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游秦淮散文
我懷著無聊之思緒，悵悵在濃情蜜意中的秦淮河里了！
一九一六年夏，當北國夜風蓬蓬之時，我便收拾行裝朝著所謂“六朝金粉氣”的秦淮河出發(fā)了！出發(fā)的感受是怪羞澀的，以至于我懷疑我所出發(fā)的目的：秦淮河上有一種歌姬，以歌業(yè)為生，我也設想過幾回；我的解釋是尋著《桃花扇》及《板橋雜技》的描述，去體味晃蕩著薔薇色歷史的秦淮河的韻味。然而強辯終究是多余，我不得不承認，我此次出行與淡妝濃抹的秦淮女子不無關(guān)系！
我在沿岸商販手里買了一把所謂的板橋畫竹扇、一瓶西洋清涼油，便悠然地搖著紙扇去尋印象中的河船了！此時已是黃昏時分，懨懨的太陽行將入寢，漸入遠邊秦淮河的臂膊里；楊柳是她的侍女，歌女為她淺唱。我踅上了一只不大不小的船，于是槳聲汩汩……此刻我已是餳在秦淮河里的艷窩里了嗎？
我上船之后便懶懶地躺在了船頭的藤椅上。開頭的感悟只覺得頭暈暈的，景物盡是朦朧朧的，一切都是眩暈著的！南北朝，唐宋元明中各色風流人物在我腦海中撥亂——蘇小小，唐伯虎，李師師，蘇軾，杜秋娘……這哪里是哪里�。渴浅醯匠抢锏泥l(xiāng)下人迷了？是初次登船的我暈了？還是為這陳如酒甜如蜜的秦淮河醉了？我不知道。
但我是來領(lǐng)略風景如畫、風流如詩的秦淮河的！不能就這樣“宿醉”了！秦淮河的媚我才剛剛瞧見一瞥哩！于是跟船家要了半盆水、一塊毛巾，用清涼的秦淮河水潔了面之后，外國“神”油一抹——頓覺身醒在何處了！
此時月兒已經(jīng)上了柳捎頭，月光從柳姑娘的腰肢、秀發(fā)隙中射下，照在了秦淮河的河水上；河里時有幾只貨船切掠而過，他們早已經(jīng)點起了明晃晃的石油氣燈，燈光投在了河水之上，以至于使秦淮河的水波光粼粼、眩人耳目。它與月色交相輝映，已經(jīng)分不清誰是誰非——都盡情地眩著，都盡情地媚著，羞得河岸上的姑娘紅了臉。
河上的涼風荏苒在我面上，頓然使我省得秦淮河的夜之所以雅麗過于它處，與它碧陰陰、清涼涼的習性不無關(guān)系。秦淮河的水是六朝的金粉所凝嗎？是眾多女子的幽怨所化嗎？還是夜夜啼哭、時時感懷的眼睛所流？密匝匝的漪痕是她們凝聚的眉頭，波光粼粼的燈火是她們淚洗的心靈，那倏忽而過的夾雜著竹牌響、嚇哈聲、推酒歌的畫舫是她們痛苦的深淵。然而她們卻只能也只有夜夜唱徹在秦淮河上。
不遠處便是大中橋了，當我們從它的面前經(jīng)過的時候，我不禁慨嘆建筑之宏偉。也使我很難想象在這宏偉的橋肩上是如何建起如此鱗次櫛比的房屋的；更難以暢想出當時的文人墨客、風流韻事匯聚時的盛況。我不禁沉思而向往了。
過了大中橋，眼前豁然開闊。舒舒的楊柳、淡淡的月光，以及空曠的河面，使我不禁驚異——難道這就是我魂牽夢縈的秦淮河的繁華所在。頗像荒江野渡。此刻月光已經(jīng)高高地掛起，就像一盞巨大的銀盤。秦淮河的江面被它透徹地照著，雖然不是滿月，天上還飄著淡淡的云彩。此天地裸露地多些，一切盡是朦朧朧的，但盡收眼底。遠處有一星兩星模糊的燈光，不，是一團兩團的。船夫?qū)⒋拷�，一切盡由它自由地蕩著。眼前各色的船只�？恐�，欹斜著，穿梭著，燈火紛然而繁雜。
我站在船頭逡巡著秦淮河的月光燈火，遙想著當年秦淮河的盛況，暫且學著古人的步子背手踱著，然而腦中終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酒情、詩情、艷情、豪情，與我根本不相干；我也只是一個眼中有戀，心中無情的異鄉(xiāng)客吧！然而，話卻說早了，一只載著歌姬的船房向我們的船靠來——我的心蓬蓬而內(nèi)動了。
我是殷切期盼著的，而當她們靠近之時，我的臉面是熱辣辣的而又怪羞澀的`。我不禁用靦腆的略帶顫抖的聲調(diào)說：就把你們最拿手的拿來吧！于是，歌船上叮咚聲、扎扎聲、咣當聲響了起來。歌女的曼妙聲音掩映其中，令我傾聽而神往�？墒牵阶屑毬犜铰牪怀雒钐�，越伸長了脖頸越覺得歌聲擾擾。我是鐘情于貼耳的妙音的，不見得這種嘈雜就是美。我十分執(zhí)著又惋惜地聽完了她們的“曼妙”后，給了她們幾個子的小錢，她們便悻悻地離去了！
但我卻不盡興，我所想象的秦淮河的月色不是這樣子哩！
我所理解的聽歌的艷趣，必然是面對面的。在暢聊一番，彼此有了一些了解愛好，幾杯小酒下肚，臉面炎炎之后便深情款款地唱起來了；雖不必要求圓潤、嫵媚，但人面的詳細，腰肢的扭擺婀娜風騷，那是大可要看個真切的。更有甚意，那是應該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徹夜不眠的……于是，我不禁悵悵然若有所失了。
于是我不得不叫船家劃船歸去，歸途中時見有貨郎的小船迎面而過，此時時間尚早，秦淮的月夜正濃呢！偶爾也能遇見迎面而過的畫舫，有的清唱著青衫的調(diào)子——拉著嗓子的、哀怨低唔的、嘹亮圓潤的都有。但是她們的調(diào)子經(jīng)過河水的蕩漾與微風的吹拂，飄到我們耳邊時，是那樣的朦朧與幽怨。這許是眾多的歷史影像使然吧！
漸漸望見了大中橋，過了大中橋，兩岸上妓樓的燈光明亮，抬眼望去纖毫畢見。那些爽朗的笑聲，那些曖昧的言語，那些忸怩的動作，映在了秦淮河上，也映在了我的心上。我不禁沉醉了起來，躺在藤椅上，來回舒展著紙扇，暫且看著，姑且想著——就是不能學著，漸漸沉入夢境。這是我最好的夢，是我最真的夢，可是也是最短的夢。
當我醒來，不禁看到對岸的幾艘船上孤寂的燈光在枯柳旁歇著。于是，我便上了岸，悵悵地離開了這笙歌徹夜的秦淮河了！
秦淮河的風華我未體味到一分，是歷史使然，是淺薄的認知使然，是性情使然，也是我的心緒使然。
第二天我于金陵的客棧又休息了一晚，第三天我便踏上了歸途的火車。身后便是我依依不舍的秦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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