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五姐散文
五姐是俺兄弟姐妹中緊挨我的姐姐,只大我兩歲,可以說俺倆就像莊稼棵那樣齊刷長大的。但因我17歲就參加革命離家,數(shù)年后她也出嫁了,所以我能記憶的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只有12年左右,其中還包括我兩次在王莊和大匡莊住校上學(xué)約3年。除此,就是探親名義的見面了。加之我在近百公里之遙的臨沂,離休前幾年難見一次,離休后才有機(jī)會多次見面,但每次不過幾天。所以,總感到親姐弟相處時間太少了。尤其最后一次——2012年底的見面,兩人回憶起了在家時的一些有濃厚興趣的往事,談得津津有味,但時間不允許,急待返回,準(zhǔn)備下次再細(xì)談,沒想到這次成訣別,意愿成泡影,讓我遺憾不已……
五姐是好人中的好人,是家教和環(huán)境造就她的。家教即父親的正統(tǒng)觀念,雖非“三從四德”,但絕不超越“規(guī)矩”半分;環(huán)境即因母親早逝,從小在舊時嫂子手下,后在婆家的“嚴(yán)婆母”的面前,有話必聽,有令必行,完全遵從他人意旨,自己不習(xí)慣,但也不敢行使主權(quán)。我說的她“好”,可概括為:甘愿承受無論多大的艱難、痛苦和委屈,把舒適、幸福和好處全讓給別人,而且無一句怨言。這是我從小和她一起體驗到的,后來觀察仍然沒有改變。
其實,五姐之“好”,在我身上體現(xiàn)得并不太多,那是因為我們下面除被伯父母抱去最小的一個弟弟外,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母親去世時他倆分別是5歲和兩歲,我是7歲,五姐和四姐分別是9歲和13歲;在上面只有兩個哥哥,前母留下的女兒都已出嫁——我們是繼母所生。本來都屬于應(yīng)照料的孩子,可誰能來照顧?如此殘酷的狀況,只能是女孩們“大管小”了。再說隨年齡增長,四姐總得嫁出去,五姐當(dāng)然主要照料小的,我是在空檔里。但是五姐對我的`關(guān)愛與照顧,我仍心感溫暖——公平地說,五姐對父親及全家人的付出更多。
開始上學(xué)及之前雖無記憶,但推理也會推出四姐和五姐對我生活的管照。我不知是父親的“重男輕女”還是確實脫離不開,四姐和五姐都沒能上學(xué),我和弟弟卻皆按時入校,除戰(zhàn)爭影響從未間斷。在附近小學(xué)還好說,上高小時是外地,需帶飯住校。我看到的是每周六回家——因四姐不久出嫁,娶進(jìn)一個嫂子需照管全家。是五姐為主給俺換洗、縫補(bǔ)衣服鞋襪,推磨烙煎餅,弄咸菜,再給包裝好,交代一番諸如煎餅若長霉就要晾開等事項,還送到路上。那幾年可巧我發(fā)過瘧疾,和弟弟都長過疥瘡,還曾因缺營養(yǎng),連五姐都得過“雀盲”癥,可把五姐累壞了,晚上是她摸索著伺候我和弟弟睡覺的。本是少女,可穿戴太破,一臉勞累相,自己照照鏡子,怕羞不愿出門。
直到我十四五六歲——都長了歲數(shù),情況才有所好轉(zhuǎn)。我和弟弟都下學(xué)也能干活,和親戚家合開了個制燒紙的作坊,生活好些了。尤其家鄉(xiāng)解放了,五姐參加了識字班,我是兒童團(tuán),后又當(dāng)識字班教員。這時我看見的五姐,至少在識字班中是佼佼者。也許我們是書香門第有關(guān),她識字比別人得快認(rèn)得多,她學(xué)的歌曲和秧歌也好于別人,但她較虛榮,不愿出頭露面。
在這里我記起了兩個小情節(jié):一是好像她準(zhǔn)備學(xué)著做嫁妝類的物件,曾叫我給寫個枕頭“頂子”,即枕頭兩頭的畫面,她好用花線繡出來,我不懂、不知寫什么,更覺得寫得不好。她說我能行,一頭寫“花開富貴”,一頭寫“竹報平安”。當(dāng)時我就驚喜:誰敢說我五姐不識字?再是她結(jié)婚不幾年,有次是正月,我在莒縣工作回家看家時,也去看望四姐和五姐,我在五姐家發(fā)現(xiàn)門上貼的對聯(lián)就像小學(xué)生寫的,絕不是姐夫?qū)懙模泦枦]問了,但我相信就是五姐寫的,還不就是姐夫有意承興趣讓五姐“出名”,他給予指導(dǎo)甚至手把手教寫的。天天和自己在一起的親人都感覺不到,其實那時五姐還是很漂亮的姑娘呢——是原在家的鄰居、后隨丈夫來臨沂、曾和我同住一個宿舍區(qū),我喊她李老嫂子說的。她說:“你五姐那時在咱那一塊是長得最俊的,都夸她……”這也使我想起了大我兩歲的同學(xué),其父是沂水城里的知名人士,叫鄭作恒,在外地當(dāng)縣長,抗日時犧牲,這個同學(xué)大我兩歲,曾讓我與父親說說他要與五姐做親——還不就是有人知道五姐長的好,有意推薦?因為社會公認(rèn),一般人攀不上他。我以為是胡亂說,或是欺負(fù)我的,沒和別人說過,幾次把他頂了回去,他后來是在濟(jì)南工作,50年代時回來,我們老同學(xué)又歡聚過,但沒再提過那件事。
