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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學(xué)里的故事作文

    時間:2021-04-03 10:02:44 推薦作文 我要投稿

    大學(xué)里的故事作文

      林拙走之后的第二個年頭,方承謙遇到了曲賦。

    大學(xué)里的故事作文

      第一次見面,是在學(xué)院的迎新會上,女人輕盈又大方地坐在對面,得體微笑。從英國留學(xué)歸來的女博士,方承謙心想,倒是個肯念書的主。

      第二次見面,方承謙正光著膀子坐在房里發(fā)呆,忽地一個女人探出頭來,問他,方老師,能幫我搬下行李么?

      方承謙愣了愣,走出門去,看到曲賦大箱小箱七八箱橫陳在走廊上,隔壁空了幾年的房間,大門正支唔支唔地擺動。

      方承謙三十五歲,未婚。這讓他在同事和學(xué)生之間多了一個棘手的話題,多半時候方承謙會對同事笑笑而過,說,我倒自愿一個人。而少數(shù)時候,他會說,不過是一種生活狀態(tài)。

      而對于曲賦,他倒是有了第三種回答:你呢?

      曲賦今年二十八,人長得標(biāo)致,南方女孩兒的水靈和白皙在她年輪的印跡里絲毫不退,笑起來會有隱隱的酒窩。

      這樣一個女人,卻也和他一樣,甘愿住在學(xué)校的教工宿舍里,確實讓他驚詫。兩人隔墻而住,早晚總有相遇而笑的片段,方承謙每次都會想,這女人,古怪。

      學(xué)院里有年長的老師瞧他二個平日言語搭調(diào),便有意搓合。方承謙尚還沒來得及開口,曲賦已從容笑起來說,我已有心上人了。

      這倒讓方承謙大大舒了口氣。

      某一日,方承謙站在陽臺喝水,透明的玻璃杯里折射斜日余輝,映在他淡灰色的襯杉上,恰似一輪紅日。女人卻不知何時站在身后,輕聲叫了聲,方老師。

      他木訥回頭,那一瞬的光影交錯,他恍然看到那張想念了兩年的笑臉。這是方承謙兩年來第一次錯覺似曾相識,于是在他之后的言行里,眼前的人,親切又陌生。

      在那之后,方承謙開始關(guān)注這個女人。她的一言一行,她的舉止神態(tài),她的過去,她的將來,她的一切一切,他都默默無聞地聽著。她恍然不覺。

      在一次開會間,曲賦在他耳邊輕問,方老師,你晚上可有時間?

      他的心緊了緊,無緣由卡住了聲音。他驚慌失措,定神再瞧眼前的人,微微笑起來,晚上約了個朋友吃飯。

      在轉(zhuǎn)頭,漠視,眼角余光的連續(xù)瞬間,方承謙在心里長長嘆出一口氣來。他要等的人,原不是她。可是耳側(cè)呢喃的細(xì)語輕言,卻讓他不勝疼痛地揉了揉眉間。兩年了,他始終,忘不了他。

      方承謙是個老師,每每當(dāng)人問起,他總愛說,教書的。學(xué)校在城市的郊外,隔了近一小時的車程,公路卻不似橋梁,好比將兩個地點陌生地連綴,沒有絲毫牽扯。

      他是自愿住在學(xué)校里,自我陶醉地像個隱士。大學(xué)的課程不多,教務(wù)更少,多半時間還是閑在寢室,看書看報看電影,或者,適當(dāng)性地發(fā)發(fā)小呆。

      住在四十平米的小屋子里,對面的樓住著正值豆蔻的大學(xué)女生,有時他悶著,便拖把椅子坐在陽臺上喝水,樓下的人流來去,年少的無知和無畏,一目了然。

      他從未想過這樣子過一輩子,在他讀碩讀博的那些年,理想抱負(fù)都曾經(jīng)宏圖萬丈,而真正現(xiàn)實地?fù)駱I(yè)時,他卻選了這樣一所名不見經(jīng)傳的大學(xué),待在這個繁華鬧市的鄉(xiāng)下,安安穩(wěn)穩(wěn),淡然地生活。

