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紙菜散文隨筆
三表哥是醫(yī)生，在村里開了十幾年的診所，也算是知名人物了。三表哥最幸福的一件事莫過于有一雙兒女，兩個孩子都聰慧，讀書不太讓他操心。更讓人羨慕的是，三表哥的兒子叫帥帥，女兒叫柔柔，帥帥真帥氣，柔柔真婉柔，兩個孩子漂亮得讓人實在喜歡。
帥帥從小就是很調(diào)皮但也很乖巧，不好三五成群，也不惹事非。帥帥讀書一直很順利，沒有什么叛逆的事情發(fā)生，三表哥對他是一百個滿意，最擔(dān)心的是女兒柔柔，柔柔溫順，又長得美，表哥怕她有什么差錯，所以對女兒更是關(guān)心多些。男孩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呢？只要不上網(wǎng)不早戀，就讓人阿彌陀佛了。
帥帥上初中三年，成績一直不錯，只有一段時間開始下滑，但三表哥太忙，也沒有深想，雖然有時有病人暗暗透露一些信息，但三表哥一直未放在心上，那信息是說，帥帥好像談戀愛了，三表哥呵呵一笑，十五歲的孩子談戀愛？簡直笑死人了，他只當(dāng)是別人跟他開玩笑，吃飯時還當(dāng)笑話跟表嫂講，表嫂天天忙于十幾畝地的活計，更沒有時間管帥帥，加上嘴笨，說出來的話帥帥也用話頂她，表嫂總是搖頭笑笑，不跟他計較，孩子呢，有什么好計較的，大了，就好了；大了，自然懂事了。
到中考的那一段時光，帥帥天天苦命地學(xué)習(xí)，三表哥看在眼里疼在心頭，唉，孩子不容易啊，但愿能考上一所重點學(xué)校吧。看帥帥學(xué)習(xí)的勁頭十足，想必能有九成的把握，三表哥更是吃了定心丸。
帥帥雖然同學(xué)多，但常來往的也只有家門口的那幾個孩子，帥帥不太帶同學(xué)來家玩，所以三表哥也沒有機會跟他的同學(xué)聊天，更不知道帥帥的一些小心事。
考試結(jié)束后，帥帥無所謂的樣子，似乎很鎮(zhèn)定，倒是三表哥有些急，心想，真有這么大的把握嗎？
千辛萬苦地期盼，終于盼來分?jǐn)?shù)的下達，三表哥吸了一口涼氣，天哪，帥帥連普通高中都沒有考上，更別說父子平時向往的重點高中了。
三表哥氣得想罵，但看見他蔫蔫的樣子，有些不忍，三表哥開始想，仔細(xì)地想，想知道原因。從來不愿求別人的三表哥打電話問老師，問同學(xué)，終于知道了一個事實。
三表哥心跳血涌，他鎮(zhèn)定著，怕自己倒下。
三表哥不動聲色，趁著帥帥和同學(xué)去玩的時機，在他的房間里翻騰，一本本的搜，一本本的找，一頁頁的翻，一張張的查，還真搜出來一大堆信件，有紅色的，紫色的，黃色的，藍色的，各色紙張，顏色鮮艷，五彩繽紛，想必是一個浪漫的女孩子寫的。
三表哥一封封地看，直看得心驚肉跳，直看得頭皮發(fā)麻，直看得心痛如絞，真想不到現(xiàn)在的孩子如此能耐，也如此讓人驚心動魄，太小瞧了啊，太把他們當(dāng)孩子了啊，三表哥后悔得恨不得想打自己一頓，怪自己，怨自己，煩自己，更恨這兩個無知的孩子……
三表哥默默地下了樓，又回頭看了看這間漂亮的大房間，為了兒子有一個美好安靜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他蓋了三層小洋樓，只想著房子有多寬，心就有多寬，裝修多亮堂，孩子的空間就有多明亮，他哪里懂得越寬闊的房子越有陰暗的細(xì)菌在滋生呢，孩子們需要的往往不是房子的寬敞而是心地的純凈啊。
三表哥艱難地煎熬著，一直等了帥帥三天，他才從同學(xué)家盡興而歸，并且一臉的開心，似乎上不上高中跟他無關(guān)一樣，似乎他的責(zé)任是痛痛快快地玩，而不是學(xué)習(xí)。
