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六年前春天,一個細(xì)雨飄揚的夜晚,26歲的莊生認(rèn)識了22歲的曉夢。
理論上他們可以更早地相識,他們在一座城市里生活,在同一棟寫字樓里上班,居住的地方相距亦不過千米。他們偶爾在電梯里相遇,彼此展顏一笑。
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叫莊原,她叫柳夢菡。
莊原的故鄉(xiāng)離城市千里之外,那是一片廣漠得讓人絕望的大平原,莊原的家斜斜地依著一離河灣,那條河叫渦水,三千年前莊子便用渦水澆灌漆園。上初中時,當(dāng)莊原知曉了這條河的歷史后,開始對這涓河流有了莫以名狀的歡喜,在他的眼里,渦水的每一粼波光或是河上浮動的每一掌葉片都散發(fā)出遠(yuǎn)古厚重的光芒。當(dāng)他知道莊子曾在夢中化作蝴蝶后,便把故鄉(xiāng)的每一只蝴蝶都當(dāng)成莊子了。十三歲那年初夏,他在故鄉(xiāng)尋找漆園。后來發(fā)現(xiàn)向往的漆園只是一大片莊稼地,旁邊立著幾間仿舊建筑,少年莊原坐在陌上,夕陽匆忙地從他的肩著落下,麥子在風(fēng)中輕微地?fù)u晃。他想,幾千年前,這枚若巨大胎記般的夕陽是否也在另一個人肩頭落下來。天未暗下之前,許多色彩繽紛的蝴蝶在眼前穿梭。
許多年后,他座在電腦前,在聊天室里隨手和陌生人敲擊著閑散的文字,他的網(wǎng)名叫莊生,來自李賀的經(jīng)典詩句。
叫曉夢的女孩在另一座城市長大,二十年波瀾不驚。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才離開故鄉(xiāng)。在此之前,偶然的離開也是作短暫的停留,上高中時喜歡過一個男孩,談了次不咸不淡的戀愛,后來男孩去另一個城市讀大學(xué),初戀便像煙云般散去。曉夢的初戀沒有大歡喜也沒有大悲傷,幾年之后,男孩對于他只是一張模糊的臉。
當(dāng)曉夢在聊天室時看到莊生的名字剎那,恰巧曉夢也發(fā)現(xiàn)了他。他們的腦子里同時有了模糊的親切。
在聊天室里,他們相識了,在語言的縫隙中彼此的腦海里滑過對方的模樣,想象無比美好。然而事實上他們本無須想象的,就在清晨,兩人還禮貌地打過招呼。
想象的模樣因為虛幻而失去質(zhì)感,但卻有一絲虛無飄渺的美麗蘊藏其中,在聊天室里,兩人可以化身做夢中自由之蝶,可以用思想飛舞翩然。
次日清晨,當(dāng)陽光展開若笑靨般的紅潤,兩人又將會擦肩而過。
夜晚,兩人在聊天室里相聚,訴說著彼此的故事,平淡的故事因為距離而產(chǎn)生炫目的光華,后來,兩人產(chǎn)生了朦朧的.好感,然后彼此開始喜歡,他們在聊天室里說著蝴蝶的故事,那是關(guān)于夢和愛情的故事,他們打開耳麥,同時傾聽雋永的《梁祝》,在優(yōu)美的音樂里,他們潸然淚下。秋天的時候,他們決定在某個周末的晚上見面。
在約會地點,兩個熟悉的陌生人又相遇了,和每次沒什么不同,他們友好給對方一個微笑,然后轉(zhuǎn)過身去,向遠(yuǎn)處悵望。由于習(xí)慣性,兩人都沒有想起對方就是所等之人。約會的時候過去許久,兩人的臉上都呈現(xiàn)出焦灼之色,后來,莊生撥通了曉夢的拷機。
柳夢菡的拷機響了,她低頭看到熟知的號碼,她焦急地四處搜尋,在街對面看到桔黃色的電話亭。她飛快地向?qū)γ姹既,卻沒來得及躲閃飛馳而來的汽車。
突如其來的事件阻擊了莊原的等待,他飛快地跑過去,扶起被汽車擊中的女孩,在女孩逐漸松開的手上,他看到藍(lán)色拷機上顯示出的號碼,它竟然是自己的手機號……
一年之后,莊生離開了這個城市,他試圖忘記這個城市帶給自己的愛與憂傷,但無論走到哪里,莊生都無法忘記那樣的黃昏,彼此曾經(jīng)站在對面,卻不知道對方就是自己所等待的人。
六年之后的夏天夜晚,莊原又?jǐn)傞_圈點過的唐詩,恰恰翻到最凄美的那首《無題》。他輕輕地讀著: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明月珠有淚,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他輕輕地讀著,剎那間淚眼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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