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白頭艾抒情散文
二月起，野艾就開始在田邊路溝夢幻般地突然碧綠起來。一場春雨后，房前屋后、溝坎溪邊到處長滿了嫩嫩的、綠綠的艾菜，其中一種葉片背面有白色的細(xì)細(xì)絨毛的艾菜，叫“白頭艾”。
記得小時候，家里年年缺糧，白頭艾成為當(dāng)?shù)刂饕墓故臣Z。那年頭野艾一個勁兒瘋長，山前坡后，一下都綠了起來，一茬又一茬，總挖不完。從四五歲起，我就常常拿小籃跟在媽媽身后到野外挖艾菜，挖滿籮筐提回家坐在門前的老柳下一棵一棵地?fù)旌�。媽媽一邊撿一邊哼著悠悠的歌謠，時不時撣掉落在我身上的雜草。孩提時我們并不喜歡吃艾菜，尤其是正趕上“憶苦思甜”熱潮，屯里往往在年后的某一天集中吃一頓憶苦餐，而且不放鹽，煮菜的鄉(xiāng)親故意在兩口煮豬潲的大鐵鍋里煮艾菜粥，長大后才知道，這種放在雞鴨籠子里驅(qū)蚊和漚肥料用的艾菜，給當(dāng)年正長身體缺乏營養(yǎng)的我們吃得很“受罪”。每吃一次艾菜，我們總是跟媽媽哭鬧著買肉吃。但不管怎么說，春天這幾個月，村里小孩卻齊刷刷地光潤精神起來。那年代，盡管貧瘠的土地糧食長得不好，但野菜卻長得異常茂盛。鄉(xiāng)親們給綠油油的.玉米地除好草，灑下一粒粒南瓜種子后，便帶著滿滿一筐白頭艾回家。頓時，戶戶升起縷縷炊煙，那熟悉的、多年來一直讓我魂牽夢繞的艾饃饃香味便彌漫了整個村子。
喜歡上吃艾菜，是婚后的一個春天。在外地工作的我攜妻子回家探親，在屋后的墻角下，妻子發(fā)現(xiàn)了長得嫩嫩的白頭艾，無比欣喜。她半蹲在地上，用小锨子一挖一掀，一棵一棵地遞給我，我掛起小籃在后面一棵一棵地接。忽然感到有人在望著我們，一回頭，媽媽站在不遠(yuǎn)的樹蔭下，安靜和滿足地看著笑著。媽媽的鬢發(fā)不知什么時候已半白，我突然覺得對不起媽媽，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沒有選擇留在父母身邊，媽媽連看我們兩眼都成了奢侈。想到這忽然覺得心酸，低下頭不敢再看媽媽。過了一會再抬頭望，卻只見媽媽緩緩離去的背影。
媽媽把我們采摘的艾菜，拿回家中洗凈、搓成茸狀，放進(jìn)鍋中煮熟，搓干水，伴以米粉、紅糖搓勻，搓捏成球狀的饃饃。媽媽說，在過去，土民不能隨意表達(dá)愛情，送上一株白頭艾（愛），表示愛到白頭的意思。每年三月三還采摘新鮮的白頭艾作原料，加入糯米磨成漿，濾干后加糖蒸成饃來祭祀神靈。媽媽最后強(qiáng)調(diào)，白頭艾不是一棵普通的野菜。說完，我看見媽媽用眼角余光快速掃了我和妻子一眼。
我懂得這眼角余光的意思是在去年。去年12月，我生了一場大病，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均給我?guī)砭薮笸纯�，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每當(dāng)怨天尤人時，一睜開眼就看到守候在床邊的妻子無比寬慰歡喜的臉，側(cè)過頭來看見桌子上擺滿許多鮮花，手機(jī)里是同事不斷發(fā)來的慰問短信，我感到從未有過的人間至愛。妻子問喜歡吃些什么，我不假思索就說“艾菜”。農(nóng)歷正月最后一天，妻子到田野里采摘艾菜，做成艾饃饃。頓時，那熟悉的、多年來一直讓我魂牽夢繞的艾饃饃香味便彌漫了整個屋子。妻子說，今年起，我們家在農(nóng)歷正月最后一天也過“蒸窮節(jié)”。不知是哪個民族把農(nóng)歷正月最后一天稱為蒸窮節(jié)，所謂“蒸窮”是將窮苦病患從人世間蒸發(fā)掉之意。自從我生病后，需要中西治療，飲食調(diào)養(yǎng)，每天清晨妻子就起來煲好當(dāng)天的藥，送我去醫(yī)院，累暫且不說，每天還花掉醫(yī)藥費(fèi)幾百上千元。在霧氣和藥氣迷蒙的廚房，我似乎感到窮苦病痛正往屋外飄散，也感到親情愛情氣息在空氣中流動。不一會，白頭艾饃做好了，一起鍋，我們便急不可待地吃起來，我說“還有點(diǎn)苦”，妻說“甜在后頭”，也奇怪，正像媽媽所說，越來越有味道。于是，我拿起電話，撥通老家的號碼。遙遠(yuǎn)的電話線里，傳來母親熟悉慈愛的聲音：“喂……”我輕輕地對媽媽說：“媽，您的兒媳會做白頭艾饃了，她做的白頭艾饃跟您做的一樣，很好吃……”只說了這一句，就再也說不出別的話，眼眶沒由來地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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