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的等待敘事散文
一
花一樣的年齡定情在未曾謀面的季節(jié)，無聲無息，他的視而不見她的驚鴻一瞥，注定了無言的開始。
臘月十二，是父母請道士給哥哥占卜的辦喜事的黃道吉日。全家人都在忙碌的籌備中急切的等待著這一天的早日到來。
按照當?shù)氐娘L俗，十一日晚請來了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擔任總管，然后聽從總管的安排，根據(jù)老祖宗的規(guī)矩和需要再請村里其他人來家一聚。在飯桌酒宴上共同商議第二天事情的程序，以及所有人的任務分工。我最關心的是總管宣布雞鳴三更時所有人必須到齊，迎接新娘子的人及時啟程。
隨著“喔喔……”的鳴叫，整個村子都喧鬧起來了。我家院子里燈火通明，不一會兒所有人都已到齊�？偣芊愿廊ビH的喜人帶領六個漢子牽著毛驢，擔好禮物，拿著紅蓋頭出發(fā)。喜人把毛驢打扮了一番，乘著月光，在悅耳的鈴鐺聲中踏上了征程。我在家里樂的蹦來蹦去，盼啊盼，月亮終于隱去，天開始微微發(fā)亮。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了清脆的鈴鐺聲，有人喊道：“準備迎接，新人到了�！蔽壹泵ε艿酱箝T外，想看看嫂子長得什么樣。沿著青石小道走來一大群人，最前面的是喜人牽著毛驢，嫂子頂著紅蓋頭騎在毛驢身上，她被裹得嚴嚴實實的，什么也看不見。這時大門口鞭炮聲四起，哥抱起嫂子朝新房走去。接下來的一整天，從太陽升起到日落西山，都是哥和村里人招待嫂子的娘家和其他客人，而嫂子卻被關在新房里不讓出來，我興奮的等待只能在跺腳的節(jié)奏中被封塵。
當月亮掛上樹梢，伸出腦袋窺探燈光下晃動的人影時，嫂子才被醉意中的人們呼喚出來。好奇心促使我箭一般湊了過去，近距離看看自己捉摸想象了一天的嫂子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只見大紅外罩襯托下的是一張白皙而清秀的臉，一雙大眼睛正是我羨慕已久的雙眼皮，鼻子挺拔小巧，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嘴巴有點上翹，真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一轉身，讓我更羨慕的是兩個垂掉至屁股的麻花辮，隨著腳步左右擺動。我真為哥能娶到這么漂亮的媳婦而高興，于是我對嫂子寸步不離。在人聲沸騰的小院里，總管扯破嗓子喊道：“大家讓開些，新郎新娘要拜天地了�！边@時，亂作一團的人群馬上安靜下來，只見哥和嫂子朝院子中間走來，哥滿臉沮喪的神情，看不出一絲新婚喜悅的心情。嫂子雖然有點害羞，但滿心的歡喜在俊俏的臉上毫無掩飾的盡情綻放著�？偣芊愿栏绾蜕┳酉日龑χ鞣恐醒牍蛟谠鹤又行模虬萏斓�，連磕三個響頭，起身作揖。然后喝交杯酒，在眾人的吶喊聲中嫂子端著酒杯深情的看著哥哥，可哥哥一臉的茫然，眼睛到處游離，沒有正視嫂子一眼。大家七嘴八舌的批評哥哥，哥哥才勉強的露出僵硬的微笑。在好事者的前擁后拉下，二位新人才喝完了交杯酒。最后，哥和嫂子被一群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推拉進了洞房。呼喊聲，助威聲，說笑聲，求饒聲混作一團，年長的坐在院子里繼續(xù)喝酒取樂，任憑小伙子盡情的鬧。
第二天嫂子給所有親人，親戚朋友，客人敬酒，一整天辛苦勞作過程中的親密接觸，她開始用親近的稱呼來稱呼我們每一個人，和我們成為真正的一家人了。第三天嫂子下廚做飯，她嫻熟的做面技術得到所有人的夸贊。父親和母親自然樂的合不攏嘴，唯獨哥哥成天板著一張苦瓜臉。在全家人面前我從沒見過哥哥主動給嫂子說一句話，就連正眼看都不看。
在哥和嫂子無聲的生活中，父母迎來了一個可愛的孫女。嫂子對女兒的誕生寄寓很大的希望，她認為哥會因此改變對她的態(tài)度，但我看到哥一點變化也沒有。一次，我抱著小侄女玩，故意走到哥跟前讓他看看可愛的小寶貝，他不但沒回頭，反而把我說了一頓，我傷心極了。這一場景幸虧嫂子不知道，可憐的嫂子就這樣死心塌地的過著被丈夫視而不見的生活，她在無聲的相處中等待哥哥一瞬間的正視。
二
光陰荏苒，嫂子來我們家也有兩年有余，小侄女已經(jīng)一歲多了。
突然有一天，哥一句話沒說就離家出走了。一天，兩天。一月，兩月……。全家人都在漫長的等待中盼望著哥哥的出現(xiàn)，但哥哥始終沒有音訊。
