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母親味道的經(jīng)典散文
在我吃過的飯菜中，有一種美味，它雖然樣貌平平、普通無奇，但我卻對它情有獨鐘、百吃不厭，那就是帶有母親獨特味道的手搟面。
手搟面，顧名思義，就是用手搟制而成的面條。因其不僅用料單純，做法簡單，而且入口爽滑，筋道耐嚼，香味濃郁，在西北農(nóng)村，是一種老少咸宜、四季常新的膳食。大凡土生土長的北方人，打從出生之后，就與手搟面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我自然也不例外。
母親做手搟面的手藝，在全村婦女中小有名氣。小時候，常聽人們說起母親做“試手面”的情景，我想：母親的出名，大概是從那時開始的吧！
在我的家鄉(xiāng)，流傳著一種“試手面”的習俗。所謂“試手面”，就是新媳婦進門第三日，就得入廚搟面，名為招待女賓，實為檢驗新媳婦操廚的手藝。如果“試手面”過關(guān)，新媳婦受到稱，既會為主家爭得顏面，又能奠定日后她在家中的地位。母親做“試手面”的經(jīng)歷，可謂一波三折，有驚無險，后來一度成為村人們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話題。
母親做“試手面”那天，祖母早早請來了村里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婆婆，一邊聊天一邊等著檢驗母親的廚藝。由于緊張的緣故，母親在和面時不小心倒多了水，于是她就不停地加面粉，不停地反復揉搓。待到面和好時，竟弄得大汗淋漓，渾身沾滿了面粉，活像舞臺上演出的“小丑”，惹得滿屋子的大人和看熱鬧的小孩哄堂大笑。好在在接下來搟面片、切面條、炒炒菜、下面條等環(huán)節(jié)中，母親及時穩(wěn)住了心神，操作嫻熟順暢，一氣呵成，再也沒出現(xiàn)絲毫差錯。一個多小時候后，一碗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手搟面就擺上飯桌。品嘗完母親的“試手面”后，幾位老婆婆都不約而同地翹起了大拇指，紛紛夸母親做的手搟面地道，說是她們吃過的最香的“試手面”。壓在母親心頭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祖母的臉上也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從那天起，母親就從祖母手中接過了做飯的重擔，用自己的執(zhí)著和愛心日夜操持著全家人的衣食住行。
記得小時候，能吃上母親做的手搟面，是我和妹妹們夢寐以求的事情。但是，由于當時家庭經(jīng)濟困難，每年口糧青黃不接，只有年頭節(jié)下或招待客人時，才能吃上純白面做的手搟面。其余時間都是一半白面，一半玉米面、黑面或蕎面等粗糧，還要加入野菜、洋芋等充數(shù)。用雜面做的手搟面，不但搟制費時費力，而且味同嚼蠟，極不好吃。那時候，要是純白面做的手搟面，我總是狼吞虎咽，幾分鐘就能消滅兩大碗，還一邊吃著碗里的，一邊看著鍋里的，生怕短了自己的口份；要是雜面做的手搟面，我老是磨磨蹭蹭，用筷子在碗里扒拉來扒拉去，到最后定會留下小半碗洋芋。因為挑食，我不知被父親訓斥過多少回。每次母親總會出來打圓場，說懷我的時候洋芋吃多了，把我的脾氣沖了，并把我吃剩的洋芋倒到她碗里，把她碗里的面條夾給我。每每此時，母親總是愛憐地撫摸著我的頭，幽幽地嘆著氣說：“這年月，苦了孩子們了！等以后條件好了，媽天天做白面手搟面給你們吃！”母親溫暖的話語，一次次點燃我們對美好生活的期盼，撫慰著我們幼小的心靈。
每逢母親做手搟面，一有空閑，我必然自告奮勇地給她的幫忙。說是幫忙，其實我是想第一個吃到母親做的手搟面。我那點的小心思，自然瞞不過母親的“火眼金睛”，但她卻不說破，只是微笑著點點頭。于是，我便有機會近距離欣賞母親做手搟面的全過程。
