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意散文
我從未這般深切的感覺到，我的靈魂與我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而我的存在，卻如此依賴于這個世界。
——阿貝爾-加繆
人會死去，在某一時刻——誰也難以預料——或早或晚，但是，終究是會死的。
我從未想過，自己會以何種方式死去，饑荒？在目前的階段，似乎不大可能；重��？醫(yī)學技術雖日益進步，但不治之癥也不少，這概率倒也難以否定；意外事故？生在人滿為患，事無間斷的年代，確實隱患很大；又或是人老自然去，這可能是當下最幸福的告別方式吧�？蛇@些抑或其他，你只要平淡看去，也僅是一個告別人世的場景，就像落葉一樣，無論其是被風吹落還是被雨擊落，對于死亡本身來說，又有何區(qū)別。
“放學后，她往家趕，路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摩托車撞了，送去醫(yī)院急救，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早已無心聽更多的了，只覺得世界在這一刻，都變成一座墳，站著的人相繼躺下，躺下的漸漸的消失。夜幕下的雨水，洗刷了白天的悲慘，次日晨鐘又敲響了新一輪的忙碌，生活就這樣將所有人的悲傷忘卻，沒人會提起那個七歲的小女孩，她曾經(jīng)是多么的可愛天真，多么招人喜歡，她笑起來時，兩邊的小酒窩就像盛開的花朵，洋溢著朝氣，充滿了生機，但如今，她躺下了，漸漸地找不到她的痕跡，彷如不曾存在過。她的確是消失了，即使偶爾間想起，過往有過那么一道幼小的身影，但剎那間就被接踵而來的生活重新淹埋。生活，每個人的生活，沒人有會去在意曾經(jīng)的時光里，是否有那么一個站著的人。
陽光是如此的美好，它照在身上，暖暖的，似乎能消融這世上所有的寒冷。不管陰雨帶來多少陰霾，不管風霜染白多少黑發(fā)，不管冰雪凍結(jié)多少熱血，只要站在陽光下，這些就會消失，會被遺忘，而記住的，只有這光明而暖暖的生活，而依賴的，也只有這灑落在身上的陽光。人的目光總是向前看，那過往的，逐漸被接下的生活所遺棄。我們自覺少了什么？不，不會，因為，我們自始至終都未曾得到過。
“我還不想死，我要住院……”一年多以前，在我準備動身返回學校的時候，老人嘴里常嘮叨的就是這句，而實際上，這是他要求出院后半個月的事。醫(yī)院是縣醫(yī)院的一個分院，曾經(jīng)是作為隔離病院使用，現(xiàn)在專門接納一些傳染病患者——基本是肺結(jié)核患者，我在醫(yī)院照顧了他一個月。那一個月里，他吃的好，睡的好，后來情況稍微好轉(zhuǎn)，就連衣服，他都要求自己洗，而且，怕我因時間待的長而受傳染，經(jīng)常叫我一個人去外面轉(zhuǎn)轉(zhuǎn)，只要求到點打飯給他就行。我并沒有拒絕，雖然這是個穿著羽絨服出去幾分鐘，都能凍得一身寒的季節(jié)，但我多少對醫(yī)院是有些芥蒂的。于是，隔幾分鐘就進去留意下藥水滴完了沒，如此這般一個月，我都驚訝于我的坦然。一個月的時間里，病房住著的三個床位，也經(jīng)常變換著人。一周后走了一個人，原因是已無傳染性，可出院，病房便剩兩人了。沒幾天，唯一一個室友也走了，原因是病入膏肓，同時也負擔不起無止境的醫(yī)藥費。我常聽他說，我這病是治不了了，如果不是我女兒堅持，我早就要求回家陪著那群鴨子，慢慢等死。突然間，病房就剩老人一個了。那一夜老人翻來覆去，沒有睡好，也把值班的那個護士折騰夠嗆。第二天我來看他的時候，他喘著氣，鼻子塞著氧氣管，面色煞白，我一問，才知道昨夜發(fā)生了什么。老人對我說，哎，他們都走了，我一個人實在沒意思，怎么睡也睡不好�？粗n白的臉上，橫亙著那么多的溝壑，我仿佛看見一條河流枯竭后干裂的慘狀。我勸慰他，放寬心，老了就不該想那么多，過好現(xiàn)在才是主要的。我看著他點頭回應，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一個正在慢慢躺下的人，他身上布滿了陽光，靠近他的，卻是世界這座墳。很多人活著，就是一件讓人痛苦的事，而他的死亡所帶來的，是更多的希望。這是多么的諷刺，生死之意，竟會如此。老人最后躺下了，躺下的那天，天空陽光明媚，暖暖的，他坐在椅子上，永遠地睡著了。那天，爆竹驚天，熱鬧非凡，千家萬戶都在慶賀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過起來拖拖拉拉，漫長乏味，唯一還存在意義的'，便只剩下“昨天”和“明天”了，而生活，竟又如此依賴于明天。每個人都在為明天奮斗，讀書、工作、結(jié)婚、生子……為著明天，甚至遺忘了昨天，遺忘那個曾經(jīng)站著的如今躺下的人，而將目光始終放在那道洋溢陽光，站在明天里的身影上，我疑惑著，明天到底是什么？我試著向著明天奔去，可那觸摸不到的感覺，是如此的空虛、絕望，就像水一樣，無止境地循著一個方向奔流，最后一點一滴地蒸發(fā)掉。
