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來了一個賊故事散文
村里來了一個賊，在許多年以前，村里人不叫他賊，至少不會當(dāng)面叫。村子里的大人們親熱地、甚至有些敬畏地叫他“小李”，孩子們親熱地叫他“小李叔叔”。那時我還小，也從來沒想到過要拔什么110。大人們也似乎沒想到過。哦，差點(diǎn)忘了，當(dāng)時也沒電話。
我小時候很怕賊，晚上聽到“賊來了”三個字，和聽到“老虎來了”一樣害怕。但不知為何，雖然村子里一些大人也在背后偷偷叫這個“小李”為賊，但我卻又一點(diǎn)也不害怕。
“小李叔叔”上身穿一件當(dāng)年時尚的花格襯衫，下穿一件牛仔褲。當(dāng)然冬天應(yīng)該不這么穿，但定格在記憶中的他，就是這個樣子。他總是騎一輛嶄新的、亮晶晶的“飛鴿”或者是“鳳凰”自行車，姿態(tài)酷斃了。在那自行車都很稀罕的年代，這位“小李叔叔”竟然能騎在自行車上撒開雙手神態(tài)輕松地點(diǎn)煙，令村里的大人們瞠目結(jié)舌，令我們這些小屁孩五體投地。而讓村里孩子們感到親切的是，“小李叔叔”身上總有一股好聞的花露水的香味；他常常對著我們友好地笑，笑的'時候露出一口白色的牙齒；他的手腕上戴著一只數(shù)字會跳動的神奇的電子表；特別是，喜歡聽他哼唱“梅蘭梅蘭我愛你”。當(dāng)時包括我在內(nèi)的幾個小屁孩都在猜測“梅蘭”可能是“小李叔叔”的女朋友，應(yīng)該很漂亮，甚至很想有一天能看見“梅蘭”。
聽大人們說，小李打景德鎮(zhèn)那邊來，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很有本事。聽說，他能用腳趾頭從墻上把釘子拔下來，袋子里有一個可以射出火焰、隔著老遠(yuǎn)可以燒著人眉毛的打火機(jī)。還聽說，他口袋里藏有一把明晃晃的鋒利的自動彈簧刀。這些我們都沒有親見，所以除了有些神往之外，一點(diǎn)也不怕。
小李剛來的時候，聽說起初想落住在我家里。我父親同意了，但我奶奶堅(jiān)決不同意。后來小李就住在了村后那棵樟樹底下的船老大“四川佬”家�！八拇ɡ小爆F(xiàn)在已作古多年，我至今不知道大家為何叫他“四川佬”，因?yàn)樗褪潜敬宕迕瘢f話也不帶四川腔。
小李來了之后，本村倒是相安無事，但周邊村子接二連三發(fā)生失竊案。不是張三家的整籠的雞晚上突然集體飛走了，就是李四家的大板車的輪子晚上突然滾跑了，就是王二麻子家的縫紉機(jī)晚上突然失蹤了。從大人們低聲的神秘的交談中，我們零星地了解到這些案子往往都與“小李叔叔”有關(guān)。有一段時間，在部分村子里的人們當(dāng)中有一點(diǎn)點(diǎn)恐慌，但“小李叔叔”信誓旦旦地保證：兔子不吃窩邊草，村里人對他有恩，他不會動村里人哪怕一根草；而且，他還告訴大家，只要他在，就沒有哪個別的賊敢進(jìn)我們這個村子。這樣一來，這小小的恐慌情緒就煙消云散了。非但如此，一些大人們還把他當(dāng)成了保護(hù)神，對他心生敬畏。
“四川佬”個子矮矮的，腿粗短有力。從我記事起，他就在河邊撐渡船。每天早晨，太陽剛起紅，他就從家里出來，帶著一把鬧鐘走向河岸。中午就在岸邊的低矮的箬篷里劈柴做飯，在涼席上睡午覺，直到天黑之后，才提著鐘回到樟樹下的那個家。聽村里人說，“四川佬”脾氣非常暴躁。他家里有一個有些呆傻的女人，聽說“四川佬”每天一回家，一不小心就要打這個女人，這女人是被他打成了這個樣子的。他有三個子女，大女兒那時已經(jīng)嫁人，大兒子和我小學(xué)同班，還有個小兒子。脾氣暴躁的“四川佬”對小李卻很熱情，經(jīng)常讓女人殺雞宰鵝，好酒好菜招待小李。而小李，也偶爾會給“四川佬”一家打火機(jī)、電子表之類以示報答，“四川佬”也讓兩個兒子管小李叫“叔叔”�？赡苁鞘艽擞绊�，我們一些小孩子，才私下都跟著叫“小李叔叔”的�？傊�，“小李叔叔”住在我們村子時，和“四川佬”是親如一家。
有一次，幾個大人們從縣城回來，在低聲的，熱烈的議論一件事。我們伸長了耳朵，終于聽清楚，他們和“小李叔叔”一起去縣城時，在某個商店的柜臺上不意竟碰到了他的父親。他的父親大罵他是“賊”，抓起一把算盤向“小李叔叔”砸去。至于砸沒有砸到，我們不得而知。但從我們當(dāng)時想來，應(yīng)該是不會砸到的，因?yàn)椤靶±钍迨濉比碎L得很帥，身手又很好。
“小李叔叔”在我們村子大約住了半年左右。但失望的是，我們從來沒看見過一個漂亮的叫“梅蘭”的女人來找“小李叔叔”。突然有一天，村子里的人們議論紛紛，說小李被公安局抓起來了。一些人急切地追問另一些人：“公安局是怎么知道他住在這里的？”另一些人神秘地說：“人家公安局便衣早化妝偵察了，在我們村里來了幾趟，看準(zhǔn)了他就住在那棵樟樹下�！�
從那天起，村里人私下里或者公開里，全部把小李叫做“那個賊”。
聽說“那個賊”被抓了之后，全部招了，所有從他手里買了東西的，都沒收罰款了，有的還關(guān)起來了。
撐了半輩子船的“四川佬”因?yàn)槭恰案C主”，也被判了三年。
聽說“四川佬”押去勞改的那天，車子慢慢啟動時，他家里那個有些呆傻的女人跟著車子跑了很久，哭個不停�！八拇ɡ小痹谲嚿虾莺莸亓R：“你媽個逼，前世沒哭過，我又不是去死，再哭打死你�！�
“四川佬”刑滿釋放后，脾氣依然暴躁，他那個和我同班的兒子，后來被他打得受不了，從家里跑出去了。幾年以后回家時，已經(jīng)是個瘋子。而他那個小兒子，后來又走上了“小李叔叔”的路，一直在外面混，如今已無音訊。這是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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