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說的故事的散文
二十多年前,一個春寒料峭的晚上,開會到凌晨的父親,突然開始吐血。醫(yī)院里,已昏迷的他,不住地說著胡話“快!快去大壩”!三天后,父親永遠(yuǎn)地走了。
有好長時間,我痛恨渭河,恨它為何要高高在上,為何要不住咆哮!
我是旱塬長大的孩子,我考大學(xué)的那一年,父母由旱塬蒲城,返遷至陜西大荔。
自1956年起,為了修建三門峽水庫,我的祖輩們陸續(xù)遷移出他們的故鄉(xiāng)朝邑。移民的時候,我的太爺爺已長眠地下,我的蒼老而顫顫巍巍的太奶奶,跟隨著40多歲正當(dāng)壯年的我的爺爺奶奶,遷移到陜西蒲城一個水質(zhì)含氟量嚴(yán)重超標(biāo)的小村莊。那時候,我的新婚的父親,剛剛二十。
1988年,我正在讀高三,眉飛色舞的父母親,卻開始張羅著要重返故鄉(xiāng)。
對移民們的回遷,國家給出的方針是“自拆、自遷、自建”,也就是說,移民們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彼時,我的父母在安區(qū)已生活了三十年,三十年里,好多人與事,早已滄海桑田。
我的太奶奶,已被安葬在安區(qū)的土地上。而太爺爺和太奶奶的魂靈,只能在游蕩中相見。而當(dāng)我的父母親,為著返回故鄉(xiāng),打算再一次搬遷的時候,我的奶奶,也已離開人世,于是,孤零零的爺爺,跟隨我們一起返回了故土家園。
太爺爺和太奶奶死后天各一方的故事,似乎注定,要在爺爺和奶奶的身上舊戲重演。然而,又能怎樣?
移民返還后,他們曾經(jīng)的故鄉(xiāng),早已面目全非。地里的荒草,長得比人還高,樹木,也悉數(shù)被砍。
故鄉(xiāng),荒蕪又荒涼。
父親是我們村移民后的第一任村長,他行走在比人還高的荒草中,胸中卻燃燒著熊熊的希望之火。
父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領(lǐng)村民打井。因?yàn)樗芟胱屗拇迩f的大部分土地,能夠變成水澆田。
不能不說,父親的`確有高瞻遠(yuǎn)矚的眼光。1991年,因?yàn)樵谵r(nóng)村水利工作方面的突出貢獻(xiàn),父親成了“全國水利系統(tǒng)先進(jìn)工作者”,而他的名字,也光榮地登上了《陜西日報》。
住在土窩窩里的農(nóng)民,眼看著他們的棉花、花生、西瓜,因?yàn)樗臐补,長勢喜人,即使他們住在土窩窩里,整天也能咧著嘴笑。
因?yàn)樗麄冎,最終,這些長勢喜人的棉花、顆粒飽滿的花生、個大汁甜的西瓜,將會變成一片片磚、一塊塊瓦,讓他們在荒蕪的土地上,慢慢擁有自己的一間間房、一個個家。他們的日子,正在一天天好轉(zhuǎn),這時,渭河發(fā)威了。
泛濫的洪水,淹沒了莊稼,淹沒了房屋,而作為村長的父親,只能奔走呼告,讓村民們竭盡全力盡快上村臺。
洪水泛濫的那一年,我的家里種了二十畝西瓜,站在壩上,望著自家的瓜地,母親的眼圈紅紅的。而我的一個鄰居,承包了八十畝西瓜,那一年他家的西瓜,長勢最好。他原本以為,憑著這一季西瓜,他完全可以在經(jīng)濟(jì)上打個漂亮的翻身仗,然而,一場洪水,讓他的一切念想,都打了水漂。
他的女人,邊哭邊罵:“前幾天就有人要買,你非說等瓜熟好再賣……現(xiàn)在倒好,西瓜一個沒有了,嗚嗚——嗚嗚嗚——”,而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男人,流出的眼淚,將面前的地面,砸出了一個個的深坑……
這之后,修壩、防洪,就成了年年不敢小覷的重點(diǎn)工作,而我的50多歲的父親,正是倒在了這抗擊洪水的前行路上……
一晃時間過去了二十一年。
姐姐發(fā)來幾張圖片,女兒看后,說:“這是深圳的海上世界吧!
微信上,姐姐笑著答:“嗨,哪里是深圳?這是咱們這里新建的水上公園!”
家鄉(xiāng)的渭河兩岸,如今修建了很多美麗的公園。河邊大壩的路面,寬闊平整。路的兩旁,是漂亮的楊柳和花樹。人們?nèi)齼蓛桑杂捎芜谶@美麗如畫的露天公園里,或游樂,或健身,或聊天……
當(dāng)我終于在一個傍晚,站在美麗幽靜的渭河畔,望著清澈的河水,置身曼妙的璀璨燈火,想起我的移民祖輩、我的吐血而亡的父親,我的眼眶,不由一次次地濕潤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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