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漢書》卷四十一·第五鐘離宋寒列傳第三十一
第五倫字伯魚,京兆長陵人也。其先齊諸田,諸田徙園陵者多,故以次第為氏。
倫少介然有義行。王莽末,盜賊起,宗族閭里爭往附之。倫乃依險固筑營壁,有賊,輒奮厲其眾,引強持滿以拒之,銅馬、赤眉之屬前后數(shù)十輩,皆不能下。倫始以營長詣郡尹鮮于褒,褒見而異之,署為吏。后褒坐事左轉(zhuǎn)高唐令,臨去,握倫臂訣曰“恨相知晚”
倫后為鄉(xiāng)嗇夫,平徭賦,理怨結(jié),得人歡心。自以為久宦不達,遂將家屬客河東,變名姓,自稱王伯齊,載鹽往來太原、上黨,所過輒為糞除而去,陌上號為道士,親友故人莫知其處。
數(shù)年,鮮于褒薦之于京兆尹閻興,興即召倫為主簿。時長安鑄錢多奸巧,乃署倫為督鑄錢掾,領(lǐng)長安市。倫平銓衡,正斗斛,市無阿枉,百姓悅服。每讀詔書,常嘆息曰“此圣主也,一見決矣”等輩笑之曰“爾說將尚不下,安能動萬乘乎”倫曰“未遇知己,道不同故耳”
建武二十七年,舉孝廉,補淮陽國醫(yī)工長,隨王之國。光武召見,甚異之。二十九年,從王朝京師,隨官屬得會見,帝問以政事,倫因此酧對政道,帝大悅。明日,復特召入,與語至夕。帝戲謂倫曰“聞卿為吏篣婦公,不過從兄飯,寧有之邪”倫對曰“臣三娶妻皆無父。少遭饑亂,實不敢妄過人食”帝大笑。倫出,有詔以為扶夷長,未到官,追拜會稽太守。雖為二千石,躬自斬芻養(yǎng)馬,妻執(zhí)炊爨。受俸裁留一月糧,馀皆賤貿(mào)與民之貧羸者。會稽俗多淫祀,好卜筮。民常以牛祭神,百姓財產(chǎn)以之困匱,其自食牛肉而不以薦祠者,發(fā)病且死先為牛鳴,前后郡將莫敢禁。倫到宮,移書屬縣,曉告百姓。其巫祝有依托鬼神詐怖愚民,皆案論之。有妄屠牛者,吏輒行罰。民初頗恐懼,或祝詛妄言,倫案之愈急,后遂斷絕,百姓以安。
永平五年,坐法征,老小攀車叩馬,啼呼相隨,日裁行數(shù)里,不得前,倫乃偽止亭舍,陰乘船去。眾知,復追之。及詣廷尉,吏民上書守闕者千馀人。是時,顯宗方案梁松事,亦多為松訟者。帝患之,詔公車諸為梁氏及會稽太守上書者勿復受。會帝幸廷尉錄囚徒,得免歸田里。身自耕種,不交通人物。
數(shù)歲,拜為宕渠令,顯拔鄉(xiāng)佐玄賀,賀后為九江、沛二郡守,以清潔稱,所在化行,終于大司農(nóng)。
倫在職四年,遷蜀郡太守。蜀地肥饒,人吏富實,掾史家資多至千萬,皆鮮車怒馬,以財貨自達。倫悉簡其豐贍者遣還之,更選孤貧志行之人以處曹任,于是爭賕抑絕,文職修理。所舉吏多至九卿、二千石,時以為知人。
視事七歲,肅宗初立,擢自遠郡,代牟融為司空。帝以明德太后故,尊崇舅氏馬廖,兄弟并居職任。廖等傾身交結(jié),冠蓋之士爭赴趣之。倫以后族過盛,欲令朝廷抑損其權(quán),上疏曰:
臣聞忠不隱諱,直不避害。不勝愚狷,昧死自表!稌吩“臣無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兇于而國”傳曰“大夫無境外之交,束修之饋”近代光烈皇后,雖友愛天至,而卒使陰就歸國,徙廢陰興賓客。其后梁、竇之家,互有非法,明帝即位,竟多誅之。自是洛中無復權(quán)威,書記請托一皆斷絕。又譬諸外戚曰“苦身待士,不如為國,戴盆望天,事不兩施”臣?讨尻埃瑫T紳帶。而今之議者,復以馬氏為言。竊聞衛(wèi)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門校尉防以錢三百萬,私贍三輔衣冠,知與不知,莫不畢給。又聞臘日亦遺其在洛中者錢各五千,越騎校尉光,臘用羊三百頭,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為不應經(jīng)義,惶恐不敢不以聞。陛下情欲厚之,亦宜所以安之。臣今言此,誠欲上忠陛下,下全后家,裁蒙省察。
及馬防為車騎將軍,當出征西羌,倫又上疏曰:
臣愚以為貴戚可封侯以富之,不當職事以任之。何者。繩以法則傷恩,私以親則違憲。伏聞馬防今當西征,臣以太后恩仁,陛下至孝,恐卒有纖介,難為意愛。聞防請杜篤為從事中郎,多賜財帛。篤為鄉(xiāng)里所廢,客居美陽,女弟為馬氏妻,恃此交通,在所縣令苦其不法,收系論之。今來防所,議者咸致疑怪,況乃以為從事,將恐議及朝廷。今宜為選賢能以輔助之,不可復今防自請人,有損事望。茍有所懷,敢不自聞。
并不見省用。
倫雖峭直,然常疾俗吏苛刻。及為三公,值帝長者,屢有善政,乃上疏褒稱盛美,因以勸成風德,曰:
陛下即位,躬天然之德,體晏晏之姿,以寬弘臨下,出入四年,前歲誅刺史、二千石貪殘者六人。斯皆明圣所鑒,非群下所及。然詔書每下寬和而政急不解,務存節(jié)儉而奢侈不止者,咎在俗敝,群下不稱故也。光武承王莽之馀,頗以嚴猛為政,后代因之,遂成風化。郡國所舉,類多辯職俗吏。殊未有寬博之選以應上求者也。陳留令劉豫,冠軍令駟協(xié),并以刻薄之姿,臨人宰邑,專念掠殺,務為嚴苦,吏民愁怨,莫不疾之,而今之議者反以為能,違天心,失經(jīng)義,誠不可不慎也。非徒應坐豫、協(xié),亦當宜譴舉者。務進仁賢以任時政,不過數(shù)人,則風俗自化矣。臣嘗讀書記,知秦以酷急亡國,又目見王莽亦以苛法自滅,故勤勤懇懇,實在于此,又聞諸王主貴戚,驕奢逾制,京師尚然,何以示遠。故曰“其身不正,雖令下從”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訟。夫陰陽和歲乃豐,君臣同心化乃成也。其刺史、太守以下,拜除京師及道出洛陽者,宜皆召見,可因博問四方,兼以觀察其人。諸上書言事有不合者,可但報歸田里,不宜過加喜怒,以明在寬。臣愚不足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