哥哥的出走給父母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嫂子也整日以淚洗面。一時間流言四起，說什么哥哥和人私奔了，哥哥不喜歡嫂子逃走了，更有甚者說哥哥已經(jīng)出事死了等等。在各種猜疑亂飛的日子里，我家又迎來的最為黑暗的一天。在我們正準備做午飯時，有一位鄉(xiāng)政干部急匆匆的來找母親和嫂子，他們三人嘀咕了一陣然后就急匆匆的走了。正午已過，一點，兩點還不見母親和嫂子回來。我在廚房和大門口之間不知徘徊了多少回，三點鐘母親被幾位叔叔阿姨攙扶著走了進來。她臉色蠟黃，眼睛紅腫。嫂子淚流滿面的跟在后面，我被這一情景嚇壞了。其中一位阿姨告訴我說：“公安局找到了一具辨認不清的尸體，讓你媽和你嫂子看看是不是你哥。你媽當場就暈過去了，你嫂子哭的死去活來，經(jīng)過仔細辨認確定不是你哥，我們大家這才把她們送回來�！蔽衣犃酥螅蹨I在眼圈里直打轉�？蓱z的母親像散了架的茄子蜷曲在炕角邊上，呼吸很微弱。傷心的嫂子坐在屋檐下面如死灰，只看到她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噴涌而下，小侄女看著媽媽嚇得“哇哇”直哭。此時此刻，我沒有悲傷，我只有對哥哥的恨，恨他的不負責任，恨他的鐵石心腸。
以后的日子里，嫂子沉默少語，但也勤快，是我們家的主要勞力之一。每天跟隨父親下地干活，種麥子，拔草，收割麥子等這些農(nóng)活一樣也離不開她。閑暇之余她不是發(fā)呆就是抱著孩子抹眼淚。村里一些人也經(jīng)常勸嫂子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讓她另行改嫁，可嫂子對他們的閑言碎語置之不理。她心里堅持一種信念：他會回來的。在別人的嘲笑和歧視中，嫂子裝傻；在別人的好心勸說中，嫂子選擇執(zhí)著；在親人的安慰中，嫂子堅持等待。漫長而黑暗的十年就在嫂子無怨無悔的等待中悄然而過，黎明的喜訊終于從天而降。哥哥來信了，信中說過年回家，但只問父母安康，對嫂子和孩子一字未提。盡管這樣，嫂子凝固了十年的笑容終于融化了；面部緊繃的神經(jīng)變得柔和了；歡聲笑語也漸漸地多起來了。封鎖在我們家十年的沉悶，憂傷頓時煙消云散，幸福的等待誰也無法阻擋。
和諧的氣氛，愉快的心情，再漫長的等待也只是瞬間。大年三十，哥哥如期而來，一進門便向所有人問好并訴說各自分別的變化，他唯獨沒有向嫂子問好。但嫂子站在他面前沒有一句怨言，只是盯著哥傻傻的笑�？吹缴┳诱嬲\的發(fā)自內心的幸福笑容，我真希望哥哥能夠多看她一眼。但我發(fā)現(xiàn)哥哥還是老樣子，十年夫妻未見，他對嫂子還是愛理不理，。當嫂子興致勃勃地對他說某一件事時，他總是拉長臉，愿意時“嗯”一聲，不高興時轉身而去，嫂子仍然滿臉堆笑的跟在后面�？吹缴┳幽弥绺绲呐K衣服認真地洗了又洗的樣子，我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短暫的相聚，哥又要走了，嫂子全力支持哥的工作，她愿意留在家里幫父母親干農(nóng)活。這次是嫂子踏實的決定，她決定用一輩子來等待隨時回家的哥哥。
三
哥回遙遠的地方工作了，嫂子繼續(xù)在家里和我們一起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那邊是什么，嫂子從未想過。
哥一年半載才來一封信，從來不提及嫂子，嫂子一字不識，聽到哥來信，她急急忙忙找我，讓我念念內容�？吹缴┳訚M臉的喜悅，期望的眼神，粗糙的雙手，我怎能忍心去傷害這樣一顆善良而純真的心。我假裝一本正經(jīng)的念到：“孩子她媽在家勞動辛苦了，注意身體，有時間我會回來看你們……”嫂子聽著聽著，激動地拉著我的手開始嘮叨到：“不知道你哥身體怎樣，有沒有按時吃飯，別人都說你哥的.壞話，我相信他，他心里還是有我的，我會一直等他回來�！边@時我再也沒有勇氣去面對嫂子滿懷希望的微笑，我急忙找借口走開。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我開始為嫂子鳴不平。嫂子為全家的付出，換來的卻是寂寞的等待，而且這種等待是無情的，沒有結局的等待。有時，我好奇的問她：“嫂子，你愛我哥嗎？你這樣堅持的等待值得嗎？”嫂子會摸著我的頭說：“傻妹子，你懂什么？你在胡說啥？我相信你哥終有一天會回到這個家，再也不離開�！睂τ谏┳右晃兜膱猿�，我覺得她挺可憐的。讀一本愛情書，看一部愛情劇，目睹一對和睦的夫妻，我真為嫂子的孤獨婚姻而感到悲哀。
在我和姐姐的勸說下，母親讓嫂子去上海給二哥帶孩子，其實是讓嫂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兩年的都市生活，嫂子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第一次回家，我差點沒認出來，嫂子剪了流行的短發(fā)，太陽炙烤的黑斑早已褪去，重現(xiàn)十四年前結婚時白皙的皮膚，說話也帶著洋味兒。不同的是以前茫然的眼神充滿了憂慮，無意中嫂子對我說：“妹妹你以前問的對，我太傻，不懂什么是愛情。在上海的這兩年，我終于明白了，你哥對我毫無感情，是我一廂情愿的做無奈的等待，受傷的卻是雙方。”聽了這些話，我很震驚，嫂子變了，我是高興還是難過，心里像打翻的五味瓶。
一年之后，嫂子和哥和平分手。十五年的等待就這樣在環(huán)境的改變中解放了。無言的開始注定了無言的結局。
夕陽下
柔情寸斷
疲憊的時間敲醒了沉睡的靈魂
那回眸一笑
忘卻了過往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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