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童心的散文隨筆
早些年，人們傻得很，大暑也不知熱。眼看著太陽如火，地面滾燙，還不管不顧往莊稼地里鉆，鋤地，拔草，捉蟲。干完活，像從水里撈出來的。
我娘說，那時(shí)的人哪，都耐熱。
那時(shí)，我倔得很，娘在玉米地里匍匐著鋤草、秧化肥，我非得來來往往跟著。我們像兩尾魚，游在沉黯的海底。這海底，不但不涼爽，反而一絲風(fēng)不透。我的小臉兒被汗水涂抹得像只貓，頭上的頂天辮，也歪倒了。
娘讓我到地頭壟溝邊去玩水兒。我說不，我要給你扇風(fēng)兒呢。我給娘呼扇著一個(gè)破葵扇。娘夸我乖。我越發(fā)得意，歪著頭認(rèn)真地說：以后，我要生5個(gè)像我一樣乖的小妮兒，讓她們圍著你，給你擦汗、打扇、撓癢癢。
我娘聽了，笑得快跌坐在地上了。
等娘拔完草，我們汗水滴答地往家走。我罵天熱。我娘說，大暑啦，天熱才正常。大暑不熱，五谷不結(jié)。
可是，大暑也有不熱的時(shí)候，一陣風(fēng)兒，就帶來了涼爽。大雨，相跟著來了，像水庫開了閘，潑一陣，倒一陣兒。廊檐外的雨，哇哇地響。娘坐個(gè)小板凳，彎腰在小腿上搓麻繩。匹麻成繩兒，連帶著把汗毛扯下來了，小腿兒一片紅。
我爹吸著煙看天。煙一團(tuán)一團(tuán)噴出來，籠在他頭頂不散，弄得他像一幅陳年人物招貼畫，模模糊糊的。
一下雨我就高興，高興得什么似的，沖大雨喊著剛學(xué)的歌謠：“下雨啦！冒泡兒啦！王八戴上草帽兒啦！”
忽然有戴草帽兒、披塑料布的伯伯從門外進(jìn)來。我娘吐吐舌頭瞪我一眼。我哪里知情，還在沖著雨地大喊大叫。
伯伯也不氣惱，笑瞇瞇對我說：“妮兒，你這個(gè)說得不好聽，我有個(gè)好聽的！‘下雨哩，過燕兒哩，王八出來曬蓋兒哩！’”
我不明就里，一邊把腳丫伸在檐外接雨，一邊自動(dòng)切換成了“王八出來曬蓋兒哩”。
我娘望望光著脊背的我爹，哈哈大笑，我爹也笑，伯伯也笑。只有我心里發(fā)毛，不知道他們大人們笑些啥。
太陽又出來了。一綹兒一綹兒五彩的光，綹綹都刺眼�？諝夂孟窬W(wǎng)住了好多雨水，悶極了。大地黏稠，空氣黏稠，地上是陷阱似的泥潭。胳膊一揮能揮出水紋兒，人拎起來，能擰出水流。天又熱，又不能出去跑著玩兒！我都怕了這浸飽了雨的太陽了！它隔三差五都有哇，三天一個(gè)，五天一個(gè)，哪一個(gè)都不是省油的燈。
不過，蜻蜓聚會(huì)，往往也在這種天氣。這是唯一讓我們發(fā)癲的事情。蜻蜓，是一種讓人著迷的蟲蟲，神秘而美麗。兩對兒翅膀，一對兒長的，一對兒短的，飛起來急速扇動(dòng)，像一朵小霧。腦袋，基本就是兩只大眼睛，凸出來，光亮瑩潤。那么它的腦子呢？眼珠兒沒有眼皮兒保護(hù)，被碰傷怎么辦呢？
我的疑問，沒有人能解決。于是，我對蜻蜓更著迷。一場雨后，太陽出來，打麥場上忽然涌來漫天“蜻蜓云”。它們密密麻麻，閃閃發(fā)光，亂作一團(tuán)；可是它們之間卻沒有相撞的，只是像趕集的山里人一樣，忽然冒出來，把我們的心攪動(dòng)得躍躍欲試。我們折了柳枝，椿枝，棗樹枝，對著它們一陣亂舞，一些蜻蜓被我們擊暈，一些被攔腰折斷，落在地面。落在地面的'蜻蜓，好似沒有死去，翅膀微微地顫動(dòng)著。
然而，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蜻蜓群忽然不見了。它們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消失了。飛去了哪里，沒有人能說清。
暑天，除了蜻蜓，讓我迷醉的，還有瓜。
那些年，生產(chǎn)隊(duì)的好田地，都用來種糧，只有邊邊角角種瓜果。那些瓜果，分到各家各戶，就基本可以忽略不計(jì)了。一個(gè)西瓜，我們一家人圍著細(xì)細(xì)啃，能把瓜翠啃得紙一般薄。甜瓜呢，更是稀罕。它的味道，香甜而悠遠(yuǎn)，能把人聞醉。記憶里，從來沒有吃夠過。
有一天，一個(gè)賣瓜的伯伯挑著一擔(dān)甜瓜，忽悠忽悠進(jìn)了我們的巷子。吆喝聲一起，瓜擔(dān)邊兒就圍滿了小孩兒。賣瓜人，卷著他的破草帽，呼答呼答扇著風(fēng)。我扯著娘的衣襟，剛好經(jīng)過；馬上被瓜香粘住，不走了。
我娘對我說：“咱不吃那個(gè)。那種瓜，不好吃。吃了鬧肚子，長口瘡，還要打針�！�
我一下就識破了娘的虛弱，任憑她怎么嚇唬，就是不挪窩；看看娘沒有妥協(xié)的意思，我一咕嚕滾在地上，彈蹬著雙腳，大哭大叫“就要吃甜瓜！就要吃甜瓜！”
我娘見我撒潑，理也不理，一扭身兒，回家去了。
我從指縫兒里看到娘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覺得哭喊沒了意義；于是，一咕嚕起來，也回了家。
一進(jìn)門，竟然看到大家都坐在院子里的木桌旁，準(zhǔn)備開飯了。
我抹一把臉，抽抽噎噎地說：“哼！等我長大了，把咱的北屋都拆了，蓋一溜兒大瓦房！”
大家都驚奇地看向我。我繼續(xù)說：“大瓦房里，買滿屋子的甜瓜，一直摞到房頂！每天，我早早起來開始吃，一直吃到出星星！”
我的話，還沒說完，飯桌旁爆發(fā)出極其猛烈的一片笑。奶奶笑得岔了氣，娘笑得流了淚，我爹呢，一口飯，噴了一地。只有我還在為吃不到的甜瓜，深深地感到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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