三表哥手握拳頭，緊緊地捏著，他擔(dān)心自己控制不住，一拳會砸在他嫩白的臉上，兒子個頭和他差不多了，再打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打如果能解決問題該有多好，三表哥幽怨嘆了口氣，帥帥聽到父親的嘆氣聲，驚訝地看了一眼，父親從來都樂觀很少生氣的，也許當(dāng)醫(yī)生的人都是那樣憨憨的不急不慌的，帥帥真沒有看過父親焦灼的模樣，他有些畏懼地看了父親一眼，悄悄地從旁邊繞過去。
晚上，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吃飯，以前都是開開心心溫溫馨馨的，自從帥帥沒有考好，飯桌上的氣氛變得沉重緊張起來，包括平時俏皮的柔柔都不敢大聲出氣，也不敢和母親撒嬌說笑了，怕看父親那張嚴(yán)肅死板的臉，看上去陰沉沉的，嚇人魂魄。
吃到一半的時候，三表哥起身去了里屋，端出來一碟菜，五顏六色的很是好看。三表哥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對著帥帥說：把它吃了，吃在肚子里比放在心里消化好。
帥帥嚇了一跳，這碟菜可不是真菜，是紙做的，一片片像蝴蝶一樣靜靜地躺在碟子里，他有些不懂父親的意思，也不敢吭聲，只是呆呆地看著碟子，不知道哪里來的這些五彩繽紛的紙碎片。
三表哥冷冷地說：怎么，想不起來了？這可是你的精神食糧呢？因為它們你才六神無主，丟掉了一半魂，所以才考不上高中啊，你記性這么差啊，不是說得挺肉麻的.嗎？就差準(zhǔn)備結(jié)婚了，我想問問你，你拿什么去養(yǎng)活你的少年愛情�。�
帥帥驀然明白，這碟紙菜是自己和嫣然的情書啊，好多封呢，他一直留著，悄悄地隱藏在一些不要的書之間，就怕媽媽收拾房間發(fā)現(xiàn)了，他自以為做得很隱秘的，想不到老奸巨滑的父親還是找了出來，心里在用這個詞的時候，他有些恨父親。
帥帥不敢做聲，也不敢真的去吃。
三表哥一拍桌子，怒聲說：你吃不吃？不是說愛嗎？說愛這么容易，吃愛難�。�
帥帥求饒地看著母親，母親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一臉的憂傷，這個孩子真是讓她操碎心了，她低下頭，自顧吃自己碗里的飯，她已經(jīng)無力包容他了。
三表哥夾了一筷子紙菜，遞到他眼前，冷冷地說：吃掉它，一片也不許剩下，還多著呢？我每天讓你吃一碗，讓你吃個夠，看你的愛情到底是什么滋味？是香還是苦，是酸還是澀？是痛還是悲？最好那個女孩也吃掉你的信，看你們誰有本事說出愛的滋味！
帥帥躲避著，不敢接，也不敢拒絕，他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柔柔替哥哥求情：爸爸，饒了他一回吧，哥哥知錯了。
母親抬起頭，嘆了口氣，說：算了，再給他一次機會吧，還是想辦法怎么解決高中的問題吧，帥帥，你這回真不懂事，傷了我們的心哪。
看著帥帥的眼淚，三表哥突然心一軟，這個孩子可是從小就沒有哭過，再大的痛他也不會哭，這份倔強像他自己。
三表哥猛地推開桌子，回到自己的房間，一個勁地抽煙，從來不抽煙的三表哥從那天開始有了煙癮，看來男人的煙癮也常常是有緣由的。
后來，不想復(fù)習(xí)的帥帥被送到了一個親戚當(dāng)校長的所在學(xué)校，是另外一個省份的小縣城，學(xué)校還不錯，但帥帥在那熱鬧的縣城里，常常逃課，親戚氣壞了，看也看不住，只好請三表嫂去陪讀�？蓱z老實木訥的三表嫂一邊擔(dān)心著家里十幾畝地，一邊百無聊賴地照顧著帥帥，但帥帥和母親玩起了捉迷藏。他已經(jīng)沒有心思讀書了，他想出去打工，他要逃到上海去，在那里，有他的小姨，小姨嫁了一個有錢人，開了一家工廠，他一心一意想去上海，趁著母親睡著的時候，他悄悄地摸去母親口袋里的錢，一個人義無反顧地去了上海。小姨父苦心勸慰了他幾個晚上，安排他進了一所名校讀高中，想讓他學(xué)業(yè)有成。帥帥安心上了兩年，實在受不了學(xué)校的約束，又逃了出來，小姨父沒有辦法，只好安排他進自己的公司跑業(yè)務(wù)。
