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明月照凄涼-情感散文
酷愛讀納蘭之詞,因他情感之細膩深入我心,卻始終不忍將任何俗世的解釋強加于那沁滿幽傷與靈性的文字。
首先讓我心緒沉入古典的,是容若二字:容,作包涵萬情解;若,則給我深邃沉醉而蔥蘢朦郁的柔性之美感。便存在萬種猜想:這樣具有神秘之韻的男子,究竟有著何種高貴而內(nèi)斂的素質(zhì)?于是,執(zhí)著地纏入他悠艷的詞中,任他文字中愁與傷的無奈滲進我心中荒荏的碧流。
雨夜風(fēng)住,偶得紅樓一夢,驚覺寶玉酷似納蘭,同樣的無奈也同樣的叛逆:寶玉之情,伴瀟湘沉湖而飄離;容若之心,隨戀人入宮而荒蕪。紈绔之性,由寶釵代嫁而枯涸;飲水之思,以愛妻之別而永恒。貴胄之緣,于封建之迫而難再;側(cè)帽之意,因沈宛之隕而無逾。二爺不愿受禮教束縛而遁入空門;容若不堪命運之坎而英年早逝。寶玉親見家族興衰榮辱;性德似乎太獲命運眷顧,就連家破人亡也在他離世之后。
至今思來,才知三郎與玉環(huán)比之容若,實乃千古之大幸,比翼鳥抑或連理枝,朝朝暮暮,他們曾經(jīng)擁有。而容若,臨別相視,他得到的是什么呢?瓊山仙閣,玉釵花冠都只遺在夢中,黃瓦紅墻,埋葬了幾多望穿秋水的相思?只因為臣子的癡心永遠敵不過帝王權(quán)力維護下的欲望!
重巒山峰已蝕盡棱角,滾滾江水已竭盡波濤,八月飛雪,冬雷陣陣,混沌天地已趨彌合,他們的'訣別,流盡斷腸淚,訴盡勿忘盟!十里長亭,難消離別苦;七夕鵲橋,難愿君相容。帝嬪的榮耀,相府的光環(huán),磨不滅相思痛,斷不了相憶情!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fēng)雨更傷春”,他清楚,只有憐取眼前人才能放棄執(zhí)念。然天地蒼茫,唯真情永固,放不下的,是那曾經(jīng)攜手的青蔥歲月;忘不了的,是那曾經(jīng)共度的純真年代;吟不完的,是那離心與愁緒釀成的相思古曲。
離別是相思的開始,離別時的愛總是分外傷情,秋心成愁,碧海煙波處的分別尤其讓人神傷,對影成孤,本以為伉儷無情,待到紅顏永逝,香消玉隕,才醒悟,愛,已悄然而至。他能給她的,竟只有她曾匯入心海的眼淚和一章章一闋闋悔與悟交織成的悼亡詞。愛,在離別時!
長恨歌之長恨帶著幽秘而未知的詩韻,恨與愛,同樣值得銘記。倘人生若只如初見,他永遠是風(fēng)流倜儻的瀟灑才子,她依舊是傾國傾城的紅粉佳人。恨之為何,愛已叢生。也許,那是一種探求,一種渴慕,是以他與她自江南一別,再見無期。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狈叛劾韧ね,空氣里始終雜著清和疏淡的味道,他們的愛,如隔夜就要枯萎的梔子花,不曾擁有令人稱羨的艷麗,卻永遠有著清恬的留痕。
愁與悶,哀與怨,似乎不應(yīng)是他丞相之子的嘆息,然而,那漫漫無盡的思念,待到香夢之間的重逢時,無人能懂,為什么,他的淚,已流不出來?
“一片幽香冷處濃”夜闌盡處閃爍的微弱心火,是他們相約情的皈依;“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孤燈映壁,房深風(fēng)冷時,曾經(jīng)的多情切切,癡情依依不再,等到明了舊情難待時,府中花徑間泄露的春光已無法撫慰他冰涼的清心。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詞已盡,情未了。他因傷情而多情,因多情而抒情。
明珠罷相后,仍不能理解:“這孩子,什么都有了,為何還這般不開心?”顧貞觀亦曾坦言:“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
他的幸運,來自他的父親,他的悲劇,亦緣于他的父親。這“大清第一才子”享盡人間富貴,看厭世上繁華。他不必體會姜西溟等人“漂泊浮世”的苦楚;“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樣縱心任情的隱士之風(fēng)也與他無干。卻也因此成就了他終生之憾事:其父明珠權(quán)傾朝野,黨羽甚多,已嚴重威脅到皇權(quán)的集中;容若的母親又是前朝叛臣多爾袞的哥哥阿濟格的女兒。康熙帝是一個英智的封建君王,他不會允許任何人或某個集團成為他達到權(quán)力顛峰的障礙!皩⒂≈,必先予之”深諳帝王之術(shù)的玄燁通曉其道,因此封容若為戴刀侍衛(wèi),留宮聽用,實質(zhì)上是用他來牽制明珠,恩威并施,及時了解明珠動向。命中注定,容若只能是皇權(quán)與相權(quán)互相傾軋下的犧牲品。他有著平凡文人之抱負,卻無問鼎良臣之機遇啊!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孤獨明月只能照映離亂之后的蕭條,他的憂,雖不象李煜那樣裹著國仇家恨,然“不才明主棄,多病古人疏”卻是他無法選擇的結(jié)局!這樣的他,不甘,失落,“當時只道是尋常”只能是他心底的呼喚了。
俯瞰滄然余生,時也,命也,運也,人才得遇名君方可為賢,賢才生逢其時方成拳拳報國治世之心。容若三十而歿,煌煌歲月,淘盡孤獨才子意;浩浩河山,掩埋寂寞帝王心。
如線,是憂傷的纏繞;如水,是潺潺的無痕;如月,是孤寂的箴言,悠悠此恨無絕期,夜,深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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