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公移山日志
從前有兩座山,名曰王屋、太行,北山有個人,名曰愚公,年近九十,面山而居,苦于出行不便,便動員全家移山,不料雜然相許,一呼皆應(yīng),遂率子孫,畢力平山。鄰人弱子,跳往助之。
人生在世不稱意,移山也不例外,河灣上一個老頭或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或許是將捍衛(wèi)真理的決心混合進(jìn)悲憫心里,站了出來,其名曰智,嘲笑并阻止愚公移山,站在他的立場來看,愚公人如其名,大愚特愚,遺憾的是愚公不肯站在他的立場來看自己和自己做的事,或許是出于一種對抗心理,或許是過分虔誠,感動了自己,說出了一翻大道理,駁得智叟啞口無言。
山神聽說了這件事,擔(dān)心愚公移山不止,上報天帝,帝感其誠,派了兩個大力神,各負(fù)一山,各措一地,從此愚公及其家人過上了出行無阻的幸福生活。
這個故事叫愚公移山,作者是列子或者不是,由于作者的疏漏或者傳承者的過失,不太考慮后世讀者的需求,致使本文從頭至尾都未明言此故事的寓意,死者已矣,不便驚動,所以它的真正意義委實難知,只能猜測,于是爭論不休,多數(shù)人的意見是此故事通過描寫智叟的膽小怯懦反襯愚公的堅持不懈,以智寫愚,以愚寫智,告訴我們不懼困難,只要有恒心和毅力,就能成功,以及一種造福子孫后代的覺悟……
余夜得一夢,夢余乘云駕霧,御風(fēng)而行,飄飄欲上九霄。忽狂風(fēng)乍起,云散霧消,余無所恃,跌落九天,心神俱震,魂膽同消。忽憶夢中,死幻生假,恍如絕處逢生,頓覺欣喜,忘乎所以。待余神思回轉(zhuǎn),已雙足接地矣,不知何以至此,舉目四顧,但見得曠野千里,草色依稀,極目處,似有炊煙。忽然大地震悚,風(fēng)云變色,余雙腿巨震,不能支持,是以匍匐于地,但見兩山破土而出,徐徐而起,奇花異草,走獸飛禽,目不暇接。待得山停風(fēng)靜,余已置身山腰矣,仰不見天,俯不見地,一皓首老者策杖撥草,踽踽而來,身軀慪僂,兀自聳動,似有不忿之意。行至余前,泣涕曰:“此乃王屋太行,吾乃智叟,世人愚昧,成吾一世罵名,悲憤之下,誤入君夢,望乞勿驚”。余驚曰:汝乃鼠目之智叟乎?老者太息曰:“智叟是也,鼠目則謬矣,吾非愚昧,實出誠心,君當(dāng)為我白之。”“何以白之?”“但以有告君……”余入夢之深,理智不及,是夜又二三夢,不能詳記,至次日覺醒,悵然有所失,搜藏掛肚,絞盡腦汁,方亦昨夜之夢,然智叟昭雪之論,全然不記,但記得托我白之。
“吾非愚昧,實出誠心”,智叟之言,似涉歪理,以余拙見,則未可輕棄。
愚公移山的動機,作者交代得很清楚——懲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因為山高擋路,就要畢力平險,這動機未免有點牽強,但考慮到古人心性單純,古文篇幅有限,算是白璧微瑕吧。
從這個動機上看,愚公不是故意搬來北山的,除非他是想鍛煉自己的腳力、耐力和隱忍力,而現(xiàn)在年老力衰,對此感到厭倦,不想再鍛煉了,所以要以年邁之軀,朽木之力移山平險。如果是這樣,那他就不太為子孫考慮——子孫也需要鍛煉嘛。而且這和他移山完全是自相矛盾,因為移山需要更多的耐力、腳力和隱忍力,考慮到古人不輕易搬來搬去(否者移家不是更容易,何必移山),所以愚公應(yīng)該是生于斯,長于斯,這樣一來他移山的時機就令人費解了,年近九十,方才聚室謀山。當(dāng)然這可以往動機上面解釋,懲得越久,反抗的情緒自然醞釀得更純,積蓄的力量自然更強大,先生說,激烈的快的,頹喪的也快,所以這可以解釋為一種持續(xù)而緩慢的積累,彌補我剛剛所質(zhì)疑的動機不足,但這種解釋太過牽強,愚公年近九十,但肯定沒有懲近九十年,除去他那些可能覺得翻山越嶺頗為有趣的年歲,假定他二十歲感到出行之難吧,那也有近七十年的痛苦了,一個忍了七十年的行將就木的老人是可能忍到身死入土呢?還是可能在薄暮之年忍無可忍,以殘年余力,奮發(fā)移山?雖說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但這委實過了在沉默中爆發(fā)的時機,只能在沉默中滅亡了。
