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之愛隨筆散文
公公因突患腦溢血不幸撒手歸西,這對和公公相濡以沫四十年的婆婆是個沉重的打擊,她人一下塌了,躺在床上半個月起不來,不吃也不喝,整整瘦了一圈,顴骨突出,眼睛下凹,臉色蠟黃,更令人擔(dān)憂的是經(jīng)常對著公公的照片發(fā)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自言自語。見她這副樣子我害怕了,對丈夫莊慶說:“你媽這樣下去要成憂郁癥的!”莊慶聽了嚇一跳:“啊——要成憂郁癥的!那怎么辦?”我對他說:“要讓你媽媽出去······”他情急地打斷我的話:“要媽出去——你要她到哪里去?”我笑笑說:“你理解錯了,我是讓你媽融入到社會中去,和外面的老年人接觸,多參加參加文體活動,這樣就能使她從喪夫的痛苦中解脫出來,振作精神重新生活!薄昂,這個主意好!”他連聲稱贊,“可不知她肯不肯出去?”“明天是星期六,我們帶她去公園玩!薄叭绻豢先ツ?”我指指在做功課的兒子莊駿:“讓他拖你媽去,你媽一定會答應(yīng)的!蔽尹c(diǎn)點(diǎn)頭,孫子是媽的心頭肉她當(dāng)然不會拒絕!
果然第二天早上,婆婆在莊駿的死纏硬磨下跟我們出去了。見她走路腳在飄,我忙攔下一輛出租車,扶她上去!安,不,我能走,我能走!彼龗曜∧_!皨,去公園有點(diǎn)路哪,還是上去吧!鼻f慶說著把她托上了車。
公園里早練的人很多,有打太極拳的;有舞劍的;有跳扇子舞的······我見婆婆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撫了撫臉,然后舒展一下雙臂。她精神煥發(fā)的樣子令我感到欣慰,用肩膀撞撞莊慶,努了努嘴。他瞧了瞧他媽慨然說:“其實(shí)我媽很活躍的,喜歡跳舞,更喜歡唱滬劇!
九點(diǎn)多鐘時,一些戲劇角開始熱鬧起來,琴聲悠揚(yáng),有人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我們有意識地朝那里走去。我見婆婆的腳步變得輕盈,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黃阿姨!”有人向婆婆打招呼!皣!”婆婆應(yīng)了聲,過去了。那是個跟婆婆年紀(jì)相仿的女人,快人快語:“你要節(jié)哀,不能一直痛苦下去,壞了身子值得嗎?你活得健康快樂,你先生在九泉之下靈魂才安逸呢!”
說得好!我暗暗說,從心底里感激那個女人!皝怼S阿姨!唱一段吧,仍然唱‘金絲鳥’吧?”“好——?dú)g迎,歡迎!”周圍的叫起好來,?“嘩”地鼓起掌來。盛情難卻,婆婆只得唱了起來。
“金絲鳥在那里,鳴叫歌唱,一陣陣似······”想不到婆婆的嗓子這么好!令我驚喜不已。她唱得很投入,表情豐富,臉上露出幸福的笑意。一曲唱完,掌聲和“再來一個”的叫喊聲此起彼伏。我趁機(jī)大聲慫恿她:“媽,你就再唱一個吧!”
媽望了我一眼,便又唱了一首“盤鳳”,情深深意濃濃,可見她是個感情極為豐富的人。我想她應(yīng)該有個幸福的晚年,不然老天對她太不公平了!
那個為她操琴的老頭,笑嘻嘻說:“黃阿姨,我們每個雙休日都在這里活動,你來參加吧!蔽覔屩嫫牌呕卮穑骸皝,一定來!”
回到家,我稱贊婆婆說:“媽,你演唱的水平絕對專業(yè)!”她紅著臉說:“哪里?你說得好!”莊駿這小家伙很聰明,撲到婆婆身上歡聲說:“奶奶,你是唱得好嘛,不然人家怎么拍手叫好?我的手也拍痛了。”婆婆疼愛地將他摟進(jìn)懷里:“寶貝,我的小寶貝!”
