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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了山在草也在經(jīng)典散文
一個山野一份心情。
我這個在山野長大從山野里走出來的人,從來都沒有割斷過和山野的聯(lián)系。
只要有空閑,我都會來到這個山野站會兒,或者坐會兒。和我同行的有時是我的愛人,有時是和我一樣也是在這片山野長大的朋友。
這次,是和我的朋友。我們站在山野的高處,默默看著眼前寂靜的山野,默默望著已經(jīng)夷為平地的曾經(jīng)的家。
腳步輕移,怕踩碎散落在草叢里單薄的小花那一縷清純,怕驚擾露珠凝在草尖上那個亮晶晶的夢。那種我們小時候稱作老鴉蒜的花兒,金黃色的花瓣隨風飄落了。花兒的飄零,讓我清楚地看到生活里許多原本屬于我視野范圍內的事物在漸漸地消褪,遺留下來的只有遺憾和懷戀。
時常想起少年時光,想起那個和我結下深厚友誼的哈薩克少女巴哈提。
那時,我常常在放學后一個人游蕩在蟬鳴四起的山野,任山風吹散自己精心編起的麻花發(fā)辮。
陽光熾熱地烘烤這山野的每一株草,每一塊石頭。哈薩克帳篷泛著純凈的白色光芒,如同一只只正在啃食青草的巨型綿羊。帳篷的不遠處總可以看見一處冒著淡藍色的煙霧。嗅著這樣的.煙火氣息,我的心里會隱約升起一種期待,那是對食物的期待。物質匱乏的年代里,對食物的期待,恐怕是我一天里最重要的事情了。
我的衣袋里,裝著熱乎乎的炒苞谷或者麥子,這是哈薩克少女巴哈提從家里帶給我的。
吃這些東西的時候,我是一粒粒數(shù)著吃的,一邊體驗苞谷或者麥粒在唇齒間碎裂時脆響,一邊品咂其特有的香味。
我曾經(jīng)疑惑:同樣的苞谷、麥粒,我家里的炒出來的怎就不如巴哈提家的酥脆呢?聽完巴哈提用還不怎么流利的漢語解釋后,我興奮起來,原來巴哈提家的苞谷、麥粒是混在砂子里炒熟的!
追尋著蟬鳴叫的聲音,從密密匝匝的草叢發(fā)現(xiàn)那只正在鳴叫的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捉住它,是我和巴哈提最愜意的事情。把戰(zhàn)利品放在手里,饒有興趣地看它在自己掌心里爬來爬去。最喜歡的是蟬的翅膀,因為它是透明的,上面還有縱橫交錯的美麗紋路。大多時候,我們是把捉住的蟬,又放掉了。蟬突然獲得自由時,會發(fā)出一聲歡快的鳴叫,倏得一下便飛得不見蹤影。
感謝巴哈提那香噴噴的炒苞谷,我往往會在山野里的一切都隱約在神秘的暮色里之后,幫她趕回還在山坡上貪吃的羊群。
巴哈提的媽媽,是一個看上去很慈祥的人。她總是在自己帳篷里忙碌著。她要擠牛奶,燒奶茶,還要烤制一家人的食品--馕餅。有時候,還會做奶酒和奶疙瘩(自制奶酪)。
我每次到巴哈提家的帳篷時,巴哈提的媽媽,會塞給我一塊奶疙瘩。
奶疙瘩可是巴哈提自家人也都難得一吃的食物,只有尊貴的客人來了,才會端上來。因為做奶疙瘩得用很多的牛奶,巴哈提家牛不多,產(chǎn)下的奶還要賣給附近居民換一些買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錢。巴哈提家一共有七個孩子,一切家用完全指著幾頭牛和十幾只羊換生活費,日子過得也不容易。自母親提醒我后,從巴哈提家出來,我會記得悄悄地把奶疙瘩放回他家那個盛放食物的布口袋。
我和巴哈提的友誼一直持續(xù)到她出嫁成為新娘的時候。哈薩克女孩結婚都比較早,盡管巴哈提只比我大兩歲,盡管她還想上學讀書,可是父母的意愿卻無法違背。終于,她在舉行完有叼羊、撕紅綢等必行的活動的婚禮后,她便跟著一個長著紅臉膛、絡腮胡子的哈薩克男人遠遠地離開了家。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她出嫁后,我從未看見她回過娘家。后來,聽到一個壞消息,巴哈提生第三個孩子的時候難產(chǎn)死了。為此,我難過得掉了眼淚。
白云舒卷,光陰難留?墒钱斠磺卸紝⒌h的時候,人們總習慣竭力去打開塵封的窗口,再一次刷新記憶。我和我的朋友,就是這樣。也許,我和朋友此行有些尋根的味道吧。
我們登上那塊小時候經(jīng)常坐著背書的巖石,往下俯瞰已經(jīng)面目全非的曾經(jīng)生活過學習過的這個名叫三道溝的地方。這個地方,已經(jīng)沒有居民,所有的居民都已搬離了。
那里是學校,那里是操場,那里是大禮堂,那里是豆腐坊,那里是鹿場,那里是牛場……面對著空曠的山野,我和朋友興奮地指著,似乎眼前并不是虛無。指著每一處,便會牽扯一段故事,一個有關的人。比如,教室維修,我們在大禮堂上課,舞臺上一個年級,舞臺下一個年級。比如拎著玻璃瓶去牛場打牛奶,不小心連瓶子和牛奶都摔了的趣事。比如端著憑票供應的黃豆去換豆腐排著的老長的隊伍……然而,我倆的說笑不知什么時候停下了,我感覺我的眼里有些酸澀,有些潮潤。我打開相機鏡頭,默默拍下了空無一人的寂靜的三道溝景象。
忽而一串串熟悉的鳥鳴在頭頂響起,抬頭一望是兩只被我們稱作紅頭的鳥,在空中翩翩而飛。時而俯沖于山野,時而棲落在不遠處的灌木叢中,時而輕翅一展,在空中翻飛。我猜想,這兩只鳥,是母子倆吧。今天也許是鳥娃娃羽毛剛剛豐滿,離巢試飛的日子;蛘撸瑑芍圾B兒是正在戀愛的一對兒,晴好的天氣正好一起出行,情深意濃,嬉戲于山野。
我的腦海開始翻騰。我忽然得到了這片山野給予我的教化:較之于三道溝,較之于這山野里一草一木,我是一介匆匆過客。是三道溝,是山野給予了我豐厚的記憶和難忘的生活。而現(xiàn)在,是生活在瑣碎中的我,棲息心靈,釋放壓力的處所。
只要活著,我不會失去我愛。因為,人走了,山在草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