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習俗走親戚散文
“走親戚”，不同于拜年。
在我們當?shù)亓曀�，拜年，一般是男人的事，所以有“初一的崽初二的郎”之說。正月初一，早餐過后，男人們帶著家里的男丁，先向自己的父母拜年，然后再挨家挨戶拜年；正月初二，男人們帶著家里男丁再去岳父家拜年。
而“走親戚”，就是婦女們的事了。正月十五，我們稱之為“出節(jié)”，就意味著新年已經(jīng)過完，拜年已經(jīng)結(jié)束。婦女們不需要待在家里隨時招待拜年的親戚了，就可以開始“走親戚”。
對于婦女們而言，“走親戚”，也是“回娘屋”。有“娘屋”可走，有親戚可走，既說明這個女人的娘家興旺和諧，也說明女人與娘家兄弟姊妹相處融洽。有的兄弟姐妹不怎么和諧的，就“斷”了回娘家的路。
“走親戚”，不局限只在春節(jié)過后，也在“雙搶”之后。
由于田畝多，夏季“雙搶”非常辛苦，尤其是婦女們。在外，與男人同工卻不同酬地干活，在家里還要養(yǎng)豬做飯侍候孩子和洗衣漿衫。夏天的夜晚，當男人們躺在星空下的睡椅里納涼和閑聊抽煙的時候，婦女們還在家里洗碗洗衣。所以“雙搶”以后，讓著婦女們“回娘屋”或者到姊妹家里“走親戚”，敘親情，拉家常，其實也是一種休養(yǎng)生息，或者說是男人們給予自己媳婦的一次精神上的補償。
我的母親與娘家的兄弟感情非常和美，幾個舅媽與母親的關(guān)系也相當融洽。每年春節(jié)過后和“雙槍”結(jié)束之后，如果還不見母親回娘家，舅媽她們就會托信過來，要求母親去娘家住上幾天。而母親也會邀請舅媽們一起到我們家住上幾天。
最有意思的是，我母親的幾個兄弟居然也會像婦女們一樣，在他們?nèi)说嚼夏昊蛑心暌院�，結(jié)伴來我們家“走親戚”。他們每年結(jié)伴來到我們家住上一天或者兩天，慢慢就形成一種慣例。
記得那是分田到戶以后，農(nóng)村生活再也不像大集體時代那般緊張，而是緊張與舒緩交替著。分田到戶，打破了大鍋飯，也打破了勞作時間的集體統(tǒng)一制。田畝是自己所有，收成是自己所有，時間也是自己掌控，在農(nóng)村真正實現(xiàn)了“多勞多得，少勞少得”的原則。農(nóng)民從此過上了自主自由的農(nóng)作生活。
這個時候，大舅舅和二舅舅已經(jīng)是人到老年，三舅舅也已邁入中年。在早春二月，春寒料峭之際，春風剛剛吹過山崗吹進田野，小草還剛從地面上探出小腦袋，睡眼朦朧地看著這個新奇的世界，春水慢慢溢進田間，一切都在蓄勢待發(fā)。春耕農(nóng)作還在醞釀之中。舅舅們趁著農(nóng)閑，結(jié)伴“走親戚”來到我們家。
舅舅們在我們家，徹底放松自己的身心。母親在火爐上罩著一張方桌，舅舅們坐在方桌旁，腳踩在火爐的邊沿上，背部靠在墻壁上、或者墻屏上，一邊“吧唧吧唧”地吞云吐霧抽煙，一邊慢慢閑聊。聊往年的收成，聊村里人和事，母親在忙著做美食，不時畫龍點睛似的插上一兩句話，惹得舅舅們點頭贊道：“嗯呢，嗯呢！”說到高興處，也聽見母親的哈哈大笑聲。
家里的大黃狗，側(cè)著腦袋，似乎在傾聽主人們的談論，不時還眨巴著眼睛，似懂非懂；母雞們晃悠悠地在火屋里、廳屋里覓食，不時“聒——聒聒”地哼著悠閑自在的曲子。雞們自己不知道，它們其中的一只，馬上就要成為舅舅們嘴里的美味佳肴。
吃的點心，隨時擺放在放方桌上，舅舅們聊著家常，隨意吃著點心，很是愜意。母親一邊參與閑聊，一邊忙著準備食物。在我們當?shù)�，待客的禮數(shù)特別熱情，兩頓飯之間，一定要“打案伙”。“打案伙”，是我們的方言，其實就是輔食，也是富有我們家鄉(xiāng)特色的小吃，比如米面、米粉、糍粑等等�！按虬富铩敝蟛攀钦停椭�，中途又是“打案伙”，這樣算來，每一天招待客人，是一個早餐、兩個“案伙”、兩個正餐，一天相當于要準備五餐，主婦的辛勞可想而知。舅舅們來“走親戚”的時候，也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光。沾著舅舅們的光，我們天天跟著吃得好吃得爽。
