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落散文

　　陳軍犧牲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午后的陽臺上看書。掛斷電話，我拿書的手一直在抖，內(nèi)心波瀾起伏，關(guān)于陳軍一切星星點點的往事，在腦海中一片一片地明亮了起來。

　　陳軍是我的軍校同學(xué)，部隊在西藏。他平時話不多。記得當(dāng)時我們的伙食標準是每天每人五元，這遠遠不夠，所以隊里就盡可能地節(jié)省開支，一天三頓不是豆腐就是豆芽，所以一到吃飯時我們就把碗筷敲得震天響，教導(dǎo)員隊長也是一籌莫展。

　　炊事班和我們女生宿舍之間有一塊空地，荒草凄凄好多年了，泥里碎石爛磚到處都是。有一天，陳軍動員全隊學(xué)員去開墾那塊荒地，可大家都不吭聲，有幾個低聲說他逞能。他沒法，自己扛著锨鍬等工具，硬是把那片荒地給開墾了出來，又到銀河橋菜市場買來了菜苗。栽好后讓我們幾個女生管理菜園，我們是三天打魚五天曬網(wǎng)，他只好自己去管理。每個清晨，在我們還是睡意朦朧睡眼惺忪時，他就已經(jīng)一身露水地在菜園里拔草捉蟲了。傍晚時分，他拖著一個長水管給菜澆水，夕陽的余暉灑在他的身上，鼓動衣襟的長風(fēng)把他的T恤吹得鼓鼓地，他樂呵呵地，滿心歡喜，好像看到了豐收的果實。

　　那一年的`夏天，陳軍的臉是雪上加霜，被曬得更黑了。那一年的夏天，菜園里的豆角青椒茄子結(jié)得特別熱鬧，我們碗里的蔬菜也多姿多彩起來。男生們把他扔得高高的，他嚇得大叫，我們大笑。

　　每天吃飯前，他總是提前到炊事班幫值日生把飯菜抬到食堂，飯后繼續(xù)幫忙打掃衛(wèi)生——三年來，日日如此。他是個閑不住的人，有點空還會到炊事班幫忙洗碗摘菜包包子，炊事班的老丁和小李都夸他包子包得好。一開始，我們幾個女生都認為從小貧窮的他會乘機偷吃，但事實證明我們對別人的想當(dāng)然，恰恰證明了我們自己的淺薄。

　　我和陳軍的交集是我生病住院時，他每天都主動抽時間去給我補課。記得每次他都小跑著到醫(yī)院，再爬到五樓，就呼哧呼哧地直喘氣。我說：＂有事你就別來了。＂他就一臉歉疚地笑著說：＂沒事沒事的，馬上考試了。＂在出院后的期末考試中，我照例考出了好成績。我開心，他更開心。

　　平時上課前他一定先把講桌整理好，黑板擦干凈；下課后，把板凳擦得干干凈凈再讓老師坐。有一次，快下課時，教導(dǎo)員來教室找他，說有急事。我們都看到陳軍咬著嘴唇，眼里竟然噙著淚。教導(dǎo)員催他離開，但他堅持等到下課擦好板凳才走。那一刻，我們看著他的背影，竟然覺得有無限的孤獨與凄涼!事后，才知道陳軍父親在上海打工，從工地上摔了下來，情況不太好。

　　畢業(yè)后，陳軍回了原部隊。每年春節(jié)他都在雪域高原的營房和戰(zhàn)友過春節(jié)，卻把每一個探親的假期給了他的戰(zhàn)友。

　　今年年前，他在微信上跟我視頻聊天，很高興地跟我說他今年春節(jié)要回老家過年，畢竟已經(jīng)十五年沒回家過年了。我至今記得他說這話的情景：地上是厚厚的白雪，同時天空還在紛紛揚揚的飄著雪花，他就站在漫天的風(fēng)雪中，鼻子凍得紅紅的，笑著跟我說話。可是假期還沒結(jié)束，為了救幾個素不相識的落水孩子，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二0一七年春天的第一天，他用年僅40歲的生命詮釋了愛的另一層含義。

　　突然之間我想起了高中時生物老師說的一種悲壯的生物現(xiàn)象：當(dāng)鯨魚在海洋中死去時，它的尸體最終會沉入海底。鯨魚的尸體在海底可以供養(yǎng)著一整套生命系統(tǒng)維持幾十年，這是它留給大海最后的溫柔。生物學(xué)家賦予這個過程一個名字——鯨落（WhaleFall）。不其然的我把鯨落與陳軍的犧牲聯(lián)系在了一起，覺得他們之間是那么的相似——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到得仍然是別人，不是自己。

　　我扔下手中的書，雙手捂著臉，無聲地哽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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