大約是1946年,后面幾個村住進(jìn)了一個八路軍九師的醫(yī)院,附近村挑選了一部分識字班去給傷號洗衣服、洗繃帶等搞服務(wù),五姐被選去。她很積極,早去晚歸,都夸她干得好。醫(yī)院每天管一頓飯,她領(lǐng)回的飯若有面食的總不舍得吃,帶回來給我和小弟小妹吃。這時我終究算大人了,自己穿戴不太注意,都是五姐幫我打扮的,就是衣服有補(bǔ)丁她也給弄得很板正、不難看。我當(dāng)識字班教員時,曾去區(qū)上受訓(xùn)一星期,她看我腳穿的是草鞋墊子,便趕快給我做了一雙新鞋,衣服也給洗了。那時家里推磨、推碾是常事,五姐說絕對不讓我去街上推碾,因為我當(dāng)老師了。在家推磨,嫂子是小腳,她便和小妹妹推,也不叫我推,我真的心里難受過。
姐妹的婚事我當(dāng)然不問,但我知道五姐和小妹都是四姐籌劃經(jīng)父親同意的——同嫁在一個村。因為四姐最清楚她倆妹妹的情況了,家里窮怕人恥笑,人老實怕受危難,在一個村守著面會好些也放心;也等于給五姐減少了壓力。說到五姐照料小妹的事,可以說從小到老她和四姐都操碎了心。小妹不僅年齡小,某些原因造成她有點智障,離了親人難說會怎么樣。事實也說明四姐考慮得對:最讓人不放心的小妹,現(xiàn)已83歲,有子女,還都不錯,她尚健在。連同四姐、五姐,算不上高壽,也都曾享年至耄耋,除可能的遺傳基因,就是相互關(guān)愛照顧的結(jié)果,也許有俗稱的“好人長壽”的因素。
直到90年代前半期我離休后,包括五姐在內(nèi),我們親兄弟姐妹才有機(jī)會分別互相團(tuán)聚過幾次,五姐也曾去過臨沂我家,與孩子們親熱見面。特別有一次,我和五姐,以及大哥二哥和姐夫,一起去逛的東嶺的公園,五姐還指著大塔說:這不是早先的那個,是才新修建的。我和她說,原來那個我都去過,還記得。她很高興,走路也有勁了。那次回到家,連四姐小妹等照了不少照片。好像我們還一塊去三姐家玩過,不管到哪里、到誰家都非常親近,不想離開。
還是因為我和五姐年齡相近,她也確實記憶力好,頭腦聰慧。2007年那次去看她,她虛歲已80歲了,俺倆回憶起了她們識字班唱的歌,雖然大多是我教唱的,可我只記得了兩三首,她卻一氣唱出了六首,特別是《打走鬼子多么好》《老嫲嫲今年五十八》《張三娶了個女嬌嬌》和《放腳歌》,我一聽激動得流出了淚水,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熱火朝天的革命根據(jù)地。我將此寫成了一篇《八旬姐姐獻(xiàn)老歌》博文,后編入《博客歲月》書冊。還一次說到了那時識字班隊長是誰,叫什么名字;一個家在東頭姓張的識字班,扭秧歌多么俏,她說人家長的也好看。五姐住院時我去看她,我還專門問了鬼子掃蕩,都跑到小官莊,許多孩子在一個屋里亂喳喳,被鬼子聽到砸開了門,四姐身子高些,鬼子想拉她夠不到,用槍托子打她的頭流出了血的那次,五姐說她藏在夾道的一些破爛東西后面,鬼子沒發(fā)現(xiàn)……這個情節(jié),寫在了我的一篇《遭鬼子踐踏的童年》文章里,后在市里紀(jì)念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征文時被選用,載入《我的抗戰(zhàn)》專題文集。還有這么一次,一直沒撈著和五姐說過。是剛解放沂水城不久,莒縣的鬼子來掃蕩,這天晚上都跑到沂河南岸,趴在一片豆地里,有好幾個騎馬的鬼子,眼看就跑到了俺的身邊,我嚇得就要咋呼出聲,五姐一手捂在了我的嘴上,細(xì)聲地說:好兄弟,千萬別吱聲,接著把臉貼在了我的腮幫上,鬼子嗷嗷地喊著過去了,那次若被鬼子發(fā)現(xiàn),俺十幾個人都活不成。以后連父親和村里的人都說是最危險的一次。
五姐已離開我們4年多了,我一想到她眼里就噙滿淚水。不光是親情的話沒說完,她那對親人的愛心,我時時不忘。有一次,孩子們對我說:“俺五姑對你真親真疼啊,都這么大年紀(jì)了,又什么都不缺,她還專門給你留著你最喜歡吃的綠豆、小米和花生米……”是說那次去看她臨走時,她從床頭被子底下拿出了早準(zhǔn)備好的一個布包給我,還說:“沒好東西,可你愛喝小米綠豆稀飯啊!逼鋵嵾@樣的事還多呢。困難時,姐夫來臨沂,給我捎過豬肉、黃豆等好幾次。近些年我每次來,都給拾掇上很多蔬菜和稀缺的物品。特別讓我感動的是,幾年前,我曾說到過咱這里包粽子用菠蘿葉,有特殊的香美味道,臨沂沒有。五姐就交代孩子,每逢端午節(jié)前,專門買了給我捎去,甚至連糯米、大棗都一起準(zhǔn)備好捎給我。一連好幾年了,她病故后孩子還這樣做,我心里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光想流淚。對照我對五姐關(guān)心卻差得遠(yuǎn)。多少年前,我還在沂水城工作時,有一次我自己買大紅花被面時也給五姐買了一床,我早忘記了,她還和我說過好幾次,說我對她好。我真想再向五姐做出奉獻(xiàn),報答她對我的厚愛,現(xiàn)在已成空想了。那么,就在今年清明節(jié)到來的時候,以這篇文章,表達(dá)我的心意吧!親愛的五姐,我祈禱您安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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