我們知道人生路不是一條直線,也許愚公前幾十年的時候想這么走幾步,年近九十的時候,性情大變,想要和以前截然相反的走幾步,也就是說老糊涂了,如此一來,他移山就解釋得通了。但這樣一來,我們的完全誤解了這個故事,我們還是青春年少,思維正常嘛,價值取向居然和一個老糊涂疊得嚴(yán)絲合縫,就太恐怖了,幾千年不足以顛覆成這樣嘛,所以還是別往這上面解釋比較好,還是循其本吧:沒有誤解,愚公也不糊涂。那他年且四十、五十、六十……何不移山,何必等到老無所用,才謀劃移山,少壯不移山,老大想平川?就算古人健壯,皓首矢志,老而彌堅,也太過分了吧?后文寫到,子孫荷擔(dān)者三夫,八十多歲高齡的老人,再不濟也是四世同堂吧,而且古人沒有計劃生育……子孫加起來才三個挑擔(dān)的,要么是愚門某氏肚子不爭氣是家族傳統(tǒng),女盛男衰,香火難繼;要么是愚公子孫活不過他,斗膽比他先死。假如是前者,他說子子孫孫無窮匱就是妄言,不足以駁斥智叟;假如是后者,他就是真愚,以他年近九十還能寒來暑往,荷擔(dān)叩石的高齡來說,就是活不過彭祖,也差擬張三豐了,干嘛不年且一百、一百二,耗到子孫荷擔(dān)者二夫、一夫再來移山呢?
在聚室謀劃之時,其妻獻(xiàn)疑,雖然是婦人之見,不足深思,這是男權(quán)主義,男牧女,不是就事論事,而是就人論事,現(xiàn)在是男女互牧,在這種立場來看,其妻疑得并不無道理,相比之下,愚公對移山的后續(xù)問題就顯得考慮不足,我想其妻可能還有諸多疑問,如果不是雜曰,而是雜然相疑,或者再年輕一點,尚有倔強和自信,她一定會一一提出的,但是我們讀不到,由于篇幅問題,作者不能一一列舉,我沒有這些顧及,可以獻(xiàn)兩個疑。
其一:愚公移山的方式和碎尸差不多,不是把山移走,而是把山移沒。如林木花草何?如走獸飛禽何?
當(dāng)然這有點庸人自擾,古時草木茂盛,碎一兩座山,不足以影響生態(tài)平衡,至于飛禽,天高任鳥飛,有山?jīng)]山都可以飛,而走獸嘛,它們有的四蹄勝風(fēng),有的嘯聲如雷,對于自己的去留肯定自有考慮,焉用旁人憂慮?拆遷隊也不幫忙搬家嘛。何況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子孫萬世出行之便利敵不過禽獸草木一時之棲息?
其二:古人沒有工業(yè)文明,除了農(nóng)業(yè)所獲之外,就寄生于大自然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愚公移了山,傍山而居的人吃啥,燒啥?樵夫怎么活?獵人怎么辦?這些問題即使不足以使移山計劃破產(chǎn),也肯定是困難重重,而通篇除了智叟來襯托下愚公的大智若愚,竟無人再來襯托下愚公的堅韌不拔。山雖然又高又大,又險峻又巍峨,但山無言,草木無語,禽鳴獸吼也未必是譴責(zé)移山人,人就不同了,出入之迂尚且移山,生死之重,安得無人上心,愚公怎么搞定這些人?列子偏偏不交代這些問題,大概是覺得沒法和群眾講道理……或者大伙旁觀者清,知道愚公在發(fā)昏,又缺乏憐憫心,所以懶得去理他。
后續(xù)問題不勝枚舉,假如是我的話,肯定就打消念頭了,慮事太全,反而不周,愚公果斷堅決,只考慮了把山移走就真的去移山了。
