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高一作文
姥姥、姥爺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都在農(nóng)村,干著農(nóng)活,從開始到最后,都是干著農(nóng)活。
用媽媽的話來講就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沒消停過。
院子門口就是一條土路,墻角蹲著的黃狗天天朝著路發(fā)呆,一發(fā)就是半晌,太陽轉(zhuǎn)了大半圈,嬸嬸就給它扔點(diǎn)吃的。這條土路一邊連著這個村子,另一邊很遠(yuǎn)很遠(yuǎn),我一度不知道那兩條線交匯成的一個點(diǎn),到底是怎樣的光景。
小時候的記憶已經(jīng)很模糊了,很多是媽媽告訴我的,還有就是自己腦海中的一些連接不上的像老照片一樣的畫面碎片。媽媽告訴我說,小時候從城里回來,姥姥就坐在院兒里土坯墻外的馬扎上,就著太陽還沒落山時被黃土反射上來的黃光,做棉衣棉褲,她在一邊幫忙,我在旁邊看著。院里還有很多泥巴,姥姥說:“俺瑩瑩到底是城里的人,這泥巴也不愿意玩兒”。我確實(shí)不喜歡,覺得那東西又臟又臭,還是想念我的彩泥,姥姥就在一邊看著我,笑著。
四歲以后,就再也沒見過那種笑。
我腦海中還一直有一個畫面,是我表哥帶我去田里面玩鉆天猴。出了門口,我們就沿著土路朝與村子相反的方向走,會經(jīng)過幾戶人家和一個塞了很多垃圾的大坑——小路到了坑旁邊就變得很窄,高的矮的寬的窄的黃的綠的有齒的沒齒的雜草蹭著腳脖,常年不變,唯一變的,小路另一邊,是一堵高墻,墻角下是各種顏色的牽牛花,去的路上,回來的路上,我都會數(shù)一數(shù)各種顏色的有幾朵,選出來我最喜歡的一朵,但是從來不會摘下?墒俏疫^幾年再去的時候,就只剩一種紅色了,后來,就沒了。我沒見過比我記憶中那幾朵朝顏更好看的花,后面是脫落了墻皮的紅磚,周圍是各色雜草,面前是一條或許沙子也川流不息的窄窄的土路,最自然的'生長出來的幾朵,冥冥中符合了我觀念中所有的黃金比例,所有我所追求的色相、量感,和浪漫主義。沿著土路繼續(xù)走,走出黃狗的視野的時候,面前的土路周邊都伸展開了,若是冬天,周圍便都是秸稈被砍掉后剩下的茬,若是夏天,便都是綠油油的菜,幸運(yùn)的話能從菜葉的縫隙里看的紫色的茄子,還能看到?jīng)]長成的西瓜,抬頭望去是一片開闊,近處卻有一座水塔,這應(yīng)該是這里最干凈的建筑,白色的墻皮雖經(jīng)歲月洗禮有所脫落,卻依舊整潔,尤其在蟬聲聒噪中,頗有出世之姿。塔上偶爾機(jī)器轉(zhuǎn)動的聲音能蓋住遠(yuǎn)處田里傳來的蛤蟆的咕嚕聲,但我還從來沒去塔上看過,從來沒有,那個生滿鐵銹的剌手的梯子至今都是我到塔上去的最大阻力。就在這樣的田里,表哥會拿出他的鉆天猴,一轉(zhuǎn),就能飛好遠(yuǎn),我很羨慕,搶過來之后,卻怎么也飛不起來,一松手就掉地上,然后我就只剩下顛顛顛兒跑來跑去幫他撿鉆天猴的份兒了。但是有一次,它飛得好遠(yuǎn)好遠(yuǎn),好像越過了整片天地,好像越過了很多個村莊……
前幾年媽媽告訴我表哥到西安城里打工去了,再后來回去多次,只在田里見他一次,舅舅讓他騎摩托車送我回屋里,路上我扶著摩托車后座,車在土路上轟鳴,沒說一句話。
“不想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了”這是媽媽對她學(xué)習(xí)的全部概括,優(yōu)異的成績帶她走出了村莊,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土路的那一頭是大馬路,大馬路通向城市,通向華燈初上。那條土路從此成為了農(nóng)村的家與城市的家的聯(lián)結(jié)。
我上初中的時候,冬天媽媽都硬要求姥爺來城里過春節(jié),這邊暖和,什么都方便。過了兩年的春節(jié),第三年剛過完春節(jié)卻又嚷嚷著回去,媽媽做的面條原來姥爺可以吃一大碗,現(xiàn)在吃的越來越少,甚至半碗也吃不完。“我要回家趕集會”這是他唯一的表白,我不知道是怎樣的集會,也不知道是怎樣的鄉(xiāng)愁,讓一個近七旬的老人形容日漸消瘦,爸爸放下一切工作送姥爺回家。但天公不作美,下了大雪,地上結(jié)了很厚的冰。高速封了,姥爺并不作聲,那就從城區(qū)里走;土路上的冰把汽車遠(yuǎn)光燈的光都給吸了,面前一片漆黑,姥爺仍不做聲,那就硬著頭皮走,走在這方圓幾里空無一人的土路上,走在回家的土路上,漆黑一片中,前面就是坑也不管了,再前面,就是家啊。
再后來啊,姥爺再沒來城里過過年,我也再沒吃到過他做的有荷包蛋,和世界上最香的香油的面條。
從小到大,我也游山玩水了大半個中國,見證過“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的柔美;體會過“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之意境;領(lǐng)略過“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磅礴;甚至于“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的穿越時空的江浙夜市繁華。絕美,都是絕美,都有著自己的歷史底蘊(yùn),都有著自己的文化內(nèi)涵。唯一就是,于我,卻沒有太過特殊的意義,我的經(jīng)歷還不足以讓我徹底明白,詩人那時的心境,他要用極深邃的思想,極洶涌的情感寫出那樣的好詩詞,我所能領(lǐng)會的情感,只是情感,而不是經(jīng)歷過后的洶涌澎湃。
但不同于“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不同,此情此景,好像“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更為恰當(dāng)。我有那么一些能理解它,當(dāng)我站在當(dāng)初開過牽;ǖ哪且恍∑恋厣蠒r,當(dāng)我站在以我姥爺日復(fù)一日的照料下的石榴樹被砍下為代價而建成的二層小樓面前時,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姥姥的馬扎待過的土地被水泥掩埋時,當(dāng)我再找不見一個當(dāng)年的鉆天猴,和一個會在田里把鉆天猴放飛的好遠(yuǎn)好遠(yuǎn)的孩子時,我很落寞。是不一樣了,但是黃昏的寧靜,田地的溫暖,濃郁的鄉(xiāng)愁都還在,厚重的黃土,曲折的土路,奔流,綿延不斷。
蟬聲聒噪,我們一直在走著,所以路一直都在,人事變遷,但不變的是堅定地離開家的信念,回家的信念,對家的情感,和樸素的心性。這是路上的行李,催促前行,催促回家。
別忘堅定地努力,別忘安靜地歸鄉(xiāng)。
門口黃狗還在那兒蹲著,呆呆的看著土路,到晌午,嬸嬸給它扔幾口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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