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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廟堂里的事散文

    時間:2021-01-05 18:11:14 散文雜文 我要投稿

    廟堂里的事散文

      1、看廟人

    廟堂里的事散文

      神歷來不給廟把門,他們更喜歡游歷,四?v橫,歇下來做泥胎,憨憨的笑,享受人間的敬意和吃食。偶爾在夜里集會,召集眾神來喝酒吃果,肆意歡歌。所以廟里那個有紅塵氣息的人,就不是神。他是人。但他是一條腿粗一條腿細(xì)的人。人間總會編排,也不知道根據(jù)了哪條天規(guī)哪條地律,但總歸是有根據(jù)和圭臬的,所以村里人都說,看廟的拐子是半仙,一條腿在人間,一條腿在天上,雖然瘸,卻是天上地下得穿梭來往。只有這樣的人,適宜住在廟里。這樣一來,人看他是仙,神看他是人,他可以在廟里當(dāng)人,也可以走在村里的黃土路上,當(dāng)神仙。他亦不生埋怨懊惱,自覺好在。

      廟生了那么多物事,只有人不是它生出來的。人是人生出來的。有了人,才會有村莊,有廟宇。村子小,無游侶閑僧來坐鎮(zhèn),只有瘸著一條腿的看廟人守護著廟。廟不能親自伸手,護衛(wèi)它生的樹、鳥、草、靈物,連人間塵埃,都不能拂掃,所以看廟人便成為了廟的代言人,清掃,看護,修繕,偶爾也被凡人討教仙事一二。

      看廟人是村里起的最早的人,神仙一散,回到泥胎身,他就起來了。冬天摸著黑進(jìn)到廟里,神仙們的氣息還在,他無畏懼,就坐在神仙們坐過的地方,在蒙昧的暗色中,長久地跟神仙的泥身子對望。他也嘆息,為紅塵瑣事,肉身凡體的欲求而苦惱,但跟神仙坐一坐,他這些事便消散全無了。當(dāng)他神清氣爽地站起來的時候,他的仙氣便從歪斜不直的身體里一點點散出來。他看不見。但人和神都看見了。后來天便亮了。天亮了,神仙連氣息也散盡了。他灑了清水,拿了掃帚,有節(jié)律地一下一下將萬丈塵埃一點點掃出廟堂,神仙雖然是個泥身子,但它還是見不得塵掩的,塵土多了,神仙也會苦累。這時煎熬了一夜的人會來廟里討一味良藥,一進(jìn)門,便看到了道骨仙風(fēng)的看廟人,倒吸一口涼氣。那看廟人抬頭看人來,也不出聲,依舊做他手里的事。

      當(dāng)然,他也不必做多虔誠的模樣。他把整個廟院都會掃一遍,冬天的雪,春天的塵,夏天的花,秋天的葉,掃一年,老一年,他就越不虔誠,越隨意,形骸全脫,白日里閑坐,他的諢笑都是要討到一兩句罵才甘心。他不是不敬神,他是不敬人。

      廟院里,在白天只有鳥和鳥聲,他會睡足一個長覺,亦無固定時辰。他是沒爹沒娘沒家的人。他的家,在廟外十丈遠(yuǎn),院里有桃、杏,也不回去摘一顆吃。他家窯洞的窗戶紙破成條縷,西風(fēng)北風(fēng)東風(fēng)南風(fēng)都來過,一年兩年三年五年的,他都快忘了自己的家。偶爾分糧食,他回家取布袋,推開閉著的門,看到院里角角落落里的草,枯了榮了又枯了又榮了,也不把本來不直的腰再彎一把,好似這家跟他無關(guān)。隊里在廟門外替他用油氈紙搭了一個小房子,他里面生了火,熬粥煮菜。人吃飯的時候,看廟人坐在廟院里抽煙,每家里都鬧哄哄的爭搶著把食物填到嗓子眼里。他也知道到了老天定下的吃飯時辰,但他就是不饑。到人都吃完了,肚子安適了,歇的歇了,忙的忙了,街上有玩童手持棍棒呼嘯來去,他才會煮飯。他煮的飯奇形怪狀,和好玉米面,面上用指頭戳一個洞,將山藥丁填進(jìn)去,就吃餃子了。餃子是逢年過節(jié)才有的吃食,人在平常日子是吃不上的,所以人看他吃餃子,像看仙家吃餃子。他又大方,有小孩湊過來,就賞吃,小孩稀罕餃子這吃食,便欣然接過,待一下口,才發(fā)覺全無想象和傳統(tǒng)中的好,甜淡難食,看廟人便哈哈大笑,拿手捏一個,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好似美味佳肴的受用。有時他的柴火里會煨著山藥。那香甜的氣味在柴煙里飄到小孩的鼻管里,誰聞到了,就跑來向他要,他就給。給完了,他的飯也就算吃完了。肚子的事,好象跟他的嘴沒多大關(guān)系。別人飽了,他也就飽了。到了后來,他的頭發(fā)胡子也不剃了,任其長著,坐在廟院的臺階上,短煙袋在口里銜著,白髯白發(fā),隨風(fēng)飄搖,可不是神仙么。