愚公移山第一個外援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這孩子父親早亡,是單親家庭,我們知道,這樣家庭的孩子都很早熟,再加上又是古人,熟得就更早了,但再早熟的黃口小兒也不可能有愚公的認(rèn)識,如果有的話,那也不是早熟,而是變異。因此他跳往助之的原因有二。其一是母親的授意(授意的動機不好猜測),其二是小孩子好奇、貪玩的天性,把移山當(dāng)成一種游戲。那這個外援就不大靠得住,也許跳得沒趣了就避之不及了,但從他在移山方面所能做出的貢獻(xiàn)來看,靠不住也沒關(guān)系。我小時候喜歡和大人去趕集,當(dāng)然是意在零食和玩具。有一次我和一個古板的長輩去趕集,家里離集市五六里路,他獨自趕集都未必步行,倒是大過年的,又是帶著我,反而走路去,可憐我始齔之齡,生性靦腆,不好掉頭回去,只得打腫臉充胖子。他從頭至尾都是雙腿如風(fēng),像是上好了發(fā)條,而我從亦步亦趨漸漸變成蹣跚不已,終于在撲地之前匯入了流向市集的漸行漸密的人群,正是“望梅止渴”,振奮自己的時候,不料他居然拐個彎,朝山上的寺廟走去,又是兩三里,走不盡的土路,跳不完的石階,好不容易得入廟門,一翻燒香拜佛之后,連素膳都沒吃,他就迫不及待的領(lǐng)我回去,依舊是走路……累得我第二天睡了一整天,從此再也沒和他去過市集。我感到奇怪的一點是,亡夫獨子,剛剛換牙,做母親的竟然放心他去叩石墾壤,移山平川,就其程度而言,比岳母刺字激進(jìn)多了,要鍛煉身體和毅力有很多種方式嘛,總不能因為什么方便就選擇什么吧,也不怕過猶不及;更奇怪的是愚公方面竟然也放心一個小孩子在箕畚鋤鎬間穿來穿去。我小時候頗有助人為樂的精神,喜歡幫鄰居忙,但他們只敢讓我做些輕巧安全的事,一旦他們的經(jīng)驗表明讓我干某事存在危險,就說什么都不讓我做,實在是怕給我造成傷害,無法向我父母交代,愚公方面倒看不出此種考慮,莫非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僅有外援未免單調(diào),因此還得有反對者,愚公的第一個反對者是智叟,他對老年人體力和意志力的估計相當(dāng)保守,目光也不夠長遠(yuǎn),自以為旁觀者清,要來指點愚公,阻止他勞而無功的蠢事,開口就很有意思:“甚矣,汝之不惠!以殘年余力,曾不能毀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形容人蠢笨,不嚴(yán)重的,旁觀者一般帶著一點聰明人的優(yōu)越感委婉的說不聰明,為蠢所累的相關(guān)者就帶著埋怨和怒火直說笨了,蠢到一定程度,所累頗深的相關(guān)者一旦控制不住,就會破口大罵太笨、笨死云云,智叟開口說你太不聰明了,除了想告訴愚公他愚不可及之外,還要告訴愚公自己很聰明,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智叟那時候大概就是想告訴愚公,你已經(jīng)把我逗樂了。
無數(shù)經(jīng)驗表明,自以為很聰明的人常常都貽笑大方,但這不意味著所有自以為聰明的人都恰恰相反,智叟這么說,可以解釋為他目光短淺,性格怯懦,缺乏戰(zhàn)勝自然的`勇氣和為后世造福的精神,但也可以解釋為他想到愚公子孫后代未必能繩其祖武,堅定不移的移山平川,帝王之家,牧養(yǎng)天下,尚且不能永延宗祀,鄉(xiāng)野布衣,焉能久傳?所以對智叟的話也不能全盤否定。
愚公表現(xiàn)得痛心疾首,假如這不是心理戰(zhàn)術(shù),為了回?fù)糁芹派系鄱首鲊@息,表明智叟已經(jīng)到了不足與語的地步,激起他的想象力和憤怒卻又無法反唇相譏,而確實是一片真意,那愚公的想象力就脫離了現(xiàn)實!叭晷闹,固不可徹,曾不若孀妻弱子。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從文中看,智叟笑而止之的僅僅是愚公,是汝不是YOU,從這種程度上說,智叟完全是實事求是,既無阻擾大家移山的意思,也無預(yù)言移山是徒費心力。愚公指責(zé)人思想頑固,不如寡婦和小孩子,無乃太過乎?而且鄰里鄉(xiāng)親的,幫忙的竟然只有孀妻弱子,不如他們的,何止智叟,或者真理掌握在多數(shù)人手里?愚公顛倒了智愚?