我打開收錄機(jī),調(diào)到戲劇頻率,剛巧在播滬劇,便把音量調(diào)大了。著名演員楊飛飛糯糯、蒼涼的聲音在屋子內(nèi)回蕩。我見婆婆嘴唇蠕動著,跟著哼了起來。接下來的日子婆婆像是換了個人,漸漸臉上的愁云消失了,人也比以前胖了,就是做飯嘴里也不停地哼著戲。
接下來的幾個雙休日,我們都陪她去公園,聽她唱滬劇。噯,她的粉絲還真多,黑壓壓的一片!婆婆精神振奮,一首接一首地演唱,以滿足粉絲們的請求。
一天下午我提前下班,走到家門口,猛聽得里面有琴聲。我一愣,但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因婆婆跟我說起近期街道要舉辦“滬劇大獎賽”,她一定在抓緊時間練呢!
我開門進(jìn)去,他們一愣!尤其那個為婆婆操琴的師傅忙不迭地站起身,婆婆紅著臉語無倫次道:“我······我們在、在······”見他們很是尷尬,我忙笑著說:“你們繼續(xù)練,爭取拿第一!”說著進(jìn)了自己房。一會兒聽得琴聲又起,婆婆又唱了起來。
見時間已不早了,我開門出去對婆婆說:“師傅很辛苦的,請他在這里吃飯吧!”那師傅忙連連擺手:“不、不客氣了,我們馬上要結(jié)束了,我回去吃!逼牌艆s拿出一張百元大鈔,對我說:“麻煩你邦我去菜場買點(diǎn)菜。”“媽,我有錢!蔽艺f著開門出去。婆婆大聲叮囑句:“買條大黃魚回來!”
一會兒我買菜回來了,他們已結(jié)束了排練,婆婆向我介紹:“師傅姓羅,退休前是大廚師呢!”羅師傅謙虛地說:“一個飯店做菜的有什么好吃吹噓的?”婆婆從我手里接過菜,同羅師傅一起進(jìn)了廚房。
等我丈夫和兒子回來,他們已把飯菜做好,端上了桌。啊,不虧是大廚師的手藝,色香味俱全!看著口水要掉下來了。那一盆松鼠黃魚,像風(fēng)卷殘?jiān)瓢愕匾粫䞍罕阋娏说祝∏f駿吃得不過癮,噘起了小嘴巴:“怎么這么快就沒有了?我要吃,我還要吃!”大家轟然大笑。婆婆忙說:“我的小寶貝,讓爺爺明天再做給你吃好嗎?”“好!”莊駿大聲說,“我要天天吃!”
第二天,他們又在家練唱,等我們下班回到家,一桌豐盛的菜肴又端正在了桌子上,那條松鼠黃魚比昨天的更大!怕被我們搶了,莊駿筷子像雨點(diǎn)般地戳去。吃飽了他一抹嘴說:“奶奶,你做的菜不好吃,我要吃爺爺做的!”羅師傅笑呵呵說:“好——這要你喜歡吃,爺爺天天給你做!”
