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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州散記抒情散文
華燈初上,行走在空曠的丹江大道上,夜行人與我擦肩而過。二十三年后,我又回到了當初的起點。 ——題記
寫下這個題目時,我并未在均州地界,而是身在鄰縣的房縣。房縣古稱房陵,因盛唐廬陵王李顯謫居而名噪一時。房縣與均州的官山、鹽池河接壤,風俗民情卻與均州有差異。房縣自古是歷代王朝流放欽犯之地,而后來的均縣卻成為外遷移民大縣。
“鐵打的均州,紙糊的鄖陽”這句流傳于鄂西北鄖陽山區(qū)的諺語,給予均州、鄖陽兩座古城鐵定了按語,然而,我們這一輩人誰也不曾見過它倆的廬山真面目,而新起的兩座城,只是抽去魂魄般的鋼筋水泥的堆砌,沒有留下有關(guān)古城的令人難忘的印跡。
古城在亞洲第一人工湖水下浸泡了四十余年,城墻、塔樓、城門,還有古城的青石板鋪就的大街小巷,理應完好如初。古城消逝了,但并未銷毀,沉淪在不遠的水下,時時揪扯著來自均州老人的心。這是很殘忍的結(jié)局,亦如近在咫尺的決絕戀人,無奈的別離,無盡的思戀,無情的結(jié)局,想揮也揮不去,想忘也忘不掉,想見卻見不著。只有依靠遺留下的零碎記憶和殘缺的遺物,來回憶了。
八十年代末,我在丹江口一中上學時,曾利用幾個星期天,跟著江北的同學跑到鄖陽師專旁邊的土壩上,見過當年從均州船運來的石龜石碑,還有些石人、石馬散落于荒草野臻間,好生凄涼。那幾位江北同學的老家已成一片汪洋。水淹上來,人后撤二十里,搬到干涸的黃土崗子上,每每面對奔流的江水,心里總會涌起莫可名狀的滋味。
去年秋天,在鄖縣新城的博物館前,見到幾塊殘缺的石碑,走近細看,最久遠年代的石碑,也就是大明成化年間的一塊殘缺不全的古碑,上面的字跡有些已經(jīng)模糊不清,幸有縣文管部門對此做了修補,并建造了亭子,風雨數(shù)百年之久的古碑總算有了遮風擋雨的歸宿。
今年早春,應老同學邀請,再次來到當年堆放古均州文物的原址——土壩,即今天的新凈樂宮,舊地重游了一次,頓有時光如梭,物是人非的感覺。原來荒草連天。凌亂不堪的黃土崗,而今演變成了占地十多萬平方的宮殿群落。浩大的聲勢,鮮艷的色調(diào),人造的地板,新鮮的木紋,無處不在印襯著其前身的宏偉大氣。
古凈樂宮因氣勢逼近于故宮,故素有“小故宮”之稱,為武當山九宮之首。在恢復新凈樂宮時,完整地再現(xiàn)了現(xiàn)存明代最大的石牌坊(欞星門)和現(xiàn)存明代最大的`兩座赑屃馱御碑(俗稱龜馱碑)等國家級文物,同時修繕和復原了玄帝殿、救苦殿、財神殿、皇經(jīng)堂、焚香爐等建筑。
新的凈樂宮作為4A景區(qū)已經(jīng)對外開放數(shù)年,宮殿里香火繚繞,鐘馨奏鳴,有道士做功課,有善男信女進香,似乎時空倒轉(zhuǎn),回到了往昔鼎盛時期。穿著現(xiàn)代服飾的我,卻感到了一種別扭,逝去的風景是不能復原重現(xiàn)的,因為時空是不能倒轉(zhuǎn)回去的。
毋庸置疑,不管是作為博物館,還是作為景區(qū),今天的確實為保護古文物努了力,而且為今人憑吊逝去的故園,營造了一個平臺,此舉幸甚!
