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的行板抒情散文

　　回歸、復蘇與重建鄉(xiāng)間的夢。

　　處暑的中午悶熱而潮濕，空氣中的水汽似乎也被凝結。行走古村落，古舊的氣息并非已與時代疏遠，若忽略其表面的斑駁和滄桑，蘊含其中的，是一些觸手可及的民俗與世情。祖宗遺留的傳統(tǒng)在固守與傳承中，發(fā)揚了獨樂樂不如與眾人同樂的節(jié)目�！笆幥锴А奔词歉∩匠堑摹皠恿�寶”，自有其樂趣，熱烈、古樸，是實力的較量。

　　秋千坪就在浮山城。地勢略高，扼守于東坑溪、馬坑溪、東溪三條河流，交匯集于上官陂，形似葫蘆，因地勢較高故名“浮山”。浮山城內(nèi)有祖祠、關帝廟、廣場，有東、南、西、北門和水門子五個大門，有學堂“聚文軒”、“百順居”及各種商鋪。這里每逢正月，“關帝”出巡，“蕩秋千”成了這一帶遠近聞名的民俗，堪與另一個村莊的“彩樓”競相媲美，聲名比翼。

　　這里的秋千，并不是“陽春女兒笑語喧，綠楊影里蕩秋千。身輕裙薄凌空舞，疑是嫦娥下九天”似的芊芊細軟之趣，乃以踩繩懸木立架、壯士手執(zhí)大刀高呼大江東去般的氣概。浮山城的秋千以氣勢、力量鎮(zhèn)住一方地氣。據(jù)說，祖宗經(jīng)“關帝”點化，為了使地勢不再升高而舉行“蕩秋千”活動，幾百年間延續(xù)了其中的鄉(xiāng)規(guī)民約。每年農(nóng)歷正月初二開始，用大松樹為架，建造大型秋千架，必須用五根碗口粗十二米長、重達千斤的松樹干，平常浸泡于池塘中，農(nóng)歷十二月開始從池塘撈出、晾干，經(jīng)過浸水的松木韌勁較好，經(jīng)得起晃蕩。家中有添丁添財?shù)木偷秘暙I人力物力。這承載了村子一年來的熱鬧秋千，驚險如雜技，刺激如迪尼斯，歡樂如中彩，熱鬧如趕圩。從正月初二至正月二十，吸引了大量周邊人前來做一回“空中飛人”，為同時舉辦的“關圣文化”助興揚威。

　　我有幸應邀做客土樓人家，曾目睹其中的精彩，進村訪親，熱心的村民目光流瀉的總是熱情可嘉。正月十五，在黝黑的老屋間人聲飛揚，祖祠掛燈結彩祭祖，鞭炮聲、歌樂聲響徹云端。村中父老鄉(xiāng)親在場，有了“好彩頭”，蕩秋千起高潮。當年輕壯實的小伙子攀上秋千架，已身在高處，雙腳不著地。人群里靜悄悄的，仿佛大氣不敢出，一二三，三二一，秋千微微搖蕩。小孩被大人高高舉在肩上“騎馬”，有的甚至雙腳踩著肩膀觀看。老人則雙手合十祈禱“關帝爺”保佑，慢慢地升高、升高，似海潮由沉靜至洶涌，或左或右，到頂端，人如梭子在巨大的橫木下穿梭，高與秋千橫梁持平。更有甚者，竟然朝空中飛躍，繞了半圓再回落，人群里爆發(fā)掌聲如雷鳴，短暫的驚險掀起了心情的巨瀾，好久回不過神來。雙手似鐵鉗緊緊揪住秋千兩邊的長線，也揪住了命根子。若沒有人在一旁推力，自由晃蕩，倒也自在些。有的小孩竟然站著晃悠，嚇得老祖母顫抖著……蕩秋千不僅驚險，更具來由——在四面環(huán)山野獸出沒的山區(qū)，人，是不能“狗爬”的，更需要雜技似的猴子本領。山里人的本色在粗獷中精巧，在原生態(tài)中保持生命的力。

　　生活在土樓的小孩，節(jié)慶時更是為喧鬧“添磚加瓦”的好角色。

　　一陣似曾相識的生活情境豁然開朗。

　　星光璀璨或月亮光光的晚上，山里孩童聚集在一起，用客家話唱著童謠。

　　“乞丐婆，乞丐婆，擔畚箕，撿田螺。撿幾籮？撿兩雙籮？一籮給家倌，一籮給家婆：一籮分給人食，一籮尋豬落槽�！�

　　“牛眼雞，嘴歪歪，上樹背老弟。老弟著紅鞋，紅對紅，舊對舊，桐子包石榴。石榴正開花，瓠子換冬瓜，冬瓜可煮湯，換粗糠。粗糠好燒火，討阿嫂。到處真熱鬧，大家手沒歇。上社殺豬，下社殺羊，噠噠嘟嘟討新娘。”

　　在這里，農(nóng)耕時代的生活要素依然鮮活地跳躍、復活著，歷史的影子重現(xiàn)曾經(jīng)的喧嘩。門戶相對的屋檐下，豐收的作物們擠在一起的釀造更加醇厚綿長，比彩旗更加實惠。家家戶戶有谷子、糜子、高粱、玉米、豆子、麻子……各種作物的體香混合在一起，風是香的，霧氣是香的，整個樓是一缸千年陳釀。徜徉在幽暗并帶有一點殘破的院落，一些市井的喧囂聲此起彼伏，曾經(jīng)存在的氣場的力量如此巨大。

　　我在村中走著，腳步卻一直往后退，一直到農(nóng)耕時代。

　　無聲的.大山，沉默的老牛，在鄉(xiāng)村生活的記憶里，是找不到“陌生”一詞的。他們的門前規(guī)整地堆著劈開的木材，地面上稻草零落少許，山坡上一兩犑或好幾犑牛翻的地，鐵輪的犁坨頭發(fā)出尖銳的聲響，吱兒溜——吱兒溜，在寂靜遼闊的郊野傳得很遠，而又將山村的生活襯托得更加寂寥。人們最為親近的永遠是腳下裸呈的土地，那些山色如黛、樹木蔥蘢、連綿的稻田、葳蕤的草木，是自然的恩賜。暮色中，游走于溪流之上，聆聽溪水流動的聲響，薄涼并夾帶著些許霧氣，恰似如歌的行板。在歲月的奔流中，糅合著表面的平靜和內(nèi)心的波瀾，存于天地之間，讓落寞的山野平添幾許溫柔與詩意，成全城里人的夢想。

　　對于鄉(xiāng)村文明，是否可以解讀為擁有現(xiàn)代之后的厭倦與無可奈何的嘗鮮？恰似看多了涂脂抹粉的色彩之艷麗，女人的紅唇，在鮮艷而性感之后的空虛。行走老村莊，觸摸到一些破損的遺址，雖然有點荒涼滄桑和遁世的悠遠，但是暴露在光陰里一望無遺的坦然，卻告別了偽作與心虛的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