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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與油菜地散文
鄉(xiāng)村三月,到處都是黃的世界。熾烈,耀眼,迷離。先是迎春花開,山溝、籬笆,一蓬蓬,像星星鑲在荊條上眨著眼睛。接著山坡邊的連翹也開花了,一朵朵黃脆入骨;白菜苔、紫菜苔也不甘落后,迎著風,像黃扣子扣在枝頭。當然,最燦爛的還是油菜,田畈、坡地、溝渠,都開成金色的海,嬌滴滴,一片簇擁一片,把春天打扮得玲瓏精致。我漫不經(jīng)心地走在原野中,不知不覺到了母親曾經(jīng)耕作的油菜地。盡管人事全非,暗存的記憶依然“咕咕”一樣漾了出來,一瞬間把心思淋得透濕。
曾經(jīng)很長時間,家里的出產(chǎn)就靠這幾畝地,春天收割油菜籽,夏初、秋初是兩季水稻,進入冬季又栽種油菜苗,年復一年,成為支撐一家人生活的主要來源。也是靠這貧瘠的土地,讓我能夠安心坐在教室里讀“兩小兒辯日”,證明兩個三角形如何全等或相似,然后,再奔向更遼遠的天地。
天地的確遼遠!然而最初的稚嫩翅膀,靠的就是這土地潤滋來的養(yǎng)分,而母親,終其一生,沒有離開這地方半步!
記得那個時候,每到收割完二季稻,父母就開始張羅冬播。先是育苗,選擇一畦細軟的棉花地,撒下油菜種,接著準備土糞,一箢篼一箢篼從豬圈挑到地頭邊,堆成一個小丘包,糊上臭泥巴,讓土糞發(fā)酵。冬十一月底,在滿是谷樁的田中,挖碗口大坑、添肥、栽苗、澆水。寒風陣陣,鼻涕抽嗒。雖說是一年最閑的季節(jié),但栽苗也是苦活,腰如彈簧,屈屈伸伸,一天下來,渾身酸脹像散架。母親身體一直單薄,腰痛早是家常便飯。那時候,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經(jīng)常讓我試著在她的腰部拔罐。一個又一個雞蛋大的腥紅罐印,至今記得分明。到了第二天,她又像沒事似的.,重復做著農(nóng)活,從來沒聽她抱怨過;蛟S也有抱怨,只是在無人的時候,自己對著自己咕噥。往后,母親實在干不動了,只好撂下這土地,讓給叔伯房的嬸嬸。幸運的是,在田地荒蕪見怪不怪的今日,這里還是一片金黃。此刻,我感到莫名的欣慰,如果母親泉下有知,相信她也一樣!
置身這金色的海洋,一陣陣浩氣磅礴在心頭,前塵后事,歷歷在目。我沿著田埂徘徊,盡量避免觸碰每一片花瓣。我記得母親曾經(jīng)說,每一瓣花的存在,不是為了自己的絢麗,而是為了保護花芯的嫩蕊。因為這嫩蕊是要做大事業(yè)的——一切果實的形成,最初就是從那里開始。只有當花芯的青果能夠獨擋風雨的時候,它們才選擇凋零,一片,一片,一片,像美的舞者,在天空輕盈,實在飛不動了,再隕落大地,仿佛怕砸傷地上的嫩草,縮著身子,不怨不艾。走了一圈,我干脆坐在草梗上,將自己的身子堙沒在花海中,閉緊眼睛嗅著蓬松松的芬香。蜜蜂嗡嗡,蝴蝶翩翩,它們和我一樣,物我兩忘。為了證明此刻的存在,我掏出手機逆光自拍一張照片,稍微可惜的是,眼前這地里再也看不到母親勞作的影子。那些流年隨著母親離去而離去。
我靜靜地坐著,身子下是一堆已經(jīng)腐爛的雜草,這是母親曾經(jīng)薅掉的嗎?我一遍遍在心里叩問。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我聽到不遠處有清脆的笑聲,那是幾個踏春的少婦或少女,她們絮絮叨叨,討論哪里拍照最美。其實無須討論,在這浩瀚的金色世界,哪里都美。一陣嬉鬧后,她們帶著銀鈴般的笑聲漸漸遠去,我自己也笑了。憋屈前胸,拍攝了一只蜜蜂采花的瞬間:它把兩只鉗子似的腳嵌在花片上,引頭伸進蕊芯吮吸,重重的身子讓花片瞬間塌了下來。它飛走了,花片便恢復了原狀。像娘的腰痛癥。
一位中年女人走過來,疑惑地望著我,問在這里呆坐是不是有心事?我朝她笑了笑,問她是這個村子的?她努努嘴。我說沒事,就想在這里坐坐。她有些疑惑地離開,跨過一道田埂,反過來還瞥了一眼。我看到她扛著鋤頭向村里走去,樣子非常熟悉。很多年前的母親也是這樣,不過比她衰疲。那村子伸出的樹梢在天空中,似乎在向她招手。我喃喃地說:那也是我的村子啊,現(xiàn)在之于我如此陌生!老一代漸漸離去,四十多歲以下的媳婦和孩子,除了老屋邊的有幾個認識外,其它都是陌路。仿佛隔著一層怎么也刺不穿的膜。
一只螞蟻從褲管爬到膝蓋,我看到它怯怯的目光,不知前進還是后退。我將它輕輕放到地上,起身,然后躡手躡腳離開。背后依然是一垅一垅的金黃。
這天夜里,在老屋,房子堆的凌亂,我不知為何正找一把剪子。母親推門進來,問自己工作上的事!盁┲!”我把母親吼了一頓。
醒來,真是后悔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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