外援是個蹦蹦跳跳的黃口小兒,反對者卻是個皓首龐眉的老頭,我相信這是個大有深意的對比,智叟和弱子在動機上完全相反,但在移山的影響上大略相等——所起的作用都可以忽略不計。
愚公是個十分樂觀的老人,子子孫孫無窮匱也,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或者將來,某家某戶要絕后都不會太難,何況古代,夷個三族九族的也屢見不鮮,愚氏傳承下去的可能性或許還不如移山平川的可能性,何況站在林木花草的立場來看,愚公也算是始作俑者……當(dāng)然這只是萬一,缺乏普遍意義,另外考慮到這可以解釋為精神傳承,即如我們自稱炎黃子孫,從常識上說,即使炎黃二帝把繁衍生息當(dāng)成畢生事業(yè),也不能生育十幾億子孫。如其所言吧,但要如何保證子子孫孫謹(jǐn)遵祖訓(xùn)?雖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綱五常,乃是大節(jié),但不肖子孫出的也很殷勤。
假如愚門某一代出了不肖子孫,背棄祖宗的偉業(yè),當(dāng)然這至多使移山失敗,并不妨害愚公精神,愚公只要自己移山到死,就不算半途而廢,只是反駁智叟就顯得無力。
假如某一代向往大山外面的生活,愿意移家,這也無損于愚公精神,但想到數(shù)世心血付諸東流,不免有點傷感。
這兩種假設(shè)悲劇性的地方在于他們沒有愚公精神,假如某代秉承愚公精神的子孫喜歡開門見山,而且“懲”的程度不亞于其祖愚公,那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也率領(lǐng)子孫把山移回來?再站出來個慧叟高舉反對的大旗,那也可以用愚公的至理來反駁他嘛,只是用其言,而背其行而已。最麻煩的地方在于至此以后的子孫該怎么辦?把山移走還是把山移回來?
這些假設(shè)并非無稽之談,嘩眾取寵,也不是要非議愚公精神,詆毀他的意義,只是為了說明愚公義正言辭的太息,雖然使智叟亡以應(yīng),但不足以使后人亡以應(yīng)。而且,我想大家不至于認(rèn)為智叟亡以應(yīng)就證明了愚公大言炎炎,掌握了真理,這最多證明智叟辯論失利。公孫龍子論臧三耳,論白馬非馬不僅使傖夫俗吏啞口無言,還使圣人后嗣亡以應(yīng)呢。
坦白說,讀完這一段使智叟啞口無言的宏論時,我感到震驚和恐懼,沒準(zhǔn)智叟也是出于震驚而亡以應(yīng),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沒有人為了某項事業(yè)而賭上子子孫孫的生生世世,用這種可怕的方式來表現(xiàn)自己的決心和毅力,是智是愚?當(dāng)然,從好的方面考慮,愚公在耄耋之年還能規(guī)劃出子孫后世的畢生事業(yè),也是難能可貴,至少子孫們在而立之年也就不至于困惑自己的終生事業(yè)了,假如誠如其言,子子孫孫,前仆后繼,山不平,人不已,那這個故事的寓意就復(fù)雜了。假如你的父親或者爺爺發(fā)下地藏王菩薩似的宏愿,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囑托你,為了世界和平,家里的子子孫孫都要奔走世界各地宣傳友愛相親……你肯定想帶他去咨詢咨詢醫(yī)生。
故事進(jìn)入尾聲,和所有其他故事一樣,開始變得無趣,原來愚公這老頭子只是個引子。
山神的膽子有多大,文中沒有提及,山神的眼光如何,也沒做交代,只說,聞之,假如他不是整天躲在家里睡大覺的話,那么在移山之初就該有所耳聞了?v然山高林大,山神又諸事纏身,也不至于三年五載才意識到有人在他頭上動土吧?假設(shè)是一年才知道得吧,那時愚公才往返一次,只運走了幾擔(dān)山石,九牛亡一毛,即使吝嗇如監(jiān)河侯,也不應(yīng)在意,何至于懼之?