      晚上,看廟人是睡得最早的一個。晚上的人間最喜悅閑在,亦沒有愁病,白天想的,干的,晚上都暫擱一邊去,洗了,躺在熱炕上,抽煙的抽煙,做夢的做夢,都不出門了。即便有爭吵,亦被厚重的夜色裹蓋了,人在下面,叫也聽不見,哭也看不見。所以,天還沒黑,廟門就關(guān)了。廟門關(guān)了,看廟人就睡了。只有他睡了,神仙們才好回來走動。到神仙們鬧騰的時候,看廟人已到夢深處看景去了。村里人說,他身上按著開關(guān)呢。開關(guān)是什么,就是話匣子上的線,拉它,它就唱了,再拉,唱就停了?磸R人的開關(guān),沒人看到是哪跟線,也沒人知道誰在拉它,但他就是定時關(guān)了,定時開了,白天黑夜,半人半仙地渡日子。

      有人要他說說他跟神仙們的事,他笑笑,白髯里掩了一個古井般的嘴,天機不可泄露,神仙都是這樣說的。

      他活了很多很多年,小孩子長大又生了小孩,他還活著,問他,你幾歲,他也笑而不答。連他都忘了在這紅塵里滾練多少年了。他在,廟才在,神仙才安生長久。人說他真是修成仙了,每夜都是要跟天上的神仙喝酒的。但人眼里的仙,也是要死的。所以他死了。他沒有死在夜里。他在夜里會了神仙,跟神仙告了別。清掃了酒肉殘骸,吃了一袋煙,在半晌煮了粥,喝了兩碗,睡到炕上,便死了。他死在白天。白天是人間的天下。

      一條腿粗一條腿細(xì)的看廟人死了。他的肉身留在了人間,魂魄上了仙界。這下,他在人間是人,在天上是仙。人的歸人,神的歸神,大好。

      2、蜂

      花還未開,蜂群就來了。蜂是不管花開還是不開的,它們來就來了,未計后果得失。蜂這點上比人強,人要做個事都瞻前顧后,猶猶豫豫的,更何況搬家這般人生大事。人搬家是要選皇道吉日的,幾點上香,幾點入住,幾點燃放炮竹,朝哪個方位上供,磕頭作揖,都是要問仙家的。蜂搬家不問仙家,也不敬天拜地,說走就起身了,不管路途遙迢,說停就住下,也不避是廟還是山,占了誰的地用了誰的穴,這份瀟灑順應(yīng),倒真似仙。

      蜂群住到廟里的時候,廟里的樹已經(jīng)好幾千歲了。心都被歲月掏空了,就撐著個龐大的軀體活著,熬著,老著。風(fēng)從它的身體里鉆出去,發(fā)出戲弄的呼哨,它想哭也不得,想惱也不能。有時樹會嘆息,但轉(zhuǎn)念想誰讓自己是棵樹呢?世上所有的樹都是沒言語的,連樹跟樹之間都不說話,要么一見就是千年,要么,萬年不遇。廟里的樹除了廟,除了野草,除了響了又熄的鐘鼓,除了一茬一茬的人,沒見過另外一棵樹,它有時懷疑風(fēng)和鳥帶來的消息,綠葉和氣味的消息,但以它千年的經(jīng)驗,它還是能嗅到另外一些樹的存在的。樹老了,就成精了。人一茬一茬地長大,一茬一茬地死去,一茬一茬的人都這樣說。

