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一些愛的往事散文隨筆

　　一，繁星與蟲

　　再也沒有那樣一個剛好的夜晚了。滿天繁星漂浮在整個夜空，像銀河上載著月芽的小舟破了個洞，漏下無數(shù)金粉，隨著水波緩緩流淌，鋪散開來。又明朗，又溫柔。隱約聽得遠(yuǎn)處有蟲鳴，聲音很清亮，應(yīng)該是蛐蛐兒，忽然近處也響應(yīng)了，震得耳朵發(fā)慌，狠狠一跺腳，草叢里飛快跳出一個影子，又飛快得逃到另一個草叢，暫時是不會叫了。

　　離開外婆家后，我就不再有童年。這樣好的夜色，多年不敢去回憶。

　　清晨五六點，外公就起床了，挑著扁擔(dān)，去井邊洗衣服。露水還很重，要穿拖鞋，不然鞋子會浸濕到里面去。我偶爾也會跟著外公去井邊玩，這個時候天還不大亮，淡淡的有幾顆星子，有一顆在里面最顯眼，我想它一定就是書上說的啟明星了吧。

　　認(rèn)識的小孩不太多，有一個朋友叫江平，太陽出來，我們光腳踩在發(fā)燙的泥土上，感覺很安心，沒有書本和手機(jī)的日子里，每天的趣事就是捉蟲。

　　樹根可以挖出甲殼蟲，這是一種很黑且硬的蟲子，頭上有一對大鉗，武力驚人，看到樹根處有木粉，就多半有甲蟲。樹干上棲息著蟬的幼蟲，大部分是空殼，只有一次里面有身體，我捉回去放了一夜，第二天就化蟬飛走了。樹上有天牛，天牛很難捉，所以能玩上一只天牛，是很了不起的，他們的觸須很長很長，像齊天大圣時期的孫悟空，紫金冠上的兩根翎子，很有些神氣。

　　白天，蟬一直亂叫，我們一直光著腳亂跑。那時候我還太小，不過是個幾歲的孩子，只覺得玩就快樂，玩不了就難過。

　　玩累了，回屋子里。老屋的地面就是土地，還微微起伏著脈搏，有點不平整，因為不受陽光直曬，能給腳心以涼意，很是舒服。把腳洗干凈，臟水潑在門口的良姜葉上，水從葉片上滴下來，綠綠的長得真好看。

　　躺在葦席上聞到一絲干草的氣味。枕頭里塞滿了秕谷。床是舊式的木床，有簾鉤，竹竿橫著在床頂上搭了一塊素布，竹竿豎起掛上薄紗的床帷，我的床帷跟別人不同，是彩色的梅花小鹿，其他人都是白的，沒有顏色。這讓我頗為得意，因為這樣的要求被他們愿意著。

　　我們晚上看黑白電視，放的是《尋秦記》《江南四大才子》，看著古裝片，我在心中暗暗發(fā)誓，要做一個女俠，明天就去找一根長棍，要揮破空氣，而后仗劍走天涯。

　　二，三姑八舅

　　村子里還留著的年輕人不多，三姑是一個。而且我覺得她很好看。她總是個很講究的人，每天梳著油亮烏黑的發(fā)辮，穿戴整齊，五官端正。

　　她大概很愛花。她家的院子就挨著外婆家，路過的人都看得到，壩子外種了許多花，大朵大朵的，開的時候濃艷極了，是我們以前都沒有見過的，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名字。只是很羨慕，農(nóng)村講究回報，要種什么也是種菜和果樹，開出來的盡是些零星的菜花果花，鮮少有人種這樣沒有收獲，純粹為美麗的`花。我們很向往，卻沒有一個人去摘。因為三姑是個脾氣很暴躁的人，她的花碰不得，被她撞見了，她可以罵你大半天，而且語言粗俗，讓你明白什么叫潑辣，是的，三姑很兇的，聽說只讀了幾年書，到底不似個嫻靜女學(xué)生，但我仍覺得她美麗。

　　八舅是外婆最小的一個孩子，還是唯一的兒子。然而他是癡呆也不算特別癡，有些話他還是能懂，他只是不知道這是個怎么樣的世界，所以不肯醒來，等不得不醒來的時候，世界讓他失望了，這是后話。他的生活是所有人中最有規(guī)律的，一日三餐，吃了飯就去集市里逛，導(dǎo)致沒有一個人不認(rèn)識他的，他笑起來憨憨的，我們這些小輩都叫他"憨八舅"，只是每天出去容易，偶爾回來會有小孩子笑他癡傻，拿石子砸他。有次我遇到了，就很氣，如同獅子的領(lǐng)地受了侵占，我叫他們滾，他們就真的一哄而散了。那時我的心中開始懂得了一種悲憫，我為八舅受欺負(fù)感到十分的難過，沿著田坎低頭走在回家的路，一言不發(fā)，結(jié)果一回頭，看到八舅憨憨的望著我笑了。

