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卷一百四十二 列傳第六十七
◎李楊崔柳韋路
李麟，裔出懿祖，于屬最疏。父濬，歷潤、虢、潞三州刺史，以誠信號良吏。開元中，終劍南節(jié)度按察使，贈戶部尚書，謚曰誠。
麟好學(xué)，善文辭。以父蔭補京兆府戶曹參軍，舉宗室異能，轉(zhuǎn)殿中侍御史。累擢兵部侍郎，與楊國忠同列，國忠怙權(quán)，疾之，改權(quán)禮部貢舉。國忠遷，麟復(fù)本官。改國子祭酒。出為河?xùn)|太守，有清政。安祿山反，朝廷以麟儒者，非御侮才，還為祭酒，封渭源縣男。玄宗入蜀，麟走見帝，再遷憲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時宰相韋見素、房琯、崔渙、崔圓踵赴肅宗行在，獨麟以宗室子留總百司。上皇還京，進(jìn)同中書門下三品，封褒國公。張皇后挾李輔國浸橈政，苗晉卿、崔圓等畏其權(quán)，皆附離取安，獨麟守正不阿順，輔國忌恚。乾元初，罷為太子少傅。明年卒，年六十六，贈太子太傅，謚曰德。
楊綰，字公權(quán)，華州華陰人。祖溫玉，在武后時為顯官。世以儒聞。綰少孤，家素貧，事母謹(jǐn)甚。性沈靖，獨處一室，左右圖史，凝塵滿席，澹如也。不好立名，有所論著，未始示人。第進(jìn)士，補太子正字。舉詞藻宏麗科，玄宗已試，又加詩、賦各一篇，綰為冠，由是擢右拾遣。制舉加詩、賦，繇綰始。天寶亂，肅宗即位，綰脫身見行朝，拜起居舍人，知制誥。累遷中書舍人，兼修國史。故事，舍人年久者為閣老，其公廨雜料獨取五之四。至綰，悉均給之。歷禮部侍郎，建復(fù)古孝廉、力田等科，天下高其議。俄遷吏部，品裁清允，人服其公。是時，元載秉政，忌綰望高，疏薄之�；抡唪~朝恩判國子監(jiān)，既誅，因是建言太學(xué)當(dāng)?shù)锰煜旅逄溥x，即拜綰國子祭酒，外示尊重，而實以散地處之。載日貪冒，天下士議益歸綰，帝亦知之，自擢為太常卿，充禮儀使。載得罪，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修國史。制下，士相賀于朝，綰固讓，帝不許。
時諸州悉帶團練使，綰奏："刺史自有持節(jié)諸軍事以掌軍旅;司馬，古司武，所以副軍，即今副使;司兵參軍，即今團練判官。官號重復(fù)，可罷天下團練、守捉使。"詔可。又減諸道觀察判官員之半。復(fù)言："舊制，刺史被代若別追，皆降魚書，乃得去。開元時，置諸道采訪使，得專停刺史，威柄外移，漸不可久。其刺史不稱職若贓負(fù)，本道使具條以聞，不得擅追及停，而刺史亦不得輒去州詣使所。如其故闕，使司無署攝，聽上佐代領(lǐng)。"帝善其謀，于是高選州上佐，定上、中、下州，差置兵員，詔郎官、御史分道巡覆。又定府、州官月稟，使優(yōu)狹相均。始，天下兵興，從權(quán)宜，官品同而祿例差。及四方粗定，元載、王縉當(dāng)國，偷以為利，因不改，故江淮大州至月千緡，而山劍貧險，雖上州刺史止數(shù)十緡。及此始復(fù)太平舊制。
綰素痼疾，居旬日浸劇，有詔就中書療治，每對延英殿，許挾扶。于時厘補穿敝，唯綰是恃。未幾薨，帝驚悼，詔群臣曰："天不使朕致太平，何奪綰之速邪?"即日詔贈司徒，遣使者冊授，欲及其未斂也。詔百官如第吊，遣使會吊，賻絹千匹、布三百匹。太常謚曰文貞，比部郎中蘇端，憸人也，持異議，宰相常袞陰助之，帝以其言丑險不實，貶端巴州員外司馬，猶賜謚曰文簡。