      蜂來的時候,一下子就喜歡上了老樹的空心,沒有心便不懂得了疼,不疼,便可承受種種。蜂是這樣想的,樹也是這樣想的,廟也是這樣想,只有人不這樣想,玩童偷偷尾隨家人來廟里上供,他看到?jīng)]有心的樹,便走過來了,草沒了膝,他的小手便摸到了樹干癟粗糙的身,他感覺到一種來自于樹全部的硬、淤傷和痛意,嚇得縮回手去,眼淚汪汪。便有人喝斥,說誰讓小孩進(jìn)來的。村里是忌諱未滿十二歲的孩童到廟里來的,小孩便哭了,大人也不憐惜,連趕帶罵就把他推出了廟門。老樹知道那小孩在憐惜它,但不能說話,只能看著他出了廟門,向右轉(zhuǎn),抹著眼淚,在小道上邊走邊回頭。它是要笑的,它笑的時候整個身子都會顫動。人說那是風(fēng)刮的,風(fēng)知道,樹動的時候,跟它是沒關(guān)系的。但風(fēng)也不會說人話,無法跟人解釋,它就嗚里嗚拉地吼,見誰也不理會,便發(fā)脾氣,卷起千堆雪,萬丈塵,再不理,便把小樹連根拔了,瓦片飛出去,地動山搖,它也想把老樹連根拔了,但它動不了千年的根,只有把世界上其他東西毀了,壞了,來刺激老樹沉默安然的好性情。

      蜂知道老樹性情好,所以它就住在它心里了。住在樹心里的蜂安頓下來。不幾天,花就開了。廟生了樹,樹生了蜂,蜂生了花,花生四季,四季再生天地。世間的次序便是如此這般循環(huán)著過下來的',千年萬世的蹊蹺就在這些生生不熄的物種里應(yīng)見了。蜂那么待見花,是它生的么。它不來,花就不開,它一來,花就羞達(dá)達(dá)開了。蜂每天都要吻它們,親它們,可是就是不住在花的心里;ㄒ采鷼猓逯槻焕硭,但蜂自是前后照應(yīng)左右逢源,那花明知它的假意,卻又耐何不得光陰短暫,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生物也是有靈性的,也懂得勘破,放下,自在的禪理。

      蜂把家筑在老樹的空心里,把最甜的蜜藏在老樹的空心里,把蛹放在老樹的空心里,把貪愛嗔癡都放在老樹的空心里,連尸體也要留在老樹的空心里。老的物件總是能承受更多更重的苦和甜的,失和得。老樹經(jīng)了太多的風(fēng)雨,經(jīng)過太多回生死,沒有大喜悅,也沒有大悲傷,不惱不悅,藹然端正。到了冬天,世上的花都謝了,廟里的神仙冷得夜夜烤火,老樹的葉子也掉光了,蜂便縮在老樹的空心里團擠在一起,不出來。老樹習(xí)慣了心里的蜂巢,便覺得它就是自己的心,風(fēng)來雪來的,它自會小心護衛(wèi)。蜂也一茬一茬地生死,像走來走去的人。人是分不清蜂的樣子的,在人的拙目里,所有的蜂都一個樣,不知道哪只是生來的哪只是死去的,哪只是新哪只是舊。但老樹知道,它的心就是一片海。人眼里,那海小的可憐。蜂眼里,那海大到無邊。所以人看樹,多是無動于衷的,而蜂看樹,就多了親切仰望。樹很老了,比生它的廟還老了好幾百歲。人還年輕。人聽說樹比自己老好幾千年,就覺得樹里的蜂也比自己老好幾千年。它們都是成了仙的物兒,便遠(yuǎn)而敬之。扯了紅布,掛在樹枝,擺了供桌,燃了香燭,虔誠又恐懼的喜歡。逢初一十五,又拿凡世里的好食物來供奉。

      老樹的心越大越空,蜂的巢越大蜂越多,蜂生的花也越來越稠。風(fēng)調(diào)皮又輕靈,蜂無法懊惱,返回來便蟄鼓搗它的人,蟄的紅腫疼痛,人的姿勢便越來越遠(yuǎn)。人不知道,他疼的時候,蟄他的蜂死了。蜂死了,也只有老樹知道。蜂不會哭,但樹會,它的身體里滲出苦澀黏稠的液體,把鳥都嚇得遠(yuǎn)遠(yuǎn)飛開了。