滬劇大獎賽婆婆得了個二等獎,我們?nèi)叶細(xì)g喜不已,婆婆把得來的一千元獎金拿出來,說要在飯店宴請全家。我提議說:“去飯店吃不實(shí)惠,還是辛苦羅師傅在家做吧!蔽业某h立刻得到大家的贊同,莊駿更是拍手叫好,婆婆更是笑得燦爛。
其實(shí)我早就看出婆婆和羅師傅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也希望她能找到個好老伴,安享晚年。我把自己的感覺告訴丈夫,莊慶的臉一下拉長了,說:“你瞎說些啥?我爹走了多少時侯?我娘現(xiàn)在找個老伴不被人罵死!從今后別讓羅師傅來家了,鄰居們有閑話!蔽翌D時啞了口,心里很不是味。
莊慶也真做得出,馬上給婆婆看顏色!婆婆怎會不覺察?于是羅師傅不再來我們家了。但我相信婆婆不會和羅師傅斷絕來往,他們確是蠻般配的一對,一個拉一個唱,真正的夫唱婦隨。
莊駿吃不到羅師傅做的菜,心里老大的不高興,有時竟連飯也不吃!婆婆心疼他,給他從外面買來菜。說是買的,其實(shí)是羅師傅做的,因我吃得出羅師傅做得菜的味道。
嚴(yán)冬的一天,婆婆走路不小滑倒,腿部粉碎性骨折,住進(jìn)了醫(yī)院。由于我們白天要上班,只能到晚上去看望她。雙休日我們一早就去醫(yī)院,見到羅師傅在那里為婆婆擦洗身子。莊慶心里雖老大的不痛快,但也不能擺在臉上,因?yàn)椴∮褌兌荚诳淞_師傅,說他良心好,一天不脫地伴著老愛人,給她端屎斷尿,晚上只在竹榻上睡幾個小時。
那我們晚上來怎么沒瞧見他?我心中疑問。婆婆告訴我說:“你們來時他躲在洗手間里!蔽衣犃吮亲铀崴岬模瑸榱_師傅鳴不平,為什么他來照顧我婆婆像做賊似的?他和婆婆都喪了偶,他們的結(jié)合是順理順章正大光明的事!我氣憤地責(zé)備丈夫:“你做人為什么這么自私?有本事你天天不上班到醫(yī)院來盡孝!”莊慶理虧,張口結(jié)舌地望著我。
“還算是個國家干部呢?就只知道顧全自己的面子!我們也都當(dāng)父母了,你應(yīng)該換位思考一下,畢竟媽養(yǎng)育了你二十多年!蔽依^續(xù)數(shù)落著。媽不忍心兒子,對我說,“別說他了,他也有他的苦衷!蔽已蹨I流下來了,為她的善良。
兩個月后婆婆出院了,可生活還不能自理,莊慶打算替她請個保姆。她不同意,道:“老羅說上他家去,由他照顧我!薄澳翘昧耍 蔽屹澇烧f,“由他照顧我們最放心了!”莊慶很是感動,大概為了彌補(bǔ)自己的不是,也贊同說:“好,我答應(yīng)。只是我們不能化費(fèi)羅師傅的,我們每月貼補(bǔ)他兩千塊。”婆婆搖著頭說:“不用,不用,我們兩個人的退休工資加起來也有五千塊,夠我們花的!本瓦@樣婆婆住到了羅師傅家里。
可怎么也沒想到羅師傅的兒子來找麻煩了!這家伙書沒讀好,自然找不到好工作,在一家公司當(dāng)保安,妻子在商場站柜臺,好的是妻子家有房子,他就做了個倒插門女婿。聽說老爸帶個女人回來,他怕我婆婆看上他家的房子便心急火燎地趕了來。
老羅是個血性漢子,聽兒子說話不三不四將他罵了個狗血噴頭不算,還叫他滾!婆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便打電話給我,我立馬駕駛新買的小轎車過去了!途中給丈夫發(fā)了封短信。
我對他兒子說:“你放一百個心,我們家不會看上你們家的房子,等我婆婆身體好了就接她回去!彼麅鹤颖亲永锖吡寺,陰陽怪氣說:“別說得比唱得好聽,現(xiàn)在的女人哪個不是看上男人的房子和錢?”這時莊慶趕來了,氣狠狠說:“我們家會看上你們家的房子?真是奇了怪了!走——羅叔,上我們家去!”這是他第一次這么稱呼羅師傅,令羅師傅感動得熱淚盈眶,用手指著他兒子,氣憤地說:“你小子聽著——我偏不走!你若再敢嚕嗦我到法院去告你!”他兒子怕了,灰溜溜地走了。