綰儉約，未嘗問生事，祿稟分姻舊，隨多寡輒盡。造之者，清談終晷，而不及榮利，欲干以私，聞其言，必內(nèi)愧止。經(jīng)誥微趣，學(xué)家疑晦者，一見既詣其極。始輔政，御史中丞崔寬本豪侈，城南別墅池觀堂皇，為當(dāng)時第一，即日遣人毀之;京兆尹黎干，出入從騶馭百數(shù)，省損才留十馀騎;中書令郭子儀在邠州行營，方大會，除書至，音樂散五之四;它聞風(fēng)靡然自化者，不可勝紀(jì)。世以比楊震、山濤、謝安云。
崔祐甫，字貽孫，太子賓客孝公沔之子也。世以禮法為聞家。第進(jìn)士，調(diào)壽安尉。安祿山陷洛陽，祐甫冒矢石入私廟，負(fù)木主以逃。自起居舍人累遷中書舍人。性剛直，遇事不回。時侍郎闕，祐甫攝省事，數(shù)與宰相常袞爭議不平。袞怒，使知吏部選，每擬官，袞輒駁異，祐甫不為下。會朱泚軍中貓鼠同乳，表其瑞，詔示袞，袞率群臣賀，祐甫獨曰："可吊不可賀。"詔使問狀，對曰："臣聞《禮》：’迎貓，為其食田鼠。’以其為人去害，雖細(xì)必錄。今貓受畜于人，不能食鼠而反乳之，無乃失其性邪?貓職不修，其應(yīng)若曰法吏有不觸邪，疆吏有不捍敵。臣愚以為當(dāng)命有司察貪吏，誡邊候，勤徼巡，則貓能致功，鼠不為害。"代宗異其言，袞益不喜。
帝崩，袞與禮官議："禮，為君斬衰三年。漢文帝權(quán)制三十六日。我太宗文皇帝崩，遺詔亦三十六日，群臣不忍，既葬而除，略盡四月。高宗如漢故事。玄宗以來，始變天子喪為二十七日。乃者，遺詔雖曰’天下吏民，三日釋服’，群臣宜如皇帝服二十七日乃除。"祐甫曰："遺詔無臣、庶人之別，是皇帝宜二十七日，而群臣三日也。"袞曰："賀循稱，吏者，官長所署，非公卿百官也。"祐甫對："《傳曰》’委之三吏’，乃三公也。史稱循吏、良吏，豈胥吏歟?"袞曰："禮非天降地出，人情而已。且公卿在臣膺受寵祿，今與黔首同，信宿而除，于公安乎?"祐甫曰："若遺詔何?詔而可改，孰不可改?"意象殊厲。袞方入臨，遣從吏扶立殿墀上，祐甫指之謂眾曰："臣哭君前，有扶禮乎?"袞不勝怒，乃劾祐甫率情變禮，撓國典，請貶潮州刺史。德宗以為重，改河南少尹。始肅宗時，天下務(wù)劇，宰相更直掌事，若休沐還第，非大詔命，不待遍曉，則聽直者代署以聞。是時郭子儀、朱泚俱以平章事當(dāng)署敕尾，而不行宰相事。帝新即位，袞如故事代署。子儀、泚入，言祐甫不宜貶，帝曰："卿向何所言?今云非邪?"二人對初不知。帝怒，以袞為罔上。是日，群臣苴绖立月華門外，即兩換職，以袞河南少尹，而拜祐甫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俄改中書侍郎。
自至德、乾元以來，天下戰(zhàn)討，啟丐填委，故官賞繆紊。永泰后，稍稍平定，而元載用事，非賄謝不與官，刬塞公路，綱紀(jì)大壞。載誅，楊綰相，未幾卒。袞當(dāng)國，懲其敝，凡奏請一杜絕之，惟文辭入第乃得進(jìn)，然無所甄異，賢愚同滯焉。及祐甫，則薦舉惟其人，不自疑畏，推至公以行，未逾年，除吏幾八百員，莫不諧允。帝嘗謂曰："人言卿擬官多親舊，何邪?"對曰："陛下令臣進(jìn)擬庶官，夫進(jìn)擬者必悉其才行，如不與聞知，何由得其實?"帝以為然。神策軍使王駕鶴者，典衛(wèi)兵久，權(quán)震中外，帝將代之，懼其變，以問祐甫，祐甫曰："是無足慮。"即召駕鶴留語移時，而代者已入軍中矣。淄青李正己畏帝威斷，表獻(xiàn)錢三十萬緡，以觀朝廷。帝意其詐，未能答。祐甫曰："正己誠詐，陛下不如因遣使勞其軍，以所獻(xiàn)就賜將士。若正己奉承詔書，是陛下恩洽士心;若不用，彼自斂怨，軍且亂。又使諸藩不以朝廷為重賄。"帝曰："善。"正己慚服。時議者韙其謨謀，謂可復(fù)貞觀、開元之治。