作為客居均州的外鄉(xiāng)人,我與均州有化不開的緣。
童年時期,在鄂北鄉(xiāng)下老家就見過搬遷過來的均縣人,人送綽號“老均縣”。一個老字,好生蒼涼!在鄉(xiāng)下,“老人了”特指人已故去,那么老均縣是否特指均州古城已經(jīng)隕落水中,煙消云散了呢?如果是,也不為過了。
少年時期,我離開了鄉(xiāng)下,鉆進了均縣的深山里,來到了父母貢獻了青春,還要將我們也貢獻出去的三線建設的深山老林里。一條蜿蜒曲折,鉆山洞過大橋的鐵路線打封閉、保密的廠區(qū)外經(jīng)過,一直通往遙遠的大西南。我在山里讀完初中,考入市區(qū)的一中,在已經(jīng)改名換姓的小城里度過了三年的高中生活。
這座以亞洲第一人工湖命名的小城,當初留給我的印象遠不如故鄉(xiāng)的縣城敞亮。我徜徉在坑坑洼洼的丹江大道上,過往的車輛揚起的塵土,弄臟了我新買的白衣裳;我徘徊在躍進門電影院昏黃的路燈下,因為身上的錢被混混掠走,而買不到電影票;我游離在均州二路的新華書店旁,因為我的初戀從這里回家,我在這里默默為她守候。而一年后的深秋,落葉凌亂飛舞的季節(jié),我從遙遠的江西部隊,車載船運,走進這里的小院。一扇厚重的門,隔著一雙憂郁的眼神,給了我一個糾結(jié)的答案,我知趣的退出了小院,跌跌撞撞的離開了這座傷心之城。從此再也沒有回頭。
這座小城不屬于我,我也不皈依于它,我只是它的一個過客,行色匆匆的過客。它不等同于老均縣,更遑論古均州了。
當文明遭遇現(xiàn)代化進程的激烈碰撞時,當人們在社會轉(zhuǎn)型變軌期找不著北時,一個丟失了文化底蘊的城市,其浮華的背后,往往彌散著傾軋、齷齪和頹廢的情緒。
后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遇到了相戀的女人,她的家遠在襄陽管轄的宜城。至今還記得第一次隨愛人走進她的家門的情景。
在漢江邊不遠的山丘上,密密匝匝擠著幾十戶人家,在一座青磚紅瓦的院落里,我見到一位年逾花甲,光頭駝背的老人,一開口就是地道的均州方言,這老人正是我未來的岳父大人。誰曾想到,跑出幾百里地,我的一生還是與均州有解不開的緣,看來,我與均州的緣分是躲不掉了。
在那個早春的午后,春日穿梭在薄薄的云霧里,麻雀落在草垛上嬉鬧,母雞領著幾只雞雛在石槽邊啄食,場景閑散,氣氛和諧。老人背靠著稻草垛,吸著煙,喝著茶,曬著太陽,少有的悠閑。也正是這種悠然、懶散的環(huán)境,勾起了老人濃濃的思鄉(xiāng)情。
老人說,自己的老家在均州城外二十里的石板灘。家有二畝旱地,八分水田。農(nóng)閑時節(jié)上山打柴,下河摸魚,然后挑進城里換點鹽錢。日子過得清苦,卻平和安靜。
均州古城墻上確實可以跑馬車,老人肯定的回答。
城門樓高大威風,城門是用木頭做的,外邊包了一層洋鐵皮,刷著朱紅的油漆。門樓寬敞,住幾戶人家也不顯窄。城門樓子還有個典故,叫城門洞的麻雀——見過聽筒(市面)的。
在老人的敘述中,我的腦海里有了一個均州古城的大概印象:古城雄踞漢水中游,三面環(huán)水,一面依山,固若金湯。往來商船,在古城碼頭歇腳,上達陜西,下通漢口,堪為漢水交通的咽喉。真是應了“鐵打的均州”那句古話。
老人興致很高,饒有興味地接著講述了1948年解放均州城的往事兒,那大炮震天震地的響,嚇得人們躲在屋里不敢出門,槍聲炮聲斷斷續(xù)續(xù)打了一天一夜,早上起來開門一看,呵,均州城插上了紅旗,解放了。
1958年修丹江大壩,均縣各區(qū)抽調(diào)人員參加大會戰(zhàn),老人有幸加入到十萬筑壩大軍的行列,分在連隊炊事班做飯。當時正值三年自然災害期間,從地方上傳來餓死人的消息,但十萬大軍恁沒出現(xiàn)過餓著肚子上工地的現(xiàn)象,。老人說為了保證十萬大軍不斷糧,每天公路上的運糧車隊來來往往不斷線,有時候半夜里還得起來卸糧食。
大壩下,沿河邊,一路上清一色的蘆席棚子,延綿十多里遠,民工們一年四季就住在這種茅草和蘆席搭就的窩棚里。有年冬天,天下著小雪,刮著白毛風,實在凍的不行了,有人在窩棚里偷偷烤火,不幸燃著了草棚,火燒連營。第二天十幾個連隊集體上山割茅草,修窩棚。幸好沒出現(xiàn)傷亡事故,不然事情就鬧大了。
兩年后,老人回到石板灘家中,再也沒有重返工地上。直到1968年集體外遷,到丹江火車站上車時,老人朝當年的工地瞥了一眼,一座高高的混凝土大壩橫貫眼前。這年冬天,外遷的移民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故土老屋,他們邁出的步伐,既悲愴,又沉靜。
移民走后不久,丹江口大壩蓄水,機組試運行。一夜之間,均州古城消逝在水天一色的江心中,同時淹沒的還有鄖陽老城。均縣人不僅失去了一座古城,還有古均州的璀璨文明。均州和鄖陽,不管是鐵打的還是紙糊的城池,最終都沉寂于水下,可謂殊途同歸了。由于位置的差異,鄖陽老城好歹還留有一塊沙洲,當年的鄖陽一中等單位還在沙洲上存在了十幾年,搬進十堰市區(qū)也是近些年的事情。而均州古城呢,“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啥都看不見了,別說一塊沙洲了。
這兩年,網(wǎng)絡上不斷有尋訪古均州的帖子出現(xiàn),丹江口的驢友還拍攝了許許多多的照片,留作紀念。
今年春夏,鄂西北遭遇大旱,丹江口庫區(qū)開閘放水,傾力幫助漢江下游兄弟縣市抗災,庫區(qū)水位一度降至死水線以下。小太平洋一帶水面裸露出嵯峨、嶙峋的石林,水都快樂飛行群組織了幾次游小太平洋,觀石林的戶外活動,留下諸多彌足珍貴的光影資料。在《水都論壇》上予以發(fā)帖報道,在小城引起很大反響,并引來了十堰《東風論壇》的部分攝影迷前往游覽觀光。
當我們這些從未見過均州古城的后輩,面對大江,臨風憑吊時,我們想急切看到的僅僅只是一座古城遺址嗎?古均州的風韻哪兒去了?古均州的文化底蘊還保留多少?