      一個人一間房一張書架一板床,有時他坐在房里,看看四周,不忍自嘲而笑。他的工錢并不低,至少他自己這么覺得,卻又不知該花在什么地方。

      身邊的筆記本用了近五年,記載著他這五年來看的所有書籍和感悟,破損的外殼招來不少要他換一臺的善意相告,他只笑笑,并不多言。

      同事笑他小家子氣,襯杉被洗得退色,領(lǐng)口也略有磨損,他還是穿著,也不在意。多數(shù)時間和同事聊起的還是專業(yè),關(guān)于課程的進(jìn)度和學(xué)校的規(guī)章,于是有女同事在背后閑話,難怪他三十幾了還是個光棍。

      我叫方承謙,這是我的電話和電郵,有事,可以找我。

      學(xué)期的開學(xué),新的面孔,他總是同一句話。不善言辭,在課堂上提著聲調(diào),掩過自己站在人前的不適。下課的十分鐘,一個人站在走廊發(fā)愣,或者和舊同學(xué)通個電話,彼此慰勉。

      有女學(xué)生愛在下課后跟著他走一程路,問一些專業(yè)的事,一些生活的事,一些他的鎖事。他笑著應(yīng)對,心里多是喜歡這樣的小孩子,似懂非懂的探測。

      夜里學(xué)校靜如渚水,他住得高,站在陽臺可以俯瞰整個生活區(qū)在點點燈火里沉寂。也就那么一小會,他會希望有個人站在身邊,說說話,或者,只是簡單地相擁,彼此不言語。他笑笑,然后搖搖頭,慢步走進(jìn)房間,關(guān)了陽臺的門。

      哭過一次,在看完一部電影之后。方承謙扼制不住,關(guān)了燈,趴在床上,眼淚一直流,卻克制著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時間慢騰騰走在凌晨兩點,腦子里還懸著片子最后響起的歌詞。

      這一年他三十二歲,他以為自己對情緒控制得心應(yīng)手,以為表情收放自如,卻還是在一個半小時旁人的故事里落淚,一夜無眠,越不過這個屏幕和現(xiàn)實的跨度。

      連綿一段時間,精神恍惚。在一個人的夜里,靜不下心看不了書,玩弄著手機(jī)的名片卻拔不出一個號碼,心里太多事,無從說去。朋友二字,淺淺停留在他正常生活的尺度,卻沒有人,真正明白他內(nèi)心藏了十幾年的難言。

      去食堂吃飯的路上,遇到了上課的學(xué)生。男孩子豪氣地拍拍他的肩,老師,這頓我請。他其實也不記得這學(xué)生叫什么,只是上課時眼角余梢留下過一些印象。

      吃飯時,男孩子和他閑話家常,說著說著,忽然賊笑起來,方老師,我們班好多女孩子喜歡你吶。

      他一愣,瞧著那張壞笑的臉:嗯?是嗎?

      低下頭吃飯,這尷尬的幾十秒,他無心去細(xì)想自己是否裝得夠傻,只是不愿在學(xué)生面前顯得太過難堪。食堂人流不斷,男孩子若無其事繼續(xù)高談闊論,他卻已不耐。

      三十而立的男人,沒個著落,于他而言,這確實是一個避無可避的話題。他不得不去直面的人生途徑,在這個路口,顯得局促非常。方承謙總是會想,這是自己的事,別人怎么看,無所謂。只是現(xiàn)實重重壓下來,他不時難堪的局境,總讓他心里有所忌憚。

      差不多在這個時間點上,方承謙遇到了林拙。

      林拙很鬧。在方承謙第一次和他四眼相對時,他在課堂上睡覺打起震天的鼾聲,致使方承謙不得不停下課程敲醒他。

      他揉著睡意惺松的眼,問:下課了嗎?

      方承謙略有生氣,提高了聲調(diào):立起來。

      林拙愣了愣,站起身,高過了方承謙一個頭。瞧了瞧眼前的人,林拙吐吐舌頭,低下了頭。二十歲的大男孩,穿著花花綠綠的寬大t恤,低下頭時微紅了臉。

      這一堂課剩下的二十余分鐘里,方承謙不時看向林拙的方向。男孩子抿著嘴,不安份地擺弄手中的筆,迎著他的目光,又端正而坐,眼睛正視ppt的投影。

      在之后兩個人茶余飯后閑談起最初的相視,林拙強(qiáng)調(diào):那時我挺緊張的,以為你要打我來著。方承謙笑起來:你這小滑頭就是欠打。

      林拙是個典型的雙子座,性格上的'熱情和冷漠層次分明。多半時候,他像個裝酷的非主流,坐在教室的某一角落,塞著耳機(jī),表情僵硬。又在心血來潮時天南地北無話不說,鬧騰騰一派唯恐天下不亂的駕勢。

