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現(xiàn)代散文

　　一、

　　小時候，家是父母在的地方，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

　　家很小，很簡陋，幾間土坯房子，一圈土墻圍擋，但很溫馨。

　　從哇哇落地，到蹣跚學(xué)步，再到爬上土墻，快樂幸福。

　　從家走出來，上小學(xué)、上中學(xué)；又從家走出來，上了大學(xué)，參加了工作。每每年節(jié)，卻總是回到家。

　　家沒變，還是很小，很簡陋，但回到家，心里便踏實下來。

　　家漸漸成了心靈的歸宿，長進(jìn)腦子里，融進(jìn)生命里。

　　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繁華，到處充滿多少誘惑，那終歸是別人的，不是自己的歸屬。不管走到哪里，去哪里工作、學(xué)習(xí)，最后還是回來，回到家的所在地。

　　家好像有巨大的能量，無論我在何時走到何地、何方，總會不斷地把我吸引回來。

　　之后在城里買了房子，有了新家，家在我口中變成了老家。

　　孩子長大了，去往外地安了新家，還是不斷回來，我們一起回老家。

　　也許孩子的孩子，孩子的孩子的孩子，隨著他們的父母、爺爺、還會回來看看，回到曾經(jīng)老家。

　　慢慢老家就變成一種念想，變成了曾經(jīng)的歷史。

　　將來，老家就成了一種符號，成了祖籍，成了夢里的東西。

　　新家不斷建立，家、老家、祖籍，便不斷依次升級，慢慢都會變成曾經(jīng)的歷史。

　　一代代更迭，家就這樣變化著、變遷著。

　　二、

　　走過半路人生，我越來越喜歡念舊，懷念過去的家，回憶爺爺傳給父母的那個老家。

　　小時候的記憶里，家是泥土做的：泥土的房子，泥土的圍墻，泥土的地面，泥濘的街道。房子里面也是泥土做的：細(xì)泥墻面，硬土地面，用土坯砌成的土炕、土灶。只有土炕的立面，貼著幾塊青磚，被我們幾個孩子爬上爬下的，弄的光溜溜的。

　　父親告訴我，爺爺那一代是弟兄三個，窮苦人家多生男丁注定度日艱難，爺爺?shù)母赣H為了給三個爺爺娶上媳婦勞碌了一輩子。買上磚頭、木檁、木料，請人做成窗戶、門子，其余的都是土做的：打土坯、用泥土砌墻，用泥土抹墻，用泥土壓實做地面，用土坯砌炕。取之不絕、用之不盡的土。后期的錢主要花在用工成本上，好在三個男丁就是現(xiàn)成的勞動力，再請上幾個壯漢，管上一日三餐，又能省不少的錢。爺爺哥仨只有我父親一個男丁，成了傳宗接代唯一一支血脈，自然繼承了所有房產(chǎn)。

　　我是家族最末一個繼承人，童年時代見證了那幾間幾乎全土的百年老房，感覺非常老舊破落。露在地面以上的幾層磚頭和縫隙的泥土已經(jīng)被鹽堿化，因為年代久遠(yuǎn)，泥土、磚面變成鹽堿粉末，磚縫深陷，磚頭被鹽堿掉棱角，外面暴露出長條河卵石般的模樣。整天有幾個拿著破布袋的老頭拿著笤帚掃下粉末，裝進(jìn)口袋弄走，這個活叫“掃硝土”。據(jù)說回到生產(chǎn)隊里提取皮硝，用作制造鞭炮的原料，是一項副業(yè)。父親把繼承下來的幾間破房子視如傳家之寶，倍加珍惜，總是攆走掃硝土的那些老頭，保護(hù)自家的房子。每隔兩年，便請我做過泥瓦匠的舅舅在外墻補一遍麥秸泥，據(jù)說這樣做不裂縫，耐雨水沖刷。房子里面的墻壁，因為長久時間做飯，煙塵形成一層黑墨一樣的油膩表層，即使陽光明媚的白天，屋子里面也是黑咕隆咚的，能見度極低。

　　哥哥姐姐長大了，終于有了能力改變這個全土建造的家，至少外墻表上一層磚，可以防止雨水沖刷墻面造成的破損。父親舍不得拆掉老房子，那里面全是他的記憶，靈魂早就和老房子綁在一起了，想留個念想，便想在別處弄一塊地皮建房，怎奈尋來尋去卻沒有一處中意的。最后還是在我們一家人的催促下，忍痛割愛，決定了拆掉百年老房。記得那幾日父親神情是憂郁的，眼里甚至含著老淚，有些不舍的樣子。對老人來說，老房子就是他的家，他的靈魂歸宿。拆掉，無疑靈魂就沒了寄托的港灣。即便是建立新的，至少有一段遷徙的過程，適應(yīng)的階段。

　　一家人一年多的努力，家變成了磚房子。盡管內(nèi)墻是土坯砌成，用白灰抹墻，磚鋪地面�？傊�，全土的那個老房子的家完全消失了。

　　幾年之后我考上了城市的學(xué)校，從這個家走出去，到外面的世界學(xué)習(xí)、工作。認(rèn)識了我的愛人，一個從春天里走來的溫柔美麗的女孩，像是上天對我的眷顧，從此改變了我對家的認(rèn)識。在我印象里，她穿著一條景藍(lán)筒褲，顯得身材苗條；潔白的襯衫，小圓領(lǐng)口，圓圓的臉，忽閃著明眸，非常秀氣文靜；有時穿一件黃色襯衫，像春天里的迎春花，有些歡快，卻不失安靜。當(dāng)我把她領(lǐng)進(jìn)一個內(nèi)外兩間不足15平米的婚房時，我覺得狹小的空間容不下她美麗的光環(huán)，心中無限自卑。應(yīng)該讓她擁有一座足夠?qū)挸�明亮的大房子和一個帶花園的大院子，讓她做那里的女主人，我心中暗暗承諾。