我們當?shù)亍白哂H戚”的習俗，無需帶著禮品，客人只管帶著嘴，帶著一份閑心。而主人則會盡力而為，拿出家里最好的食材，做出各種美味。所以，家鄉(xiāng)有“做客三日飽”的俗話。
待舅舅們要回去的時候，母親會想盡辦法盡力挽留。這個時候，二舅舅看看大舅舅，三舅舅也看著大舅舅，年紀小許多的四舅舅木訥地待在一邊。他們喜歡拿大舅舅開涮：“只要老婆聾老大答應，我們奉陪�！贝缶司死蠈嵄痉�，被母親冠以“糯米團長”之稱。所謂“老婆聾”實則是說一個男人只聽老婆的話，唯老婆命令是從。當舅舅們說大舅舅是“老婆聾”的時候，大舅舅一般只是抿嘴而笑。說得多了，就會說：“家里很多事，要回去了。吃夠了，吃好了，該回去了�！蹦赣H也不再挽留。幾個舅舅反背著雙手，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在初秋時節(jié)，晚稻已經(jīng)收割完畢，辣椒、茄子等夏令蔬菜已經(jīng)“倒兜”枯萎，拔掉這些枯枝敗葉，再松土，整坑，施肥，撒好蘿卜、白菜種子，排好蒜子和蔥頭，緊張的農(nóng)事暫告一個段落。這個時候，母親和她的兄弟們又是相互“走親戚”的時候。你到我家住兩天，我到你家住兩天。
在母親他們那一代，常說：“親戚，不走不親；越走就越親�！边@樸實的話語里包含著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延續(xù)親情的真諦。
如今，每當我想起舅舅們來我家“走親戚”的畫面，心里特別溫馨。那是一段黃金般的日子，親人之間，既是長幼有序，又是親情無價；那一刻，他們沒有辛勞，沒有煩擾，也無需擔憂，唯有親情、和諧和美食。在“走親戚”那幾天，人們似乎生來除了犒勞自己的嘴巴，慰勞自己的身心，別無其他；人，回歸到最真實最純凈最無欲的狀態(tài)。人的`心靈是需要定期滋養(yǎng)的，而“走親戚”的習俗，就是農(nóng)耕時代人們滋養(yǎng)心靈的一種美好的方式。
母親的四個兄弟，并不起是都是嫡親的，大舅舅與母親同父異母，二舅舅與母親同母異父，三舅舅與母親同母同父，四舅舅與母親既不同母也不同父�？删褪沁@樣特殊的關(guān)系，他們兄妹之間卻非常和諧。維系在他們之間的，不僅是親情，還有一份兄弟間姊妹間的義氣。他們并不是真正的血親，比如大舅舅與二舅舅之間以及他們與四舅之間，甚至沒一點血緣關(guān)系，兄弟姐妹卻相處如此和睦融洽，這算是他們上一輩給予我們晚輩的一筆珍貴的精神財富。
很多人羨慕我們家七個兄弟姐妹之間和睦友好，這是有根源的。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個家族成員之間，如果“義”字當頭，“緣”字為本，就會相互包容，相互珍惜，相互尊重。
如今，隨著城鎮(zhèn)化的進程的迅速發(fā)展，農(nóng)民慢慢離開賴以生存的土地，兄弟姐妹之間的距離不再是土屋、籬笆和田埂，而是堅硬的水泥森林、自建的心靈圍墻和蜿蜒的馬路。一些農(nóng)耕時代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也被工業(yè)文明所替換，這種替換，在給予人們豐富的物質(zhì)享受的同時，也在不斷吞食人們的精神空間。比如，像“走親戚”這樣的美好習俗，已成了一種回憶。母親和她的兄弟們，也因為大舅舅的年邁，二舅舅的去世，三舅舅的遠離家鄉(xiāng)，沿襲多年的“走親戚”的慣例，也成為我們晚輩最珍貴的記憶。但母親和她的兄弟之間演繹的“情義”二字，足夠我們用一生的時間去咀嚼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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