最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在于告知于帝,為何告知于帝?是因為職責(zé)所在?事無大小,悉報于帝?還是因為害怕?害怕什么呢?難道說山神也和賤民一樣是弱勢群體,只能坐視愚公移山?或者說山神悲天憫人,不忍心耄耋之年的愚公勞累不堪?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那凡夫俗子尚且不乏臨機獨斷,便宜行事的權(quán)利,太行、王屋的父母官也沒有驚慌失色,報之于帝嘛,堂堂一山神還不如匹夫?如果是第二種情況,愚公移山不過剛剛起步,山神就懼其不已,如果是擔(dān)心山,就完全是杞人憂天,堂堂一方神靈,也太不禁嚇了,假設(shè)是擔(dān)心人,那天底下苦累的人不計其數(shù),圣人尚且以百姓為芻狗,仙神安得不一視同仁?所以這種猜測不成立。
有關(guān)這一節(jié),有一個較為合理的解釋:聞之——觀其行——懼之——思之——告之于帝,可是這些變化需要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就移山所需要的時間和愚公移山的進(jìn)程來說,沒有百八十年,何以懼之?但文中說懼起不已,說明此時愚公仍在叩石啃壤,這就使得這種合理的解釋不成立。
帝感其誠,竊以為就算山神在告之之時夸大其詞,說得天花亂墜,也不足以使天帝聽而信之,感慨唏噓。何況以山神在移山上的態(tài)度和反應(yīng)來說,他也不可能站在愚公的立場上告之于帝,至多是述而不議。那天帝感其誠的材料來源是什么?僅僅是使得智叟亡以應(yīng)的宏論?聽其言,信其行?這連土地都做不了,更別說天帝了。那究竟誠在哪里?只能是愚公鍥而不舍的移山,寒來暑往,不懼風(fēng)雨,雷打不動,電閃不移。然后再不顧身體疲敝,事必躬親,荷擔(dān)叩石,不落人后,不顧傷痕累累的身軀,不顧搖搖欲墜的病體,但剩一口氣,移山不后人,當(dāng)然玉帝還要起點歪心,搗搗亂,使本來一帆風(fēng)順的事一波三折,最后到了命不由人的時候,愚公心中所想,嘴邊所念,腦中所慮的依然是移山平川……這樣還不夠誠,有苦有難之后,剩下的就是時間問題了。就算是甩手臂這種事,蘇格拉底也用了一年時間才知道誰比較有毅力,如果他只是第一個月問一次,那他的學(xué)生幾乎全都是堅韌不拔之輩,那他將何等欣慰,可是他不知足,還要接二連三的問,這倒罷了,你到是每天都問,問夠一個月也成啊,偏偏還要隔個半年一載才隨口一問。這是這個故事最有意思的地方,到此就不問了,這說明他還懂得適可而止,假如他三年后再問一次呢?十年后再問一次呢?柏拉圖還在堅持甩手臂?我雖然不認(rèn)為甩一年或者更久的手臂有什么意義,但柏拉圖后來的成就把我這種認(rèn)知打下了地獄,這個柏拉圖,肯定沒把甩手臂當(dāng)成終生事業(yè)。移山這種事,沒有三五十年能算誠?但考慮到愚公壽數(shù),天帝憫老恤貧,就算是愚公在有生之年已經(jīng)明志于天帝了,那何以東海依舊揚波逐浪,精衛(wèi)還不夠誠?
故事的結(jié)局讓人不滿意,山不是愚公移走的,也不是愚公后人移走的,這一方面讓他反駁智叟的話無法驗證,一方面也使移山的意義發(fā)生了歧義。兩個大力神輕而易舉的背走了兩座大山,讓愚公一家人浪費了多少力氣和時間,不挖幾擔(dān)土,不碎幾塊石,大力神依然背的起,當(dāng)然這是倒著看,順著看的話,你不挖點土,壓根就沒神幫你。所以這個故事悲劇性的地方在于移山成功靠的是天帝那不甚可靠的憐憫心,天帝既然會感動自然也會憤怒,萬世明君,千古一帝也有雷霆一怒,流血千里的時候,要是擋住愚公的不是王屋太行,而是昆侖山,蓬萊山?移了就不一定是勵志了。
要是上帝感到的不是他的誠心,而是愚昧,認(rèn)為這是蜉蝣大樹,那這個故事就會有另一個結(jié)局:帝感其愚,命夸娥氏兒子負(fù)二山,高數(shù)萬仞,方七千里,一厝門前,一厝屋后。但愚公至少比西西弗斯有選擇余地。愚公說,子子孫孫無窮匱,如果子孫有窮盡,或者二山有增加,他就不一定移山了,雖然這和移山只有五十步距離,這說明愚公愚得并不深切,只在表象,讀前面的時候我起過擔(dān)心,要是擋住愚公的不是山而是江海,按愚公的思維方式多半也是要移山填;蛘咭坪K幍,同樣可以駁斥智叟,子子孫孫無窮匱也,為江海所不及,這雖然也愚,但總比精衛(wèi)聰明。
不知道雍南和朔東有沒有人,如果沒有,那就算了,如果有,有沒有愚公?沒有也算了,如果有,有沒有操蛇之神,有沒有告之于帝,如果沒有,那也算了,如果有,這兩個倒霉的大力神是不是還得背趟山?想必天帝洞察三界,諸神明悉眾生,不至于出現(xiàn)后續(xù)問題,雍南和朔東即使不是荒無人煙,也必然不產(chǎn)愚公。
宇宙浩渺,塵世囂囂,我不過是寄蜉蝣于天地,因此時常憂懼,怕有人笑瞇瞇的對我說,加把勁,你是可以推倒這顆大樹的。車輪滾滾向前,我們棲息在車軸上,只有身不由己,又何必相信車子的前進(jìn),都是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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