      兩個人的第一次正面沖突在之后的日子里好像不了了之,林拙還是拖沓著來上課,方承謙還是上完課之后拎包走人。一個學(xué)期的課,兩個人就這樣彼此印象了一把。

      期末的考試之后,方承謙不愿回去。家里的老人愛念叨,他是獨子,傳宗接代的話,聽得不少,又無應(yīng)對的策略,也就電話里一句學(xué)校事忙推掉父親的嘆息。

      他自是難過,卻也無法。內(nèi)心的一些掙騰,只有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時才會真真切切襲面而來。不能將就著自己去將就別人,他總這樣想,總是偏執(zhí)地堅持一些自己的底線。

      試卷一張張地批,學(xué)生的字跡好壞不一。少年時候,他愛讀書,也沒電腦,便多是寫字,因而寫得一手好字。于是但凡看到漂亮的字體,都會翻過試卷去看一看學(xué)生的姓名。

      林拙二個字,便這樣不經(jīng)意地滑到眼皮底下,讓他小小吃了一驚。端方凜然的字跡,橫豎之間自有一股清明,他實難將這樣的字和那樣的人連在一處。卻看到試卷背面的空白處,寫著:某人:你胖了。某人生猛擁抱。某人矯情.某人:那個時候,我怎么會放你走的。

      他啞然失笑,想到某天晚上看完這電影痛哭的心境,倚著凳子,久久不語。

      幾天后,他叫了個學(xué)生幫忙登記成績。女孩子在抬頭和低頭之間突然“呀”了聲:小拙居然考這么好。

      他背著身,雙眉卻微微挑起:怎么,他不該考好?

      女孩子笑起來:考試時還見他在桌子上畫畫,以為他寫不出呢。

      方承謙也笑起來,卻不說話。

      方承謙自是想不到,這個在之后一年他不再聽聞的名字,這個在之后一年他不再看見的男子,卻是兩年之后,抱著他熟睡的男人。

      再看到林拙,是在方承謙外帶出行的名單里。學(xué)院里的社會實踐,一個老師四個學(xué)生,他看到名單時略略愣住,一男三女?

      教務(wù)主任拍拍他的肩,笑:方老師,你這組還是艷差啊。

      他聳聳肩,再次看名單,才發(fā)現(xiàn)林拙排在最末,個人信息里寫著:懶。

      他又看了看那三個女生的信息,多是四字的描繪性詞語,字跡不同,想必都是個人填的。不由笑:這小子倒有意思。

      行程不緊,一周的時間,去一個鄉(xiāng)下的工廠。

      女孩子們歡天喜地,把實踐作旅游,剛一上車,便興奮地叫嚷。方承謙候在車邊,看看時間,林拙不緊不慢背了個大包,走到近處,點頭叫了聲老師,便彎起身子擠進(jìn)車?yán)铩?/p>

      一路他問了些實踐事項,女孩子都答得工整。他知道多問也是這樣的套路,便交待了些事,閉目養(yǎng)神。

      倒是林拙不自在,被幾個女同學(xué)開起玩笑來,一路吵鬧。

      接連三天,林拙不說話。在被問起時勉強(qiáng)應(yīng)答,其余時間保持驚人的沉默。女生們玩笑開得無趣,便見好就收。

      實踐的過程對學(xué)生而言,是初入社會的新鮮和挑戰(zhàn),對方承謙而言,卻是乏味的反復(fù)。他耐心講述著原理和功用,理論和現(xiàn)實,說過的話,重復(fù)第二遍,被問詢第三遍,印證第四遍。

      每晚倒在床上,他都感到累。沉沉悶下來的時光,砸在他三十二歲的年紀(jì),校園生活的淡泊如水他習(xí)以為常,而這小小的插曲,卻把他的心,小小搖了搖,強(qiáng)忍了兩年的寂寞,一下子四散開來,如墨入水。