母親做手搟面，那叫一個成竹在胸、揮灑自如！只見她先取幾勺面粉放進面盆里，然后右手執(zhí)筷，左手拿瓢，一邊慢慢加水，一邊快速攪動。等水完全浸透面粉后，就把粘乎乎的濕面團在一起，置于寬大瓷實的案板上開始揉搓。面團在母親手中不斷變換著形狀，一會兒變成長條狀，一會兒變成圓疙瘩，如此反復揉搓數(shù)十遍，面團就變成了一個圓光溜滑的面蒂子，最后把面蒂子扣在面盆下醒著，就開始炒“炒菜”了。所謂“炒菜”，就是把大蔥、豆角、胡蘿卜、大白菜等蔬菜洗凈切好，在鍋內(nèi)滴一勺胡油，待油香彌漫屋子后，依次倒入備好的蔬菜煸炒，大約八分熟時，加入食鹽、味精、調(diào)和等佐料炒勻，再倒入兩瓢涼開水煮沸，一盆色澤鮮艷、香味撲鼻的炒菜便出鍋了。
接下來，母親吩咐我倒半鍋清水，往灶膛里添上柴禾燒著，就開始有條不紊地搟面了。搟面既是力氣活，也是技術(shù)活，只有二者兼?zhèn)洌侥軗{出上好的面條。母親把醒好的面蒂子放在案板中央，用搟面杖搟成臉盆大小的面餅，再把面餅卷在搟面杖上，用雙手輕輕握緊，然后就來來回回滾動著搟起來。只見一根長約三尺、粗若鞭桿的搟面杖，好像孫悟空的“金箍棒”一般，在母親手中上下翻飛，揮灑自如，面餅一點點由厚變薄，由小變大，最后變成一塊圓如滿月、薄似紙張的面片。稍晾片刻后，在面片上撒少許玉米面，再將面片折疊成扇形，便拿起菜刀切將起來。只聽菜刀與案板親吻的篤篤聲不絕于耳，疏密有致，傾刻間，面片便搖身變成細如絲線、長可及膝的面條。
激動人心的時刻終于來臨了！許是看不得我的猴急樣，母親就迅速抓住一把面條的頂部，用力抖掉粘在面上的玉米面，順勢拋進沸騰的開水鍋里，再用竹筷捅幾下，白凈修長的面條便浮出水面，隨滾動的開水一起跳起了歡快的舞蹈。一陣濃烈的面香迎面撲來，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翻滾的面條，大口吞咽著不斷泛起的口水。面條滾過兩遍，母親微笑著接過我早已準備好的飯碗，撈一竹筷面條，澆一勺炒菜，再調(diào)上鹽醋遞給我。我胡亂地攪幾下，便迫不及待地吃起來。一碗面條下肚，唇齒留香，回味悠長，那個舒坦勁兒，比吃了山珍海味要過癮十倍！
在那個缺吃少穿的年代，感覺最幸福的日子，莫過于過生日或生病了。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彌足珍貴，母親都會不遺余力、傾盡所有為我們操辦，手搟面肯定是必不可少的“重頭戲”。但生病就不同了，一年可以有好幾次，甚至更多次，每次我們都能如愿吃到心儀已久的手搟面，以至于我曾一度生出天天生病的`奇想！記得有一次，我感冒發(fā)高燒，渾身酸痛，吃了幾劑藥總不見好，整天病懨懨的，茶飯不思。無奈，母親便狠心拿出為大妹過生日預留的白面，給我精心搟了一碗香噴噴的雞蛋手搟面。我一見頓時來了精神，端起碗就猛吃起來。碗很快見了底，只覺一股暖流迅速涌遍全身，細密的汗珠爭搶著往外冒。少頃，我發(fā)覺自已就像脫胎換骨似的，高燒溜走了，渾身不疼了，感冒竟奇跡般地好了！見此，大妹打趣說：“原來媽媽的手搟面還有治感冒的功效啊！”之后，每次生病，母親都會給我們做一碗手搟面，并美其名曰“病號飯”。也許是心理作用，我感覺吃了母親做的手搟面，病不但好得特別快，就連病痛的折磨也被濃濃的母愛融化得無影無蹤。
進入九十年代后，隨著家境的日益好轉(zhuǎn)，手搟面逐漸成了家常便飯。而我，卻為了自己的未來外出打拼，從此開啟了與母親聚少離多的日子。知子莫若母！每次回家小住，知道我愛吃手搟面，母親就變著花樣做給我吃，雞蛋手搟面、臊子手搟面、炸醬手搟面、漿水手搟面……面條的內(nèi)容雖然越來越豐富，但那熟悉的味道卻始終不曾改變，依然純正如初。每當我從母親手中接過沉甸甸的飯碗，觸目母親日漸粗糙的雙手，以及溝壑縱橫的臉龐時，心里總會掠過一陣陣錐心的疼痛。這疼痛，時刻警醒著我不忘母親無怨無悔地付出，永遠銘記母親天高地厚的恩德！
這些年一路走來，盡管吃過各種雞鴨魚肉，也品嘗過花樣繁多的面條，但我覺得無論哪一種飯菜，都沒有母親的手搟面溫暖貼心，也吃不出母親特有的味道。因為我深知，母親的手搟面不是普通的面條，它寄托著深切的期盼，凝聚著濃濃的親情，這份親情是永遠難以割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