　　他似乎不明白世間的惡，只是笑，很天真，很純潔。我不敢再看他，因為他令我慚愧。只是一同走著，黃昏的光濃稠如實質(zhì)，讓我走得很緩慢，看到荒蕪的田坎里新長了一片茂密的蛇草，路邊是一排排紅穗子和白穗子，紅的是高粱竿，白的是"甜水子"。

　　三，外婆

　　很意外我知道外婆的名字，叫張啟秀，奶奶的名字我卻不知道，只聽說是姓梁，又聽說梁也不是她的本姓，兵荒馬亂的年代，連明曉自己的出生都是奢侈。

　　我想大概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人就是外婆了吧，她真的是個對世界懷有善意的人，如果在吃飯的時候，有路人經(jīng)過我們的壩子，她都會滿臉笑容地招呼這些陌生人進(jìn)屋進(jìn)餐。這在城里是不敢想的。她體恤所有人，尤其對我。

　　記得她對我說過最多的話就是"你在這里，過不過的慣呢？"我每次都說："過的慣。"她反復(fù)問我，有時候每天都問一次，我怕她對我失望，總是認(rèn)真回答。當(dāng)時奶奶重男輕女，不肯帶我，父母又外出打工，不便帶我，只有外公外婆要了我，我經(jīng)歷過被拋棄的滋味，所以更想要受到珍惜。

　　有時候為此難免撒潑了些，不肯乖乖吃飯，要坐在小椅子里，只要最愛吃的白糖拌飯。糖砂融化在熱乎乎的米粒中，甜甜糯糯的很合胃口。外公外婆也會遷就我，能夠任性的人，絕對是幸福的。

　　不過這樣的外婆，卻很"時髦"，譬如抽煙，就連現(xiàn)在的年輕女孩子里，抽煙者也是極少數(shù)，極少數(shù)里還有一部分只是做做樣子，偶爾來根嘗嘗味道。外婆卻是有煙癮的，并且還有酒癮，她每天都要抽幾根煙，喝幾杯酒，在這個年紀(jì)，簡直很稀罕了。我也問過為何染上這個，她說是當(dāng)初當(dāng)干部的時候，別人送了許多煙酒，放著也是浪費，所以就拿來抽了喝了，久而久之就戒不掉了。

　　關(guān)于外婆，還有一個笑話，當(dāng)初媽媽的朋友過來吃飯，看到外婆的牙齒整整齊齊的，就說"誒，您老人家牙可真好，一顆都沒有掉。"結(jié)果引來大笑，原來外婆戴的是假牙，自己的牙齒，是一顆都沒有了。

　　四，老屋

　　外婆家是土屋，紅泥青瓦，冬暖夏涼。只是有時候瓦片被雨打破，就得爬到屋頂去補瓦，但難免仍要漏水，一下暴雨，各個屋子都放著面盆，一大坨水狠狠墜下，濺成花朵，吧嗒一聲，花就開了。徹夜都在吧嗒，吧嗒。

　　晴天最舒適，破瓦射進(jìn)來一個光柱，無數(shù)塵埃在光中狂舞，紛紛揚揚，可以盯著他們的變化看一整天。墻體本身就是泥土，被包裹著的屋子，感到很踏實，又很自然。枕套被套上面繡著大朵大朵嫣紅的牡丹花，開了一年又一年。

　　外婆老了，屋子也老了。當(dāng)年結(jié)婚時候蓋的房子，轉(zhuǎn)眼就幾十年。女兒嫁了，孫子大了。終于在某一天，外婆晚上起來想找酒喝的時候，一道墻塌了下來，天也塌了。

　　外公從這個地方離開，八舅從這個世界醒來。一道沾銹的小鎖，永遠(yuǎn)鎖住了老屋的門。

　　五，最后的回答

　　我在另一個城市，夜晚看不到星星，聽說人死了會化作天上星，我卻找不到你。

　　我不敢去回憶，也不能就這樣忘記，所以寫下一些片段，記錄一些愛的往事。你總是問我"你在這里，過不過的慣呢？"人潮是多么冰冷啊，我望著行駛的車流，多少次想沖過去一了百了，再給家人留下一筆賠償，也就交代了。然而我終究沒有這么做，只是就這樣扶在欄桿上，掉下幾滴淚。

　　現(xiàn)在的我變得比以前堅強，終于可以坦然回答說，"這個世界，我算是過的慣了。"

　　但是你已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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