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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衣-散文隨筆
老舍說,人,即使活到八九十歲,有了母親便可以多少還有點孩子氣,失去了慈母便像插在瓶子里的花,雖然有香有色,卻失去了根。有母親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時間很瘦,指縫太寬。轉(zhuǎn)眼,離開家的日期已被日歷翻到八月。已然忘卻,多少次回避著凝眸,伸手去扯那一張張泛黃的如咒符般的薄薄的半透明的紙張,生怕一不小心瞥見昨日的塵埃,抖落記憶的暫封劑?墒,我到底是不小心了,看見筆墨里的大雨。
五更天的冷把我的夢壓在案上判了死刑,立秋后的清晨,哪是羅衾得已抵御的清寒?扯一扯那纏腰的絲綢錦緞,意欲斷開冰涼的侵襲。少了烽火的日子,騰迅說,中雨。亦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喜歡雨天,那毫無征兆的雨點!
很小的時候,每個下雨天她總是認(rèn)真地給我穿上一件雨衣:桃紅的,草綠的,鮮黃的,絳紫的,甚至灰黑的!各式各樣的花紅柳綠,夾雜著各式各樣的人造革皮靴:短筒的、長筒的,還有像小船一樣子的,亦是少不了那許濃重的花花綠綠。我想定是那許濃艷遮了我的色,才使得小時候的我從心底里討厭了如此的`行頭。心底里亦是對下雨天徒增了千丈恨意!
我愛趴在落坐的窗臺看雨天里行走的人。小孩子都有傘,可以把垂落的雨旋成一個大大的圓圈,像是《西游記》里的水簾洞,罩起一個可愛的小人,與世隔絕。父母年齡般大的人只是用白色透明塑料袋剪開,做成雨衣樣子的形狀,只是一層透明的薄薄的塑料而已,便能把世界一分為二,腦海里那些不可思議的曼妙的想象便如雜草般瘋長。再年長到爺爺奶奶那個年齡的,就是一頂蓑笠,大大的帽沿,看起來很是詭異,我時常對著這樣的人朗誦我學(xué)會的新詩: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那個年齡的我并不知道這句話里的確切意思,可是我就是個愛賣弄的孩子。我不明白,為什么只有我,要在雨天只留兩只大大的眼睛在外面,像是柯南,以異樣的眼睛窺探一個并不屬于自己的世界。
于是在那不知何為叛逆的年齡里,心底便悄然滋生出叛逆來?山K究是沒敢爆發(fā)出來。怕她那凌厲的眼神鋒利地刺傷我,說我是個怪物,不實好歹。
意識流里便刻意地去躲避雨天,刻意地去躲避那濃裝素裹的厚重感,刻意躲避有她的雨天。記得下雨的日子她最喜歡睡覺。我不懂,綿綿的雨天,那么潮濕的空氣,那么黏稠的日子,她怎么會睡得如此之酣然。不過我卻如此樂意她睡著的時刻:我可以脫掉她剛剛給我套上的雨衣,然后甩掉腳上的靴子,跑到家門前的池塘和那些同齡的孩子一起捉魚,赤著腳丫趟水。那,該是我童年里最快樂的一刻。即使有時會被她看到,拽著我渾圓粉藕的小胳膊回家,劈頭蓋臉地一頓罵,眼里滿溢著淚水,揉搓著被她曳疼的胳膊,心底仍是暗生愜意。因她并不動手打我,所以日后的生活里才使得我諸此般的欲望暗生滋長。雖是如此,卻終究是不敢于她面前爆發(fā)。
上了中學(xué),她對我的看管便不再如此嚴(yán)厲苛刻,至少那個時候可以不再穿著雨衣外出。記得那是初一的雨季,正在看著綿綿細(xì)雨發(fā)愁的我看到一把漂亮的小傘:海藍色的水晶把手,淡紫色的碎花鑲在純白色的緞子上,白色蕾絲的花邊,像一朵嬌嫩的睡蓮,開在我眼前的雨天里。然后我就看到手持花傘的她,滿臉堆積著笑,慢慢走進屋里,輕輕合上花瓣,將它塞進我的手里,像往常一樣,催促著說:"不早了,快上學(xué)去!"我驚喜地拿著她塞給我的精致的小傘,一溜煙跑進雨天里,竟忘記沖她笑笑。我如一個雨天的公主,拿著這把純白底緞的花傘,在這樣的雨季里,和淘氣的雨水嬉鬧。只是這天放學(xué)我晚了些時刻回家,剛換的衣服被雨水通體打濕?吹剿陂T前等我,小心翼翼地走近,就聽到他的罵聲?墒且朗墙o我換掉臟濕的衣服,放進清水里,粗暴地蹂躪開來。我并不覺得異常。我時常想,她的脾氣就如她的動作一樣粗魯,可是這終究是與我無關(guān),除了一些不輕不重的罵話外,再沒有別的施加于我。
花季,雨季。那些躲在花傘下的日子日見遙遠(yuǎn),如同她,在我生命里亦是遙遠(yuǎn)開來。繁重的高中生活和那些糜廢的大學(xué)時光讓深處其中的我無遐顧及去想這個漸變而漫長的時刻。起初會時常打電話回家,聽聽她無休止的嘮叨,督促我多多吃飯,注意身子。聽到我毛手毛腳地惹禍,偶爾還是會罵我,但笑。大了的我在她面前不再怯懦,而是笑著迎回去:您女兒我就這樣了,和您是一個脾氣。她依舊是笑笑,掛掉電話。
實習(xí)前打電話回去,敘說百日不見的思念,然后轉(zhuǎn)而告訴她我想回家。聽到我實習(xí)時間緊迫,便一口拒絕了我的要求。說回家麻煩,也是待不住幾天,又浪費車費。對我,她一向沒有小氣過,可那天她就那樣生硬地將我的思念禁止在我的腦海里,心下一痛,便掛掉她的電話。她急了,一遍遍給我回過來。怎奈如何我是狠了心不再接她的電話。打急了沒辦法便讓遠(yuǎn)在張家港的弟弟給我打電話,解釋說怕累著我,這么熱的天,她不放心我回去。可如今看我這樣,怎么都不放心我不回去了。我終究是拒絕了她讓我回去的話。接下來的日子,便因此斷然拒絕再和她通話。
今年夏天的濟南似乎比往常更多添幾分雨色,每每外出時,再也沒有人為我認(rèn)認(rèn)真真地披上雨衣,再也沒有了小花傘的庇護。時而還是會接到她的電話,卻如例地叩斷,或許骨子里的固執(zhí)是遺傳她而來的。可是當(dāng)我駐足雨中時,眼淚啊卻奪眶而出。夜夜如夢,夜夜瞧見她日漸蒼老的眼睛,少了我童年里的凌厲,卻平增了那么多的悲戚。我到底還是個孩子!終究是深愛著她啊!終究是要她給的庇護,即使依舊粗魯。
再給她電話,便是父親的聲音。轉(zhuǎn)而告訴我她在一直夜班,每夜每夜都無法及早地睡去。又說會告訴她我給她電話了。掛了電話,心尖抽搐地疼。大顆大顆的淚珠就止不住了。時間還是快了,讓我沒有思考的空隙,丟掉那些她要和我說的話語。
我說我愛雨天;愛穿雨衣;愛讓滑滑的雨水撫摸我的肌膚,隔著柔柔的雨衣。其實我是愛那雙強制我穿雨衣的粗糙的溫暖的大手啊,深愛著那個為我披衣的人兒!回憶里滿載的啊,是我濕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