      這天晚上,他還是照常躺在床上看書。卻聽有人敲了敲門,他開門,看到林拙只穿一條短褲,站在面前。

      林拙尷尬笑笑,老師,今晚我和你住吧。

      他們是五個人,二二一的房間配備,有女生外向,分房時就大聲嚷著要和林拙一間,方承謙笑他們少年輕狂,也不阻攔。

      這時見林拙這樣站著,他不自主退出身來,進(jìn)來再說吧。

      于是這一晚,方承謙邊上空了三晚上的床位,睡上了人。林拙的理由很輕便,不想和她睡。

      方承謙也不多問,還未到12點,便熄了燈。這對他而言,確實少見,卻不得不顧及這個男孩子已抱個枕頭趴著閉眼。

      他卻睡不著。想起一年前那張試卷背面的字,有些想法便不再安然,活蹦亂跳在思想的某一角,輾轉(zhuǎn)近一小時,他睜開眼,長長吐了口氣。

      老師,你也睡不著?

      林拙輕聲問,他嚇了一跳。

      這一晚的臥談,開始在凌晨一點,結(jié)束在凌晨四點。方承謙在之后一直回想自己到底說了些什么話,卻再難憶起那些黑色里暢懷的笑和欠缺思考的對答。

      他只記得,這男孩子在迷迷糊糊間問,老師,你這樣一個人住,悶不悶。

      有時候,還是悶的。

      那你為啥不找個伴?

      黑色漫延的房間,林拙自是看不到方承謙那一瞬的尷尬神情,而他也是第一次,被這樣直白地問起。

      同事或?qū)W生,多半會顧忌他的感受,問得委婉,他倒也答得委婉。這一次,卻是直白地露骨,他沉默下來,人生的不得已,在對手毫無顧忌時,才顯得這樣無奈。

      接下來的時日,林拙偶爾談笑,他聽得出來,這男孩子極是討人喜歡。女生們都愛與他搭訕,飯席間小女生的心思被掩蓋又自己掀開,他看在眼里,默然無言。

      回校后,學(xué)生們各自歸家。林拙幫他把行李提到樓下,臨走,問,老師,下學(xué)期要是有些問題,可以來找你不。

      他笑起來,我的號碼你有嗎,可以打電話給我。

      于是互換了號碼,他站在門邊,看林拙大搖大擺走出視線,心里,漫起一陣難過來。

      暑假的學(xué)校,被炎炎烈日蒸得少有人跡。多半考研的學(xué)生長時間待在圖書館里,生活區(qū)便空空曠曠,像一座荒城。

      方承謙倚著凳子,把腳擱在桌上。手機(jī)放在右手側(cè),好像等著什么。

      又回到不用與人交流的時日,甚至在一天里不說一句話。時間還是在書和電影間流沙般過去,指間不留痕跡。他察覺到自己的沉悶,一年多前,在看完藍(lán)宇之后,綿延過一陣的寂寞,又騰上心頭,揮之不去。

      這種反復(fù),他明白是人心的躁動。在浮浮沉沉的際遇里,方承謙總是理智地控制情緒,盡量不讓自己看起來意氣用事。工科的七年本碩,他學(xué)著用科學(xué)的思維生活,而天性內(nèi)向的他,卻總是處理不了那些窩在心底深處的離愁別絮。

      他知道自己在期許一條短信或者一個電話,夜里睡不著,他會自嘲地想,或許是太悶了,和這孩子無關(guān)。

      可第二日醒來,腦子里卻好像還有些夢的殘留,關(guān)于一張笑臉,或者,一句細(xì)語輕言。

      曲賦是個極聰明的女人,方承謙在和她兩次交談之后就深有體會。他多少還是有些自以為是,看的書多了,對于人性,對于生活,也就多了思考。于是便對那些平日的閑聊深層剖析,細(xì)究對方的用意。

      多數(shù)時候,他還是能明白女人在想什么。而曲賦不同。她的點到即止,讓他有些茫然,在某些時候甚至不知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

      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聰靈毓秀,品貌兼修。來學(xué)校后的第二個月,便芳名遠(yuǎn)播,方承謙在下課時多能聽到學(xué)生談?wù)撃莻新來的美女教師,以及關(guān)于此的種種流言。

      這已是他在學(xué)校住的第五年,而他的人生與這個龐大而冗長的系統(tǒng),卻似乎沒有真正意義的交集。他沉默的時間太多,只有談及專業(yè)才會綻出他這粒金子本身的輝芒。