是歲被疾，詔肩輿至中書，臥而承旨，若還第，即遣使咨決。薨，年六十，贈太傅，謚曰文貞。故事，門下侍郎未有贈三師者，帝以其有大臣節(jié)，特寵異之。朱泚亂，祐甫妻王陷賊中，泚嘗與祐甫同列，遺以繒帛菽粟，受而緘鐍之，帝還京，具封以獻(xiàn)，士君子益重其家法云。
子植嗣。植字公修，祐甫弟廬江令嬰甫子也。祐甫病，謂妻曰："吾歿，當(dāng)以廬江次子主吾祀。"及卒，護(hù)喪者以聞，帝惻然，召植，使即喪次終服。補弘文生。博通經(jīng)史，于《易》尤邃。與鄭覃同時為補闕，皆賢宰相后，每朝廷有得失，兩人者更疏論執(zhí)，譽望蔚然。
元和中，為給事中。時皇甫镈判度支，建言減百官奉稟，植封還詔書。镈又請?zhí)煜滤{鹽酒利增估者，以新準(zhǔn)舊，一切追償。植奏言："用兵久，百姓凋罄，往雖估逾其實，今不可復(fù)收。"于是議者咸罪镈，镈懼而止。
長慶初，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穆宗問："貞觀、開元中治道最盛，何致而然?"植曰："太宗資上圣，興民間，知百姓疾苦，故厲精思治，又以房玄齡、杜如晦、魏徵、王珪為之佐，君明臣忠，圣賢相維，治致升平，固其宜也。玄宗在天后時，身踐憂患，既即位，得姚崇、宋璟，此二人蚤夜孜孜，納君于道。珪嘗手寫《尚書》《無逸》，為圖以獻(xiàn)，勸帝出入觀省以自戒。其后朽暗，乃代以山水圖，稍怠于勤，左右不復(fù)箴規(guī)，奸臣日用事，以至于敗。昔德宗嘗問先臣祐甫開元、天寶事，先臣具道治亂所以然，臣在童鹴，記其說。今愿陛下以《無逸》為元龜，則天下幸甚。"他日又問："司馬遷言漢文帝惜十家產(chǎn)而罷露臺，身衣弋綈，履革舄，集上書囊為殿帷，信乎?何太儉邪?"植曰："良史非兒言。漢承秦侈縱之馀，海內(nèi)凋窶，文帝從代來，知稼穡艱難，是以躬履儉約，為天下守財。景帝遵而不改，故家給戶足。至武帝時，錢朽貫，谷紅腐，乃能出師征伐，威動四方;然侈靡不節(jié)，末年戶口減半，稅及舟車，人不聊，乃下哀痛詔，封丞相為富人侯。然則帝王不可以不示儉而天下足。"帝曰："卿言善，患行之為難耳!"時朝廷悉收河朔三鎮(zhèn)，而劉總又以幽、薊七州獻(xiàn)諸朝，且懼部將構(gòu)亂，乃先籍豪銳不檢者送京師，而朱克融在籍中。植與杜元穎不知兵，謂蕃鎮(zhèn)且平，不復(fù)料天下安危事，而克融等羈旅塞躓，愿得官自效，日訴于前，皆抑不與。及遣張弘靖赴鎮(zhèn)，縱克融等北還，不數(shù)月，克融亂，復(fù)失河朔矣。天下尤之，植內(nèi)慚。罷為刑部尚書，旋授岳鄂觀察使。未幾，遷嶺南節(jié)度使，還拜戶部尚書。終華州刺史，贈尚書左仆射。
倰，字德長，祐甫從子也。性介潔，矜己之清，視贓負(fù)者若讎。以蘇州刺史奏課第一，遷湖南觀察使。湖南舊法，雖豐年，貿(mào)易不出境，鄰部災(zāi)荒不恤也。倰至，謂屬吏曰："此豈人情乎?無閉糴以重困民。"削其禁，自是商賈流通，貲物益饒。入為戶部侍郎，判度支。時田弘正徙鎮(zhèn)州，以魏兵二千行。既至，留自衛(wèi)，請度支給歲糧，穆宗下其議，倰固執(zhí)不與，弘正不得已，遣魏卒。俄而鎮(zhèn)兵亂，弘正遇害，倰之為也。時天子失德，倰黨與盛，有司不敢名其罪。出為鳳翔節(jié)度使。逾年，徙河南尹。以戶部尚書致仕，卒，贈太子少保，謚曰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