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里春秋散文
在鄉(xiāng)村,誰家沒有一圍老囤;或是田間溝渠里挖來的泥土,幾塊磚,圓圓地一繞,就圈住了村莊的春秋;或是一張長長的竹席,細密的竹篾,左插右插,細密如母親的陣腳,緊緊擁抱著那些親親的糧食,溫暖而有了依靠。一圍老囤,不像村口的老井那般深不可測,也沒有那么多倒映月光的波光晶瑩,老囤不聲不響地靠在土墻一角,躲在歲月的深處,卻時時緊牽著莊稼人的神經(jīng)。老囤滿了,每個人的臉上都笑意盈盈;老囤癟了,哪一家不哭喪著面孔?這青青黃黃的日月,全靠著一圍老囤呢,風雨同舟,飄搖在這泥土的海洋里。
老囤該是鄉(xiāng)間最大的器皿。不像碗,直接享受著煙火的溫暖,也不像一個不大不小的陶罐,盛來盛去,都是酸酸咸咸,甚至有些發(fā)霉的日子,更不像一口老牛面前的食槽,深深淺淺,有了黃黃的麥秸和青青的野草,就能有滋有味地倒嚼半天。老囤的肚子在秋天開始飽滿,那些行走的莊稼們搖身一變成了糧食,被風吹凈,被太陽曬干,然后丟進嘴里,嘎嘣一咬說:“嗯,干了九成九,可以裝囤了!倍谑窃谇锖蟮哪硞晴天打掃干凈的,把旮旯里的蟲屎掃盡,把老鼠的洞口填死,把一張新嶄嶄的塑料紙鋪在暄騰騰的干草上面,喊幾個有力氣的裝下新打的糧食。人吧,都是越吃越飽,老囤的肚子卻一天比一天扁,當初吃下那么多糧食,卻要面對鄉(xiāng)村這一年到頭河一樣長的日子。有會過日子的,薅點田間地頭的野草也能糊弄一回肚皮,再不就煳了一大鍋地瓜,豬吃,羊吃,人也胡亂塞飽了肚皮。所以到了來年青黃不接的時候,看看自家的囤里,還有那么一些糧食,夜里睡覺就踏實了許多。有不會過日子的,眼看著打了那么多糧食,好像就有了一座挖不完的金山,村口來了換稀罕物件的,忙忙扛了半口袋糧食,說什么也要嘗嘗鮮,一次,兩次,借了半瓢面算是吃了過年的餃子,眼前那么大一段青黃不接的日子,該如何打算?
老囤不簡單,盛下天,盛下地,裝著鄉(xiāng)下人那么多冷冷暖暖的日子;老囤最簡單,一加一等于幾,老囤一生下來就會算。老囤是老了,卻一直透著一股子福氣,“五谷豐登”的幾個大字還貼在上面。
滿倉,滿囤,老哥倆兒像往常一樣靠在墻根下曬太陽。滿倉遞給滿囤一把煙葉一張白蓮紙,說今年的糧食裝得溜溜尖。滿囤張著沒牙的嘴吐了一口煙圈:是啊,風調(diào)雨順哩,咱老百姓盼的不就是這一天?寂靜的鄉(xiāng)村上空,云飄過,太陽東升西落,一盞明月缺了又圓,圓了又缺,圓滿著簡單的輪回。是日子就有盈虧吧,你看鄉(xiāng)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走來,走過破敗與淪陷,也走過絕望與痛楚,還是走到了今天,土地永在,村莊永存,哪怕只剩下一小片自由的泥土,種子的靈魂就會生根發(fā)芽。在春天破土,于夏日拔節(jié),在秋風颯爽的季節(jié),把收成掛滿枝頭,讓農(nóng)人們單純的微笑,滿足而幸福。
我該是有些時光在高高的圍囤里度過的吧,記憶模糊中,母親將我放在里面,去操持家務(wù)。糧食認識我我不認識糧食,一次次在糧食的波濤中站穩(wěn)腳跟,又被摔倒在數(shù)不清的糧食里,鼻孔里,嘴巴里,到處都是糧食的氣息?蘩哿撕袄哿说奈以诩Z食里沉沉睡去,醒來時卻發(fā)現(xiàn)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
在鄉(xiāng)下,你可以不認識一個走南闖北的小販,但絕對不能忽略一圍老囤的存在。母親的血汗,父親的血汗,祖先的血汗,被簡化成一種實實在在的形狀,缺了。滿了?蘖恕Pα。哪一天不和老囤息息相關(guān)?或許,長大的你終于走出泥土的牽絆,再不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在泥土里刨食,你的信息是現(xiàn)代化的,你的衣著是最時尚的.,甚至連你的居室,都找不到任何一粒糧食,你會不會以為,人的一生,或許離了老囤一樣可以瀟灑?但錯了的,你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家伙,不具備食肉動物強大的消化能力,你的血液需要植物蛋白的填充,你的肉體需要莊稼綠色的能量,甚至你的哪一件美輪美奐的睡衣,也來自某一種植物的纖維。
——即便生活再怎么富麗堂皇,你能離開一圍老囤里封存的糧食?
上帝關(guān)上一扇門時,會打開一扇窗,透過鄉(xiāng)村單薄的月色,我看見時光深處的一圍老囤,沒有錦繡的蕾絲花邊,沒有鋼筋水泥的拒絕與冰冷,那是儲藏火焰與熱能的地方。我們來自遠古的某個地方,學會了書寫與思考,學會了優(yōu)雅與尊貴,也學會了傲慢與偏見。但是,你看老囤是多么真誠,吃進去多少,就吐出來多少,只為溫飽著我們自私的靈魂。
我知道,我們真正走到了十字路口,當土地上不再盛開欲望的花朵,很多人躲在暗處預(yù)謀著罪惡。或許,明天那里將是高樓林立;蛟S,明天的明天,那里將是僅供某些人娛樂的豪華場所;蛟S,不遠的將來,那里,那里,還有那里都成了一塊塊炙手可熱的地皮。
——地皮,一個多么貧乏的詞匯!當土地一旦淪為地皮,那預(yù)示著繁榮還是貧瘠?繁榮的,或許只是一些麻木的靈魂;貧瘠的,卻是我們再也觸摸不到的土地。
扯得有些遠了,一圍鄉(xiāng)村的老囤,怎么可能有這樣豐富的想象。老囤就是老囤,不爭不搶,學不會中飽私囊,也不理解暗度陳倉,誰打下的收成,由誰照管,老囤不過是一付暫時存身的皮囊。也許,我再也找不到那個曾經(jīng)摔倒在糧食海洋里哭泣的孩子,但是,那么多老囤陪伴的春秋又怎能忘記?
春是春,秋是秋,老囤,只不過在見證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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