      曲賦似乎明白這一點,所以在每次與方承謙談話時命題緊扣課程,多像是晚輩向前輩的請教,卻又總是穿插一些生活瑣碎。

      這讓方承謙很難避諱。他不是善說話的人,在多數(shù)時候會用專業(yè)性的語句把問題肢解,這個女人巧妙地笑,讓他很無從。

      他又總是很矛盾地關(guān)注曲賦。在一日上完課回寢室的路上,經(jīng)過曲賦上課的教室,定下步來,靜靜看了看,這個女人的談吐言語,清雅淡定。

      便在他失神的一瞬,曲賦回頭,透過正門的玻璃看到他,報以一笑。他尷尬地也笑起來,緊接著,便是教室里學(xué)生亂哄哄的吵嚷。

      那之后的一段時間,方承謙開始刻意回避。

      秋后的夜,涼風(fēng)已泛。他會披件單衣,信步逛到學(xué)校附近的江堤。在和舊同學(xué)閑聊時,這條氣勢磅礴的大江,他總會重點強(qiáng)調(diào)。

      他確實喜歡這里,四野無人的寬敞路途,從住處到江堤,又從江堤回住處。樹木夾道,江風(fēng)橫灌,帶著水氣的涼意直徹肌膚,向北而望,漫漫無際的另一側(cè),他總會想到林拙。

      那個男人,曾在這里抱過他。緊緊地抱住,沉默不言。

      方老師。

      女人似乎是驚訝地笑出聲來,他回頭,看到曲賦站在身后,白色的紗裙,被江風(fēng)吹得翻舞。

      他們并肩走了一程路,他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她。

      她說,我常來這逛,想不到會遇到你。

      他笑笑,不作聲。常來這里逛,他心里想的,卻是另一個人。

      始終是曲賦在問,他在答。黑色里的并肩,他可以清晰聞到女人身上淡淡的香味,柔和著草木的味道,在夜里更顯得清幽。

      女人問,方老師,你在學(xué)校里住了幾年?

      五年了吧。

      都是一個人?

      嗯。

      女人笑起來,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

      他微愣,也笑,不答。

      自高中時,便有女孩子喜歡他。到了大學(xué),身邊也從來不乏女友。方承謙長得端方,性子溫厚,只有說話時強(qiáng)硬的北方腔調(diào),才讓他多少看起來是個北方人。南下求學(xué),工作,這十余年,他一直沒有被磨合。至少那口子京味,從來不變。

      兩人回到宿舍,穿過幾幢學(xué)生樓,曲賦嘆了聲,學(xué)生時多好,想做什么,都不用害怕。

      方承謙笑,你現(xiàn)在害怕做什么?

      曲賦轉(zhuǎn)頭,正視他,半晌,笑起來,害怕分離吧。

      方承謙陪曲賦去了機(jī)場。

      女子口中的意中人,一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學(xué)生,在這個城市的另一所大學(xué)念完了碩士。

      機(jī)場的送別,方承謙很詫異。他看著他們擁抱,接吻,然后,揮手告別。

      回行的車,曲賦笑著哭,真是謝謝你,方老師。

      他的身份,便是她一日的男朋友,作一個木頭人一般的旁觀者,站在離他們二十米開外的空地。

      方承謙一路都沒有說話。他震驚于這個女人的大膽,也唐突憶起林拙離開時的昏黃天空。下車后,方承謙問,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曲賦笑笑,三年。

      三年,方承謙正推算這個時間,曲賦又說,那時還在國內(nèi)讀書,他是我的學(xué)弟。后來去了英國,還是保持聯(lián)系。原以為,回國了,可以和他在一起。沒想到,他又出去了。

      所以你就想一了百了,省得牽掛?

