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燕子飛進(jìn)春天里
我是在淮河南岸長大的。小學(xué)三年級時爺爺決定回家，爺爺是從河北逃荒到河南的。河南有米有面的，課桌還是木的，為啥還要回河北呢？爺爺說，那是咱的根啊。那時候，我還不懂什么根不根的，只想著我的課桌，可別是水泥板的。
過淮河時，姑父跟爺爺說，把家分分吧。三個拖拉機(jī)拉的磚頭分給我爸一車。河對岸接我們的人喊：“隊里在演《兩個小八路》哩，快點回去還能看一點兒�！�
那一年是1978年，我記得很清楚。頭頂上過飛機(jī)時，老師說，郭沬若死了，人家是去參加葬禮的。
回到河北后一切都不如意。由于家族的歷史原因，生產(chǎn)隊不愿接納我們，不給劃地皮，說是沒有搬遷的手續(xù)。將近一年的游說之后，隊里終于同意給我們一快洼地。最失望的可能還不是父母，是我。到了河北的第二天我就去了學(xué)校，透過窗戶一看，傻了。就連五年級學(xué)生趴的.都是泥墩子，水泥板都別想。
蓋房子簡直就是一場戰(zhàn)爭。好在從前我們在河南的家就是一個飯店，河北的親戚鄰居拉著紅薯什么的去經(jīng)常去我們那兒換大米小麥，蓋房子時來幫忙的就很多。先墊土，然后是壘墻，脫坯，做水泥瓦。連我都上了，每天一放學(xué)就背著筐去撿磚頭。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次經(jīng)歷建房。
我每天做夢都在想，房子趕快建好，我們好從人家的廚屋搬出來。房子建好了，最好還要有燕子來筑窩。老師說，燕子是春天的使者，燕子飛到哪兒哪兒就是春天了。
房子竣工了，所有的親戚又都來了。這一次是慶祝，蓋房子是農(nóng)村最大的事情。我還記得，爸喝醉了，一個勁地哭。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
燕子還沒有筑窩呢，房子就開始七漏八淌了。畢竟是草臺班子，房頂沒有處理好。一到下雨天，全家人都沒法睡覺，屋里放的到處是碗盆，床上找不到雨淋不住的地方。雨水打在碗盆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象音樂。可惜，一點也不動聽。一家人誰也不說話，忙著接水，或盯著碗盆發(fā)呆。
我去城里上高中了，分鋪位的時候我說，只要不漏雨，睡哪兒都成。人家說，公家的房子哪能漏雨哩。從那時候起，我就決心住公家的房，吃公家的糧。
大學(xué)畢業(yè)，等了一年才分到一間房子。這間20平米的房子就成了我的新房，里面一張床兩個大紙箱子。我和妻子還是很滿足，至少不用操心蓋房子了。雖說很快就房改了，我們也只是象征性地拿一小部分錢。
1994年，我聽說學(xué)校里有位同事要調(diào)走了，就提前去找領(lǐng)導(dǎo)磨，想住人家騰出來的房子。那套房子在學(xué)校東南角，是學(xué)校唯一的一棟教師宿舍樓。因為是小套，只有四十多平米，沒有人和我爭。搬去住的那天，我一夜沒睡覺。多好的地方啊，有獨立的衛(wèi)生間，有廚屋，我終于有了一個完全獨立的家了。
兒子大了，我的書房分給兒子做了臥室。房子變得逼仄，再加上那套房子的結(jié)構(gòu)太不合理，我們謀劃著想換套大點的。正好妻子單位正集資，一套一百多平米。房子交工后，一家三口沒有一個不說好的，大客廳，還有吃飯的小客廳。兒子的臥室，書房，一切都令人滿意。妻子說，簡單地裝修一下吧。我摸摸墻，說，還裝什么修啊，你看人家這墻，白凈凈的，還不沾灰。關(guān)鍵是，集資這套房子我們還借了很多錢沒還，哪有錢裝修啊。
那是1998年，兒子6歲。
兒子一直鬧著要養(yǎng)貓養(yǎng)狗，我們住三樓，一到上班時間家里就沒人了，誰有時間照看啊。鬧了兩天也就歇了。我們嚇唬兒子說：“再不聽話，我們就搬回老房子去�！眱鹤友闪耍略倩啬切∑品孔永�。
轉(zhuǎn)眼就到了新世紀(jì)。那天坐在陽臺上看書，抬頭看到燕子在樓上飛來飛去的，突然就想到小時候的夢想。家里有座不漏雨的房子，房子里能有燕子飛進(jìn)飛出的，不就是安居樂業(yè)的符號嗎？
妻子也常在我身邊念叨，要是有座房子帶個小院，自己能種點菜多好。
幸虧我們生活在一個小城鎮(zhèn)，自己建一座帶個小院的房子造價并不算高。這樣一來，燕子能來筑窩了，兒子也能養(yǎng)貓養(yǎng)狗了。我們已奮頭了半輩子，積蓄還是有一點的。
說干就干。地皮買好后接著是繪圖紙，找建工隊。房子完全是按自己的要求設(shè)計的。妻子的工作輕閑一些，她負(fù)責(zé)監(jiān)工。房子交工后，妻子脫了層皮。妻子開玩笑地說，就是給一百萬也不賣。房子跟孩子一樣，都是她的心血啊。
搬家前，妻子說，這是我們最后一次搬家了。我想想前幾次，哪一次我們不當(dāng)成最后一次搬家？新的誘惑接踵而至，誰能保證自己禁得起未知的誘惑？
有一天，燕子真的飛進(jìn)了新房。房子里頂是石膏吊的，平展展的，墻上落個蒼蠅都能掉下來，燕子在哪兒筑窩？燕子們撲楞楞地在房子里盤旋了一陣，又一頭飛進(jìn)了窗外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