      有一天,老樹被柵欄給圍住了,那柵欄是白綠相間,在廟紅色的背景里格外醒目。樹雖然知道,這柵欄的好處,但還是有幾許不適。幾千年過下來了,它沒想到還能被想起,被給予關(guān)注。人看樹不惱這樣的按設(shè),便想把老樹的空心給填了,用木炭呀,木沫呀,藥水,仿真樹皮,讓樹再完整起來。完整起來的樹,人說還能活上千年。千年,于人來說太久長,樹想,千年也不過日月一轉(zhuǎn)念。樹生的蜂卻不出來,蜂不出來,人的想象就只能在風(fēng)里飄,刮走就刮走了,連個影子也留不下。也有人心狠想蜂巢搗毀,但見沒響應(yīng),他的狠,只能是眼里光,只要一閉上,連他也沒有了。

      廟還在,樹就在,樹在,蜂也就在。蜂是活物,能飛能跑,能嗅花香,生甜蜜,所以,人也歡喜,天地也歡喜。

      3、廟生

      人有了村莊,便會要座廟。有了廟,神便來了。有了神,敬畏心和感激心便也來了。凡人總是要尋求一種值得景仰和膜拜的物種,來監(jiān)督、指導(dǎo)、平衡和陪伴生命久長的。神也會像人一樣,招徠更多的同類聚在一起熬日子。人說的是熬紅塵,神說的是渡日月。廟里從來不是一尊神的天下,那些排序和位置不一的神們,在一座廟里,被人分成三六九等。神估計是知曉并默認(rèn)了的。但仙界的事,凡間哪是能懂得了的。所以神們從來不為誰一誰二誰好誰賴來爭奪名次,都笑貌藹然,風(fēng)雨無阻地睜著眼守護十方大千。白天是凡人的世界,是辛勤勞動,灑下熱汗,獲取豐收,吵鬧,哭,苦和笑的組合,鬧哄哄的紅塵,才算真紅塵啊。夜里便是神的世界,是熱鬧的宴席,豪飲,比試道行,說教,參禪,無關(guān)冷暖,也是鬧,卻是清虛里的煙,裊裊娥娥上了寰宇,糾纏一處,又各自妖嬈。人在夢中有時會看到神,但醒來,便全忘記了。

      有了神,廟自己會生一些東西出來,比如,蛇。蛇這東西在村里是很少見的。北方的村莊,有的是厚厚的黃土,蜿蜒的細(xì)水,禿山,峭嶺,卻沒有成林,沒有溫濕的雨氣,沒有厚厚的地被物,所以蛇這稀罕東西,便成為廟生的小仙爺,連村里最厲害的來來都對它生幾分懼。某天,來來抗著镢頭從地里回來,走到廟門前,看到一條蛇延著獸吻垂下半邊身體,悠閑地蕩著,大驚失色,趕緊把镢頭扔下,撲通一聲雙膝跪下,嘴里喃喃著許諾、哀求。到他抬頭,那蛇竟失了蹤影。他大駭。回家便讓他媽蒸了供獻(xiàn),到廟里上香去了。廟自己生出來的東西,是讓人間多接受并承認(rèn)的,蛇是例外,所以人也多敬仰不殘殺。村里人在二月二龍?zhí)ь^的日子,喜歡捏面蛇,然后供在財神爺?shù)呐莆磺。要是誰晚上做夢,夢見蛇,第二天會在村里傳個遍,都說財神爺昨夜去了某某的夢里,看來他是要發(fā)大財了。

      廟還會生幽深的草,在角落里。那些草看著跟山上無異,亦是春發(fā)秋藏,不改四時次序。但功用卻明顯要比同類多的多,不止入藥,還辟邪,誰要是走路不小心被鬼怪上了身,只要拿這草往懷里一插,那鬼怪自是遠(yuǎn)身了。傳說神有神的道,鬼有鬼的道,人走的是神也走鬼也走的道,所以,要不小心撞上了神鬼們,人自身是難察覺的,一般神鬼們也不生氣,遇見就遇見了,在空中暗處笑笑就看著人走過去了,可是要遇上神鬼正好不爽,就會下一些招數(shù)給凡人。所以村里人走夜路,總是要摘幾枝藏在胸口的。小孩子更是,出村竄親,耳后都掖著一棵仙草,過往的神鬼們暗中得見有護身符牌,遠(yuǎn)遠(yuǎn)就避開了。