　　愛人總是微笑著，似乎一點也沒有在意這些，安靜地住下來，認(rèn)可了這個家，開始精心打理這個微型小家。在她的思想里，一個陽光的男人，就是她的天空，住在哪里，都是陽光燦爛的地方，都是溫馨的家。家的概念中心就是男人：溫暖的男人，溫馨的家；陽光的男人，陽光燦爛的家；謙和的男人，和睦的家。有追求的男人，富足而光輝的家。而無論怎樣的家，都需要女人精心打理，才能錦上添花、光彩奪目。從此，這個微型小家，隨了愛人的秉性，變得一塵不染，條理整潔，擺放有秩。本來狹小的房間，卻變得有些許寬松和空間感了。

　　愛人的進(jìn)入，對我最大的改變是從此我不再離開這個家，不再走向遠(yuǎn)方。是她的吸引力，還是她營造的這個家產(chǎn)生的吸引，我也說不明白。

　　四年之后，在這小而溫馨的家，我已經(jīng)成為兩個孩子的父親了，愛人不聲不響地履行一個母親、一個妻子的責(zé)任義務(wù)，15平米的小家其樂融融，溫暖如春。兩個娃娃跑進(jìn)跑出的，添了不少歡樂，愛人沉浸在幸福中，臉上依然溫柔地微笑著。

　　我沒有忘記心中承諾，腦子里總是構(gòu)思一座寬敞明亮的大房子和一個帶花園的大院子的藍(lán)圖。

　　結(jié)婚后第八年，我物色到一塊500多平米的地皮，開始運作。設(shè)計、備料、找施工隊、建造、裝修，八年前的心中承諾讓我付出了百倍的努力。兩年之后，我愛人真正成了一座具有現(xiàn)代風(fēng)格的磚混結(jié)構(gòu)的大房子和一個帶花園的大院子的女主人，我如釋負(fù)重。

　　愛人依然微笑著，開始打理這個比原來大十幾倍的家，很快這個家又隨了愛人的秉性，變得干凈、整潔、條理、寬敞、明亮起來。填了幾套家具，買了整套家電，濃厚了現(xiàn)代氛圍，家成了升級版。

　　孩子們在好的環(huán)境里茁壯成長，每天從這里高高興興地上學(xué)，我放心地打拼外面的事業(yè)。晚上，我們回到自主設(shè)計建造的家，享受勞動果實、其中幸福。

　　為了這個家，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艱辛，但我與它結(jié)下了深厚的感情。因為付出而珍惜，因為勞動所得而喜歡，因為愛而創(chuàng)造。至今我還覺得這個家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成了身心寄托的港灣，成了永遠(yuǎn)不能分割和離開的地方。

　　三、

　　進(jìn)入本世紀(jì)，隨著城市進(jìn)程的加速，越來越多的人買樓進(jìn)城，樓市火熱，樓盤一日光、半日光，瞬間搶光的現(xiàn)象愈演愈烈。因為我對自主設(shè)計、建造的家的深厚感情，我一直持相反意見，拿出中國樓市最牛的預(yù)言家的預(yù)言說服自己，說服周圍人，但一次次市場經(jīng)濟(jì)駁得啞口無言。最后還是傾我所囊交了首付，成為房奴一枚。換句時髦的話說：用未來的錢，買到了今天超前的生活享受。

　　當(dāng)我拿到交付的鑰匙，開門看房時，還在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房子，能不能成為家；當(dāng)我請裝飾公司做好裝修，進(jìn)房做衛(wèi)生時，看到一覽無余的現(xiàn)代化簡約風(fēng)格，自己在問自己：這究竟是不是自己喜歡的家的樣子；當(dāng)家具一套套擺上，家電一件件安裝到位，各種功能設(shè)施一一完成之后，我還是覺得這里還不是自己的家。

　　愛人微笑著入住，忙碌其中，細(xì)化美化各個環(huán)節(jié)，很快又隨了她的秉性。這次房間里有了花，而且上了三層花架，還是那么清新、干凈、整潔、優(yōu)稚的風(fēng)格。

　　自此，愛人在樓房住，我每天開車從城里去單位，下班回城里生活，家在城里；愛人在鄉(xiāng)下大房子里住，我便從鄉(xiāng)下去單位，下班回鄉(xiāng)下生活，家在鄉(xiāng)下。

　　有一天，愛人問我：“家在哪里？”我隨口回答：“老婆在哪，家在哪里。”立馬我感覺到我的語言太有智慧了，是千錘百煉、極度抽象之后的語言升華。

　　的確如此，回到愛人身邊，回到兩個相愛的人的心靈棲息地，就是家的感覺。無論住在哪里不重要了，家從物質(zhì)的概念變成精神層面的意義了。

　　再看老婆，依然微笑著，眼里分明閃動著感動的淚花。這個不善表露感情的女人，此刻明白了家的意義，也被愛沖垮了，好大一個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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