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戶散文
我出生在眉縣。聽爺爺講,古時候,秦嶺太白山北麓的眉縣和戶縣一帶盛行民間歌曲,眉戶曲便因此而誕生。這就是眉戶戲的前身。于是眉戶戲可謂我的家鄉(xiāng)戲了。
剛懂事那陣子,眉戶戲在我們那兒還相當(dāng)流行,可以說,我的童年是在委婉細(xì)膩、優(yōu)美動聽的眉戶曲調(diào)中長大的。我喜歡眉戶,那是我童年最美的音樂。
那時候還沒有電視機(jī),廣播在農(nóng)村也是罕物。不甘寂寞的家鄉(xiāng)人就時常在農(nóng)閑時節(jié)或者晴朗的晚上組織眉戶“自樂班”,供村民們消遣娛樂!白詷钒唷笨梢钥闯墒且粋不需要花錢去請的眉戶劇團(tuán)。演員也不固定。在場的人只要愿意,有表演膽量,又確實(shí)能完整地唱出一段,不論男女老幼都可以登場展示自我,就像現(xiàn)在的卡拉OK一樣無拘無束。
我自幼愛唱愛跳,深得爺爺寵愛。爺爺是個老戲迷,每次村里組織“自樂班”,他都少不了拉著我的手去趕熱鬧。這樣三回五回,才三五歲的我很自然地就對眉戶著迷了。撞上戲里喜歡的角色,我也專心地學(xué)他幾句唱詞,回來再請教爺爺,把唱詞整段整段地記下。沒有入學(xué)的'小孩子本來在這世上除了玩樂,也沒有什么好操心的事情。我于是經(jīng)常把記在心里的唱段反反復(fù)復(fù)地唱。在家一個人玩的時候唱,一個人走路的時候唱,跟大人下地的時候唱,跟小伙伴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教他們唱。我被眉戶激動著,鼓舞著,也盼望我的歌唱和歡樂能感動家鄉(xiāng)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小草,每一只飛鳥,每一個人;愿寂寞的家鄉(xiāng),寂寞家鄉(xiāng)的山山水水,花草樹木都能跟我和我的伙伴一起快樂,跟我和我的伙伴一起歌唱。
沒有多少時候,政府的好政策像快樂的燕子一樣飛進(jìn)了尋常百姓之家,家家戶戶堂屋的門楣上端都被免費(fèi)裝上了一塊四四方方的小喇叭。于是乎從早到晚,只要回到家里,至少有四分之五的時間,都能聽到這塊四方喇叭里在唱眉戶戲。母親的快樂大約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母親是個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的人,因?yàn)閮号,她每天干完地里的活兒,回來洗衣做飯,照料牲口、再為我們縫縫補(bǔ)補(bǔ),村里組織“自樂班”,她根本沒時間出去趕那熱鬧。也許是悶得,那些時候,母親臉上很少有笑容,讓人疑惑她是個不懂情趣的木頭人。然而自從家里被裝了四方喇叭,母親的口中便時不時地飄出一句:“梁秋燕好打扮,自己勞動自己穿……”或者“手提著竹籃藍(lán),又拿著鐵鏟鏟……”啊,她的嗓子真好聽!
冬天的晚上,母親把炕燒得熱乎乎的,父親用簸箕把玉米棒子搬運(yùn)到炕頭上,我們姊妹四人就很主動地圍上去幫著父母剝著玉米。一家人臉上都掛著幸福的笑容。父親鼓動母親說:“給孩子們唱段戲吧!蹦赣H也不推辭,瞅一眼父親就唱:“你咱外黑老鍋賣了做了啥?”唱完就等著父親唱下一句。
“我嫌它燒開水不沾刮刮!
“你把咱外老風(fēng)箱賣了做了啥?”
“我嫌它拉起來噗嗒噗嗒!
……
父親和母親你一句我一句就這樣唱開了。看著父母滄桑的臉龐,聽著那熟悉親切的調(diào)子,一股淡淡的凄楚和悲涼便在我的心里像初秋的晨霧一般輕輕地撒開。人生艱辛和苦難的種種滋味似乎像被雕刻出來的畫面一樣鋪陳在我的眼前了。我的心像一片被秋雨打濕的葉子。
父親介紹說,眉戶和碗碗腔一樣,其實(shí)是包括在秦腔中的一個劇種。然而我獨(dú)愛眉戶。我覺得眉戶的唱腔不像秦腔那樣高昂激揚(yáng)、粗獷豪放,曲調(diào)也不像秦腔那樣鏗鏘有力,然而它因?yàn)橐恢痹诿耖g保持著既無妝扮,又無表演,一唱到底,全無口白的清唱形式,曲調(diào)靈活,易學(xué)易唱而深得群眾喜愛。
以后電影在農(nóng)村興起,眉戶劇《屠夫狀元》不僅讓我記下了一個正義善良的胡三,也讓我更加深刻地認(rèn)識到眉戶的迷人之處。我知道最令我陶醉的是眉戶那宛如山泉、溪流一般清純的曲調(diào)和唱腔。接著真正在屏幕上看到了眉戶《張良賣布》和《李彥貴賣水》。我驚嘆:世界上還有這么絕妙的藝術(shù)品。我的整個身心都為眉戶所陶醉了。我喜歡眉戶,我為眉戶感到驕傲,也以身為一個眉縣人而慶幸和自豪。
父親對我們說過,民間戲曲最初都是為愉悅身心,排遣寂寞,陶冶百姓情操的,但有一個更為重要的方面就是教化人。他特別指出《張良賣布》、《梁秋燕》和《屠夫狀元》這些眉戶戲,愿我們能從中體味和汲取。
時間過得真快,眨眼這么多年過去,爺爺和父親都早已作古,母親也隨著弟弟到部隊落腳去了。在眉縣這塊親愛的土地上,我最親最親的人都不在身邊,而我心愛的眉戶也很少聽人唱起了。每每斗室枯坐,我總禁不住思念我的親人,思念我親愛的眉戶。啊,有誰看到我思念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