      曲賦一愣,回頭,似乎不相信這是方承謙說的話,我只是不想耽擱了他。

      女人一抿嘴,緊咬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淚來。方承謙不由走上一步,一把把她摟進(jìn)懷里,哭出來吧,會好些。

      他感受到女人抽泣的震觸,胸口漸漸濕了小半,心像被掏空一般。閉了眼,這安寧的夜,兩年前,他一個人渡過。

      而現(xiàn)在,東北正向,那個男人,又真得過得好不好。

      林拙很能喝酒,在他們大學(xué)四年的散伙飯上,喝得酩酊大醉。四年的青春,匆匆告結(jié),他倚在同學(xué)身上,面紅耳赤,仍是叫囂,喝啊,都愣什么。

      方承謙坐在離他不遠(yuǎn)的另一桌,幾個老師都謹(jǐn)慎,不愿多喝,學(xué)生們卻極是客氣,相繼過來敬酒。他幾次想回頭去看看,還是忍住,這一次見面,離暑假林拙要去他的號碼,又隔了近一年。

      這一年,方承謙倒是見過林拙幾次。在教學(xué)樓的某個教室,林拙啃著筆,翹著二郎腿,坐在教室的最后排。他無意間看到,才想起他已是大四的年紀(jì),心想,應(yīng)該是要考研吧。

      在他的樓下,某天夜里,他買了宵夜回來,看到林拙左左右右徘徊走路,過了會,有女孩子從另一幢樓里向林拙跑過去,他也就顧自上樓。

      再近一次,是在學(xué)院的考研交流會上,看到林拙意氣風(fēng)發(fā)坐在演講臺,問了人,才知道他考到北方一所好大學(xué),再過兩個月,便要離校了。

      好快。方承謙心想,這樣一恍,自己已在這里住了三年。

      從飯店回學(xué)校,一路都有人哭。老師們走在前列,有個女老師也忍不住,抽泣起來,每次吃散伙飯,我都想到自己讀書時一群人抱著哭。

      街燈黯然,在學(xué)校的大門外,學(xué)生們各自回寢室去,老師們囑咐著晚上早些睡。人漸稀離,一只手搭上方承謙的肩,老師,我有些事,想和你說。

      方承謙回頭,林拙一身酒氣襲過來。他愣了愣,明天再說吧,你喝太多了。

      林拙搖頭,搖得執(zhí)烈。同寢室的人拿他無法,也多醉了,說,老師,你就讓他說吧。小拙喝了酒最抽筋,誰勸都沒用。

      方承謙嘆口氣,扶著林拙想讓他坐下,林拙一擺手,說,去你寢室,我有話……

      未說完,扶著他的肩,直吐出來。

      幾個老師苦笑,拍拍方承謙的肩,小方,這種時候,學(xué)生都比較情緒化。

      回到寢室的時候,已近十二點。林拙已醉得不成樣,六樓的樓梯,方承謙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拖到。這一路,他心里卻多是緊張,不知這孩子,有什么話,會在酒后吐露出來。

      他把他扶到床上,正欲抽手去洗澡,林拙一用勁,他措手不及,一個踉蹌跌在林拙身上。還沒來得及開口,林拙另一只手已摟上他的腰。

      多好,這樣多好。

      林拙笑起來,方承謙抬頭,看到他滿面通紅,酒氣層層涌上來。林拙一個翻身,把方承謙壓在身下。

      他貼著方承謙的臉,舌頭不安份地舔向他的耳垂。我一直不敢,三年了,一直不敢。

      他喃喃自語,方承謙一時不知所措,兩只手騰空擱著,竟不知是該推開他,還是抱緊他。

      嘿……想不到,真正抱著你的時候,卻是該走的時候了。

      林拙仍顧自說話,酒精彌漫,理智被淹得深,方承謙只感臉上濕潤,回神再看,兩行淚汩汩而下,淌過林拙的雙頰,順勢流到他的臉上。

      我喜歡你。林拙說。

      這樣的一夜,他始終緊緊抱著,不曾松過手。

      這一夜的擁抱,在方承謙之后兩年每個寂寞的夜里,他總閉眼回想,回想那個男人的執(zhí)烈感情,回想黑色里急促的呼息和親吻,回想緊緊抱著他的那雙手。

      方承謙笑笑,我自愿去相信他意亂情迷,就像我自愿住在這里。

      女人說,你是害怕自己脫不了身。

      夜色籠下來,他們隔了茶幾對坐。在曲賦的房里,只開了一盞微弱臺燈。女人泡了杯咖啡,穿著睡衣,懶散仰在沙發(fā)上,男人卻是正裝,仍舊是白天去機(jī)場的模樣,正坐在凳上。