在距古城遺址六十里的庫區(qū)大壩所在地,一座小城逐漸崛起,馬路越走越寬,樓房越蓋越高,人煙越住越稠密,在炎熱的夏夜,華燈綻亮,人們卻紛紛涌向戶外,在大道上,在沿江路,在二橋,駐足,徘徊,徜徉。高樓大廈里并不能安放下一顆顆躁動的心,尋常巷陌的青石路上,或許走得更踏實,更從容!
古均州一去不復返了,在均州城生活過的老人越來越稀少了。古均州的文明和文化在現(xiàn)代化的進程的強烈撞擊下,已蕩然無存。一座沒有文化底蘊的城池,渾如無家可歸的棄兒,做什么事情底氣都不足,因為骨子里丟失了靈魂、靈氣、靈韻。
行走在小城七拐八拐的巷道里,偶爾也能瞥見以“均州”起名的街道和商號,卻沒有了半點古均州的遺風,毫無疑問,這些街道和商號是后人用來紀念均州古城的。是想告訴后來人,自己的祖屋在均州城里,自己的祖墳埋在均州城外的山野間 。這其中,均縣鎮(zhèn)的命名最能體現(xiàn)今天的人們對于古均州的思鄉(xiāng)之情。
均縣鎮(zhèn)的前身叫肖川鎮(zhèn),均州古城就沉淪在該鎮(zhèn)一個叫關(guān)門巖的山頭下的波濤洶涌的江水里。當年均州的子民們紛紛遷徙異地,遠走他鄉(xiāng),唯有肖川留下了,肖川正如一個孝順的兒子,一如既往的守護著自己的老屋,自己的祖墳,四十多年以來,面對腳下奔流不息的江水,承受著更多的悲愴和思念之情。于是,在思慮極致之時,干脆更改了自己的名字,將更多的情結(jié)寄托于一個祖輩曾經(jīng)用過的名稱上,也算是現(xiàn)時的丹江口人的一種懷舊情結(jié)吧。除此以外,還能做些什么呢?
當年的移民離開熱土,遠走荊襄沔陽,南方濕熱的氣候,陌生的村莊,渾濁的河水,蠻夷難懂的語言,交織成一個令移民難以融入的環(huán)境。有不服水土者,悄然潛回故鄉(xiāng),面對眼前的滔滔江流,灑下一行凄惶的眼淚,有的去投親靠友,更多的是結(jié)廬山下,守候著一份眷戀,等待著一種命運。窮也好,苦也罷,即便死在故鄉(xiāng)也比苦活在異鄉(xiāng)要踏實。
這種戀鄉(xiāng)情緒,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農(nóng)村聯(lián)產(chǎn)承包后,得到了更大的渲染,更多外遷移民,鎖上家門,撂下良田,在月黑風高的夜晚,肩扛背馱著行囊,挈婦將子,加入到返鄉(xiāng)的隊伍里。在故鄉(xiāng)的大河邊,山崖旁,山林間,一座座如同當年筑壩大軍住過的蘆席棚,拔地而起,連成一片,形成了一道滄桑的風景線,這就是后來俗稱的“靠山大隊”名稱的由來。
老移民往回返,新移民往出遷。新老交替,故土難離呀!
均縣,曾經(jīng)的移民大縣,丹江口,現(xiàn)在的移民大市,歷史在這里有過三次特別的關(guān)注:第一次是在大明永樂九年,朝廷號令30萬軍民工匠,大修武當仙山,歷時14年之久;第二次是在共和國成立后的1958年,10萬民工開赴均縣,會戰(zhàn)丹江口水庫大壩;第三次是在本世紀第七個年頭,南水北調(diào)中線丹江口大壩主體加高工程全面上馬,三年后的2010年,舉世矚目的南水北調(diào)中線移民工程全面展開,3.8萬丹江口子民揮淚離別故土外遷異鄉(xiāng)。
是武當仙山的靈氣,還是均州滄浪綠水的靈韻,使得歷史在這里頻頻回顧?不得而知。
大江北去,當遠離均州古城的游子們再次來到江畔,遙祭故鄉(xiāng)時,是否也有唐人崔顥登臨黃鶴樓,愴然發(fā)出的那句“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的滿腹愁思和無奈呢?
(散文編輯: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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