝圖譜,門聯(lián)上寫“理學家聲遠,忠貞世澤長”。

      真不知,周公有靈,當天當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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