回到家我左思右想不放心,和丈夫商量還是將二老接到家中來吧。他一口答應(yīng)!可正在這時電話鈴驟然響起,我一接聽是婆婆焦急的聲音:“冉冉,不好了,羅師傅倒地上了!”不啻是一聲霹靂,我和丈夫忙驅(qū)車過去,迅即將羅師傅送進(jìn)了醫(yī)院。
羅師傅因跟兒子吵架情緒激動中風(fēng)了,幸好及時送醫(yī)院沒有生命危險(xiǎn),但左邊身子麻木不能動彈。婆婆在醫(yī)院侍候他,用輪椅車推著他在花園里散步,教他重新學(xué)走路。經(jīng)過一段時期的'康復(fù)治療,羅師能一蹶一拐走路了,便出院回了家。
可就在這時又出了事情——羅師傅脾氣變得十分暴躁,竟趕婆婆走!婆婆被他吵得沒法子只得回了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莊慶也像墜在云里霧里。我問婆婆,可她只會哭!沒法子我只得敲開了羅師傅家的門。
羅師傅拄著拐杖出來為我開門。我看他人瘦了,本來花白的頭發(fā)如今已是滿頭銀絲。我把帶來的水果補(bǔ)品放到桌子上,還未等我開口,他已不耐煩地朝我揮手:“冉冉,你走吧,走吧——請你以后不要再到這里來了!”
真是豈有此理!我好心來看望他,屁股還沒坐下就趕我走,天下哪有這種不近情理的人?我氣不打一處來,憤怒地說:“要我走可以,但你要說出要我走的理由——”他長長嘆息聲:“我不能害了你婆婆呀!”說這話時他眼眶里涌出了淚水。我心猛一緊縮,知道他心里有苦衷,便緩和了口氣:“羅師傅,你怎么是害了我婆婆呢?她摔傷了身子,是你無微不止地照顧她;現(xiàn)在你生了病她照顧你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隆T僬f你們都是喪偶的單身老人,又是自己看上的。”
“唉——人言可畏哪!”我聽了渾身一震,忙問:“人家說什么了?”“說你媽克死了第一個男人,現(xiàn)在又來克第二個男人!唉,口水能淹死人哪——”“放你娘的屁!”從不說粗話的我聽了氣得罵了娘。
回到家我把羅師傅說的話告訴了婆婆。她聽了恨得從椅子上跳起來:“難道世上死了丈夫的女人都是克夫不成?”她臉色蒼白,牙齒咬得“格格”響。忽然她一拍桌子:“我現(xiàn)在就要嫁給老羅——我就不相信我是克夫的命!”我一聽拍著手大聲說:“好!說得好!媽,我支持你——”我馬上驅(qū)車和婆婆去了羅師傅家。
羅師傅見我和婆婆來了,不知道我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愣得像一尊泥塑木雕。婆婆似一聲響雷:“老羅,你是個大男人的話,就甭怕人家說三道四,馬上跟我去登記結(jié)婚!”羅師傅像一下從夢里驚醒過來,顫抖著嘴唇說:“好,我們結(jié)、結(jié)!”他感動得淚水“嘩”地淌了下來。
國慶節(jié),婆婆和羅師傅踏上了婚姻的紅地毯。是我為婆婆披上了雪白的婚紗。
那天羅師傅的兒子和媳婦也來了。我打趣地對他們說:“我舍不得婆婆和你爸住你家呢,家有一老是個寶,甭說是兩個寶呢?”我兒子也湊趣地說:“我要吃爺爺做的松鼠黃魚!”“哈哈哈哈``````”莊駿的話引來了一陣笑聲。
由于堅(jiān)持鍛練,羅師傅恢復(fù)了腿腳的功能,又能操琴了。他和婆婆重新活躍在公園的滬劇角,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