我還在工作，無休止的工作——為了生存，為了所謂的明天。我無法停下來，只要一停下來，我就能感到恐懼襲來，我就能聞到絕望的氣息蔓延在身上，我無法忍受這種感覺，這讓人崩潰的感覺�？蛇@種意識，漸漸地將我占據(jù)，以至于我一旦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渾身就開始發(fā)顫，冷汗直冒，腦海便開始浮現(xiàn)那些身影，那些躺下的人。但只要我看著這么多和我一樣的人，和我一樣在不停地工作、忙碌，內(nèi)心的不安，便很快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很快的，我們又有說有笑地過著每一天，談論著明天的事，想象著未來的某一天，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子。漸漸的，一天又過去，而我卻對此毫無感覺，似乎，每天就是這個樣子，每個人都是這個樣子，生活，就是如此。
只是，對自己的厭惡，更深了，對于明天，更恐懼了；對于生命死亡之意，更迷惘了。
又有一些人因為交通事故喪生，又有一些老人病死在醫(yī)院，又有一些戰(zhàn)爭死傷了幾百人，新聞上每天都在報道這些，我也習慣了他們孜孜不倦的，為廣大市民每天準時報道著這類事件，開始時候覺得悲憫，后來就習以為常了。生活，就是如此，死亡，就是生活中每時每刻的事，似乎也沒有什么格外的嚴肅。即便是瑪雅人預言的2012世界末日，對我來說，也只是一場毫無意義的事，也許它是真的，那樣就是全世界的人一起隨著滅亡，反正無能為力，來就來吧；也許它是個笑話，事實證明，這的確是個笑話，該死的我們都沒死。生活，該怎樣依舊怎樣，沒啥改變，改變的只是年齡體質(zhì)，以及對生命更淡漠的態(tài)度。
我流浪在夜幕下空蕩蕩的街道，紅綠燈定時轉(zhuǎn)換，可是，我卻沒有見到一輛車一個人。不過這么晚了，誰還會出來呢。明天還要工作忙碌呢，現(xiàn)在都在休息養(yǎng)精神，我這般想著，因為我以前也是這樣生活的。我繼續(xù)走著，路過一個又一個紅綠燈路口，我沒有感到絲毫疲憊，在我走過不知道是第三百六十五還是三百六十六個（我確切的知道這個數(shù)）紅綠燈路口時，我停了下來，原因是已經(jīng)沒路了。
確切的說，是看不見路了。這里并不是十字路口，左右兩側(cè)并沒有街道，仔細回想之前，奇怪的是也不曾見過一個人，一輛車，甚至一個能入耳的聲音也未曾耳聞，可眼前的紅燈，卻在我一步之遙里常亮著，我止步，驚疑中揉了揉眼睛，可是我失望了，紅燈之后，是望不穿的黑暗，頓覺有些心慌，可詭異的是，當我轉(zhuǎn)身準備退后時，才發(fā)現(xiàn)后路一樣是一片黑暗，我陷入更深的恍惚中，腦海中只剩一片空白。
我想不起來之前的路，也記不起要去的路，我低頭看著腳下的路，看到腳下凹陷的路，鞋面布滿一層厚厚的塵埃，卻發(fā)現(xiàn)我似乎根本就不曾離開過。
一瞬間，腦海如同被千針穿透，一幕幕畫面閃現(xiàn)而過，一縷縷思緒飄渺而來，我看著黑暗從背后將我吞噬，眼中最后的一縷光變成一粒星辰，消失得毫無痕跡，我站在黑暗中，看著每天來往的車輛，看著穿梭在車輛中的人群，看著消失于人群中的身影；我站在黑暗中，聽著此起彼伏的汽笛，混著喳喳不休的叫喊，如同在向這個世界做著祈禱；我站在黑暗中，感受著寂靜的夜里彌漫的無從治愈哀傷、痛苦、絕望……于是，空洞的我站在黑暗中，成為了唯一的容器。
那一夜星光閃爍，黑暗中，我感受到了似曾相識的景象。它像一把鑰匙一樣，慢慢地把我的心打開，那裝載的哀傷、痛苦、絕望……漸漸蒸發(fā)。
我邁開腳步，看著前方的光芒，毅然走去，那里，是我靈魂最高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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