      我想不到,你竟會自己與我說這些事。

      方承謙嘴角不經(jīng)意揚起來,是啊,悶了十幾年,第一次與人這樣說話。

      在回房后的發(fā)呆,沉默,回想,隱忍之后,方承謙扣開了曲賦的房門,在凌晨的三點。

      這是方承謙第一次與人聊起林拙,他不是愛說話的人,多數(shù)時候的緘默不言甚至讓人心慌,卻是這樣一場不期而遇的送別,讓他覺得,曲賦是個異類。

      異類。如他這樣的異類。

      他一個人把心事埋了太久,久到連自己都憶不得是在什么時候喜歡男人,是在什么時候排斥女人,是在什么時候把自己層層包裹,是在什么時候生活分裂成兩層。

      他說,我是同性戀。

      五個字,不知是多大的勇氣,在女人略略驚訝的笑容里,說出口來。

      曲賦說,我該猜到的,只是沒辦法證實。頓了頓,又說,如你這樣,喜歡的人,自然不會少。

      方承謙笑笑,兩個人就此開話。一杯咖啡一杯茶,從曲賦的學(xué)生時代愛情故事,輾轉(zhuǎn)到方承謙這五年大學(xué)生活,穿插著二人的心心相惜和不點自通。

      在多數(shù)時候會有默契的笑,關(guān)于一個眼神或一句對白,兩個人似曾相識地對視,大笑,年少的時光一瀉千里,洋洋灑灑潑墨開來,那些不與人說的秘密和心事,卻成了一個又一個的笑話。

      曲賦說,你不該這樣讓他走。

      方承謙啜了口茶,笑起來,那么你呢,不也是找一個佯裝的男友,讓他安心離開嗎。

      曲賦笑笑,我們不同。

      方承謙一愣,曲賦自顧說下去。

      鑒嚴(yán)是個太有抱負(fù)的人,他從小就被家里教壞了,教得他自負(fù)又好強(qiáng)。我們在一起,他對我,卻多是一種男人天性對弱者的同情。

      弱者?

      曲賦吐了吐舌頭,笑?床怀鰜硎菃?我在他面前,可沒有這樣的從容談吐,就像個小女孩子。

      方承謙笑起來,曲賦也跟著笑。

      所以我不想讓他擔(dān)心,既然不愛我,又何必要他為我懸著心。

      曲賦停了話,正視他,承謙,你該去找他。

      林拙走的時候,方承謙站在六樓的陽臺?吹搅肿靖赣H的司機(jī)將一包又一包的行李塞進(jìn)車箱,候在樓下。

      林拙卻一直沒有下來,他想,可能,和同學(xué)道別吧。

      六月的天氣,已漸漸熱起來。汗水粘漬,確實不是個適合離別的季節(jié)。學(xué)校里卻忙忙碌碌準(zhǔn)備著畢業(yè)生的散場,多條橫幅拉起來,祝他們一路順風(fēng)。

      良久,林拙背了個大包,走下樓。方承謙不自覺地退了幾步,怕讓他瞧到,心里有陣難熬的離愁,隱隱作痛。

      有幾名學(xué)生尾隨他到樓下,他看他們在最后的擁抱。高個的男孩子拍拍林拙的肩,大概說著些以后珍重的話。

      生活區(qū)的林蔭道里走著學(xué)生,來來去去?此麄儙讉人在道別,便有人竊竊私語。這些類似于大四了要走了還感傷的話,方承謙讀書時,自是講過的。

      他看著林拙上車。沒有回頭的動作,眼睛也不曾向他的住處瞟上一瞟,只一頭栽進(jìn)車?yán)铮蛔魅魏位仡櫋?/p>

      方承謙想,這樣才好,以后,也不用回想。

      他以為自己會安之泰然,而車子駛出生活區(qū),離開他的視線范圍時,心里那陣痛,才不斷擴(kuò)大,他長長嘆出口氣,走進(jìn)房間,關(guān)了陽臺的門。

      這是方承謙最后一次見到林拙的情景,兩個人隔了數(shù)幢學(xué)生樓。他在兩年后的回想里,曾多次問自己,若那一瞬,林拙回了頭,他是不是會一個箭步?jīng)_到樓下,然后緊緊抱住他。