一晃三年過去，看著村里一個個的孩子上了大學(xué)，要面子的三表哥終日唉聲嘆氣，他的煙癮越來越大，前年回家，看見他才四十二歲的樣子，頭發(fā)已經(jīng)白的差不多了，三表哥很少出門，雖然病人很多，但他的心已經(jīng)越來越清幽，我常�？匆娝谔幚硗瓴∪酥螅诠衽_后靜靜地迷惘，我不能進入他的內(nèi)心世界，但他的心一定苦澀之極。
那天感冒去他的房間找他配藥，三表哥正對著電腦發(fā)呆，我看見他的書架上赫然放著一碟傳說中的紙菜，色彩斑斕，就像一朵碩大的花兒在絢麗開放，也許每天他看上一眼，就會心痛一次，可是他縱然是醫(yī)術(shù)高明的神醫(yī)，又能如何呢？他救得了得病的人，卻救不了自己滋生細(xì)菌了的孩子的瘦心，只能任由他一點一滴的走，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叛逆和成長，在成長的路上，再神通的父輩們，除了痛苦最后只剩下了祈禱與觀望，也許和我們成長的時空一樣，也曾經(jīng)讓父母在身后憂急與焦灼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軌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故事，而這一代孩子尤其讓人頭疼，或許不是他們病了，而是我們也病了吧？否則，天下怎么會有那么多束手無策的父親和母親呢？孩子們的奇怪世界往往是大人們無法理解的，或許這就是青澀少年吧，只有少年才會犯一些可怕而又可悲的錯誤，當(dāng)大人們選擇原諒他們時，心痛的往往是自己�？墒俏覀儏s眼睜睜地看著孩子走一條彎彎曲曲的人生路，這一路上的過程只有他們自己去領(lǐng)略痛苦與后悔與迷惘，而父母只有沉默與煎熬，直到他們長大的那一天，才能真正放下失望與希望吧。
帥帥還在打工的路上拼搏著，應(yīng)該二十歲了吧？我不知道他的人生怎樣了，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會后悔的，在如今人才輩出，大學(xué)生一抓一大把的今天，他哪里有立足之地？如果不是那能量強大的小姨父，只怕他也是流浪街頭了。
我不知道三表哥為什么留著那碟紙菜，或許是后悔自己當(dāng)初的忽略，或許是太相信自己的孩子了罷？我一直也是相信孩子的，但我更相信自己的眼光與敏感，當(dāng)孩子有什么不好的狀況發(fā)生時，最先感知的應(yīng)該是父母，而不是當(dāng)所有的人都知道都在背后惋惜都在作為談資時，做父母的卻是最后一個才知道，我以為這樣的一種父母也是不盡職責(zé)的。
一碟紙菜是三表哥的悲哀，亦深深地銘刻在我的心里，因為我的兒子也在漸漸成長為少年，我做為一個母親，是要有事先防備的，希望這一碟紙菜的故事，不會發(fā)生在我的寶貝身上。
我永遠不會讓它如此發(fā)生，也相信一個陽光樂觀的孩子，一個倍受關(guān)注，一個民主家庭的孩子不會有如此憂心的故事。
愛，往往是雙向的事情，而愛需要父母與孩子的交流，只有駐在孩子的心里，才能成為孩子最知心的朋友，而不單單是父母的角色。
早戀的孩子通常是孤獨的少年，是心的孤獨。當(dāng)那一份成長的激情沒有得到合理的釋放，它的能量就會散發(fā)一種危險的信號。父母即時出現(xiàn)，充當(dāng)一個知心人的角色，孩子的心就會得到滋潤的疏導(dǎo)，走向溫暖成長的軌道。
一碟紙菜，是一段傷心的故事，一如三表哥的煙癮，深深烙印在我苦澀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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