      廟生的花,亦不是家院里的尋常,是芍藥。沒人有勇氣將那些開得仙里仙氣的芍藥栽到自家院子里。那是跟月季,美人蕉,柳葉桃,洋繡球這些俗艷不同的花,顏色艷中帶淡,氣韻妖中帶雅。村里有人見廟里花開的妖嬈,某天偷偷摘了一枝插到花盆里,夜里花盆里就走出一個女子,看不到臉,只窄窄的腰身,長長的飄帶,不停地叩他的門,嚇得他一夜沒睡,第二天便把花枝虔誠地請回到廟里了。芍藥花在廟院里是神仙的花,到了家常人家院里,就變成了鬼的花。

      這世上的廟,最喜生的,怕是樹了。樹這東西,是最易活的,也不食人間五谷,只天地隨緣的供給,它就能活上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如果它愿意,廟活多長久,它就活多長久。廟老了,殘了,塌了,它也就老了,殘了,塌了。如果廟被人修繕,香火再燃,樹便會重活一回。永清寺的廟塌了,人沒了,樹也便死了。很多年很多年后,一南方僧人游歷至此,將廟宇修繕一番,到了來年,死了五十年的樹,竟奇跡般活過來;盍说臉,流了滿身子的淚。人間有直命相見的知音傳奇,這老樹,亦有直命相見的秉性特質(zhì),懂得感激和唱和。廟日益擴大,僧侶越來越多,樹日益粗壯,遮了半邊紅塵。

      在村里,樹是廟里神的藥引子。神職責(zé)眾多,它不止得護佑人間平安,還得分管糧食的收成,日月陰晴,天災(zāi)人禍,連村里人的生死也在它,誰今年終壽,誰家今年添丁,都是該它管的事。吃人間的奉供,它就得管人間閑事。村里人病了,也去找它,在它面前跪下,燒一張黃帛,把病一說,拿容器捏一點香灰,走到廟院里,在樹上折一枝葉或者扒點樹皮,回家在沙鍋里熬了,病著的人喝下,便會奇跡般轉(zhuǎn)好。

      神后來走了,是因為俗世人太稠了,太擁擠,太復(fù)雜了,它的力量難以承受俗世的重。它走的時候,天上下雨了。下了雨,人便鉆在屋子里不出來,人不出來,神流淚的時候,除了天地,誰也看不到。它后來喊了一嗓子,天兵天將聽到它喊,便鑼鼓喧天,雷電齊鳴。等雨停了,人們發(fā)現(xiàn)廟里的真身塑相塌成一堆黃土,廟里的樹折了一枝。那是神拿去的最后的紀(jì)念。人間一遭,辛苦一遭,即便無妄無念的神,都懂得留戀滋味。折了枝的樹,便郁郁地活著。廟還在,廟生的樹就得活著。后來,廟成了小學(xué)校,小孩子出出進(jìn)進(jìn),鬧哄哄的。小孩子天生的靈性讓他們不懂的懼怕,所以,他們常會遇見偶爾回來的神仙,兩下里遇見,也不說話,各走各的。再后來,廟被規(guī)劃給了工廠。推土機轟轟隆隆地將破廟推倒,建起一排職工宿舍。廟沒了,樹還在,它沒有腿,不能走來走去,它也不會說話,不能跟天上飄來移去的時間訴苦,它只有等待,等著死,或者活到天長地久。廟變成了宿舍,名字卻沒變,依舊叫廟院。廟院里的工廠在近百年后破產(chǎn)了,宿舍搖搖欲墜,住著下崗工人。小孩子問,沒有廟,怎么叫廟院呢。很老的人就說,聽說這里以前就是一座廟,不過廟都死了,只剩下樹了。小孩子覺得大人的話真是玄得可笑,像天方夜潭。他們喜歡在闊大的樹洞里鉆來鉆去,幾千年了,樹的心都被時光掏空了,小孩子鉆進(jìn)去,它一點也感覺不到充實。到了春節(jié),小孩子拿炮仗扔到樹洞里放,放來放去,樹洞冒出濃煙,小孩子歡喜了,樹覺得自己開始一點點懂得疼了。

      夜里人人都睡著了。廟生的樹睜開眼睛,環(huán)視四野。神都?xì)w天了,草死了,廟塌了,村莊消失了,它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再長久,都不再有任何意義。于是,它看看黑黢黢安靜的人間,自己悄悄死了。

      早起的老婆婆第一個出了門,那時日頭還沒出來,夜氣還在。她看見倒下來死去的樹,在房屋與房屋之間的空隙里。她嘆了一聲:廟生的東西,就是靈氣,連死,都記著不禍害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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