      他不知道,也無從去知道。時間的好壞都在這里,你回不去,卻也不用擔(dān)心它的重來。

      方承謙躺在林拙懷里看報紙,林拙倚著墻,半身橫臥在床上。

      林拙的手不安份地游走在方承謙的身上,從胸口到小腹,又從小腹滑進(jìn)褲檔,方承謙皺眉,小鬼,安份點。

      林拙笑起來,還叫小鬼,你要叫我林大官人,或者,拙哥哥。

      方承謙忍不住笑,翻身把林拙壓在身下,林拙大笑,兩手繞過方承謙的項頸,把他的頭緊緊粘著自己。

      承謙,不要說話。讓我抱一會。

      時間走在上午的九點半,兩個男人就這樣抱著不說話?梢蚤L時間沉默,只感受到對方的心跳和身體散出的熱,參和著洗發(fā)水的輕微味道或者棉布衣的淡香。

      方承謙的房間常年有股清幽的香味,他不是個勤快的人,房間亂卻不臟。

      一個人住,也臟不到哪去。方承謙這樣說。

      林拙每天都往他這里跑,晚上他卻顧及林拙同學(xué)的想法,要他回去。林拙多半是聽話,也有時候嫌路太長不愿走,便和方承謙一起睡。

      方承謙的床并不大,兩個人總是抱在一起,在黑暗里說好多話。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一樣樣看著,摸著,在黑色的夜里,借著微弱的逆光,看清對方的神色。

      身體相對,彼此感情坦然。會說好多的事,三年來的每一件小事,原來二個都銘記在心,偶遇或者試探,在聊開話時,才發(fā)現(xiàn)原是對方刻意的營造。

      林拙說,有時會在你樓下等你,也不知要和你說什么話,可能只是想看看你的樣子,卻沒等到過。

      方承謙笑起來,我倒見過你一次,和一個女孩子一起。

      才一次?林拙做個鬼臉,我起碼等了你十多次。

      方承謙問,你怎么不去教室等我?

      林拙笑,我有去啊。站在門外看你講課,聲音大得能震到整一層樓。

      方承謙皺眉,這么大的聲音?我自己還沒覺得。又問,只看看,就是不敢和我說話?

      林拙撓了撓頭,你太招人喜歡,女同學(xué)多愛談?wù)撃。我平時膽子挺大,看到你,就說不出話了。

      方承謙大笑,把林拙抱得緊。林拙也笑,承謙,我要是早點和你說話,就好了。

      承謙,我要是早點和你說話,就好了。

      兩年后,林拙站在巍峨的古城墻上,想著這句話,心里又無緣由難過一把。

      他奶奶的。

      林拙罵了聲,身邊的女孩子笑起來,怎么了,又哪里不舒服了?

      林拙一撇嘴,又想到他,煩。

      女孩子的長發(fā)迎著風(fēng),以前你總說想來這里,說要踏在這古城墻上看整座城市。真正在這里生活了兩年,卻從沒見你喜歡過。

      她回頭,小拙,你總這樣不安份。

      林拙嘆口氣,墻下的湖岸,游人駱驛。他看看女孩子,問她,我們同學(xué)六年了,什么事我都和你講,F(xiàn)在要畢業(yè)了,你說我該怎么辦。

      女孩子理著頭發(fā),笑。你這是猶豫?你早有答案了,要不,怎么會推掉去美國讀書的事。

      林拙笑起來,顏顏,你還喜歡我嗎?

      女孩子笑著看他,你的小虛榮心,還沒有爆棚嗎?

      林拙笑著不答,女孩子又說,小拙,你用兩年都忘不掉那兩個月的感情,我又該用多少時間,來忘掉我們的六年。

      我們的六年。

      林拙復(fù)了一遍,閉眼。

      文章寫完了,把結(jié)局留在自己電腦里。我想有心看完整個故事的人不多,說句良心話,自己能夠完整讀完的同志小說,就一部煤礦淫之路,要不是那些撩人又寫實的描寫,我也沒那耐心通篇讀完。

      所以這一萬字的悶騷故事,想來多數(shù)人也就走馬觀花。

      寫了這么多年字,第一次把文章發(fā)到網(wǎng)上。這個小故事,像是一個象征意義的收篇,把這些日子的yy,都發(fā)泄出來。

      至于真實性,有朋友在看完之后問我,你丫不會是真的吧。

      借了個真實人物,然后說一個虛妄的故事。

      文章就棄在這了,以后也不會再來。謝謝z同學(xué)的三條留言,寫的字,第一次收到評論,很感激。

      08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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