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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狗大姐散文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愛狗之風并不盛行，尤其是在窮鄉(xiāng)僻壤的人家，左右不過圖個“看家”的本事。狗聽人話也就罷了，茶余飯后，主人還會逗著玩玩，若是不得人心的“惡犬”，免不了成為人們的盤中餐、碗里菜。
我最初對狗的評判標準，也就是它“看家”的本領(lǐng)，性子里對它自然是懼怕、抵觸的。且不說別人家的狗，對著我就是一陣狂吠，自家的狗有時也是兇兇地呲著牙，敵視著我，喉嚨里發(fā)出“咕咕”的怪聲，這兩者都可以成功地嚇哭我。雖然，每次都有旁人給我解圍：“蠢狗，村里人不認識啊，叫個什么勁？還不快走開！”雖不曾被狗咬到，但是，自此對狗的反應(yīng)就是“退避三舍”。自家的狗更是讓人哭笑不得，奶奶總是會一把拉過嚇得連腳都不敢動的我，用手指著狗罵道：“你瞎了眼嗎？自己人也不認識！再叫，看我不打你！”之后，狗兒好像聽懂了似的，悻悻地把尾巴搖了幾下，巴巴地看著我，好像就要就此記住我這個“自己人”似的。但是我依然還是會怕它，就像它在我換了衣服之后，依然“翻臉不認人”一樣。
有了這樣的前緣，自然可以理解，為什么一開始我對“狗大姐”這個稱呼如此反感了。姨父是個愛狗如命的人，在那個時候也算是出了名的對狗好。他養(yǎng)了一只大狗，取名叫“阿虎”，我對此并沒有什么興趣。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一個春節(jié)，我們都去大姨家做客，大家聚在一塊兒，都嘖嘖地稱贊起“阿虎”。我偎在外婆身邊，警戒地看著那只大狗，生怕它做出什么駭人的動作。那只大狗不似我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只，它只靜靜地看著我，好像在猜測我當時的心思一般，一會兒側(cè)著左臉，一會兒又換成右臉，側(cè)著看我。這種場面給我的感覺很奇怪，讓我有那么一瞬覺的害怕，也許自己并不了解狗，也許……忽然，外婆猛地抱了一下我，高興地說道：“這狗比你還年長些呢，以后就是你的狗大姐了�！蓖馄判Φ米彀蛷埖煤艽�，我被剛剛的舉動，嚇得有些回不過神來，呆呆地看著外婆，暴露在外面的有些發(fā)黃的牙，然后，聽到其他人也哈哈地笑開了懷。等我意識到她們竟要我把狗喚作“狗大姐”的時候，我莫名地感到氣憤和委屈：“我才不叫它狗大姐！”大家似乎都沒有把我的反抗當一回事，又是一番大笑。我惱極了，一把推開外婆的手，就兀自走到了門外邊。我對著墻角悶悶不樂，想到大家笑作一團的樣子，我莫名的就想哭。可是一想到是來姨家做客，母親尤其叮囑過不能慪氣，我只好趕緊收住眼淚。人未到聲先問，外婆促狹的話，從墻角那邊傳過來：“怎么，還要和狗大姐躲在這玩��？”我一轉(zhuǎn)眼，才發(fā)現(xiàn)那只大狗就在我后方站著，一見我轉(zhuǎn)頭看它，還輕快地搖起了尾巴，我恍惚間似乎還看到它臉上蕩著暖暖的笑意。心忽然就在那一刻發(fā)生了一些改變，我還沒來得及仔細分析，就被外婆拉走了：“天冷，待外面做什么？回屋烤火去，一會兒就吃飯了�！蹦翘熘蟮挠洃洠：煤孟癫辉嬖�，我忘了我吃了什么飯，什么時候回了家，好像都無關(guān)緊要似的，淡出了我的記憶，唯一清晰記得的，就是這“狗大姐”的由來了。
在之后很久一段時間，我都沒有接觸到“阿虎”，慢慢地我竟也忘了，當初對它產(chǎn)生的那種奇怪的感覺。我也忘了我是從什么開始，黏上了姨家的女兒，左一句紅梅姐姐，右一句紅梅姐姐地叫著，蹦跳著使勁跟著，也不覺得累。后來，干脆寒暑假都跑到大姨家做客，弟弟愛粘著我，媽媽便讓我?guī)е艿芤坏�，去了姐姐家。然后，畫面�?jīng)常是紅梅姐姐喊一聲“阿虎”，大狗飛也似地就跑到前面帶路了，我在后面撒開了腿跑，一路追著喊：“紅梅姐姐等等我。”再后面，就是我弟弟哇哇的哭聲，最后又是紅梅姐姐喊著：“亮子，快過來，姐姐等著你呢�！边@個時候，“阿虎”會左嗅嗅右噌噌地折回來。我則是心里偷笑，樂得跑累了歇口氣，就知道紅梅姐姐最舍不得弟弟哭了。我當時的心態(tài)，并不是弟弟的姐姐，也不在意“阿虎”這狗大姐，而是一個和弟弟及“阿虎”爭大姐姐寵的妹妹罷了。最后的最后，我們都爭不過歲月，跑不過時光，在追著風奔跑的路上，不小心就丟下了童年，再也找不見。
喜歡一個人，便連她屋頂上的那只烏鴉也喜歡，這是“愛屋及烏”的道理，說得再好不過的了。就像我很喜歡粘著姐姐，而姐姐喜歡“阿虎”在身邊跟著，最后，我對“阿虎”的距離感也跟著消失了。那段追風奔跑的'日子里，有了“阿虎”、姐姐、我還有我的弟弟，變得尤其完整，竟是缺了誰也唱不下去的童年。關(guān)于“阿虎”的另一個清晰畫面，就是面條事件了，也正是由著這件事之后，我才知道了好多關(guān)于“阿虎”的故事，才從心底慢慢地接受了我的“狗大姐”。
那天，我們正準備吃飯，準確地說，是吃面。由于南北的飲食習慣差異，我們江南吃面，也算是極少的，所以，偶爾來一碗面條，倒也是美味。當姐姐把面碗一個個端過來放好，這點了芝麻香油的龍須面，透著蔥花的清香，簡直是極致的誘惑。我現(xiàn)在忘了是個什么味道，就好像我就沒吃過似的抽象，但是，卻成了我記憶里最美味的一碗面。記憶就是這么可怕，一旦設(shè)定好了位置，便再也沒有什么可以與之媲美了。因為，我們總是會主觀的把記憶里的東西，不斷地修飾潤色，最后便成了毫無瑕疵的珍品。我們因此也會變得孤獨和傷感，因為，現(xiàn)實世界里，再也找不到它的替代品，而我們又忍不住時常把它拿出來捂熱搽拭，就這樣生生地折磨自己。除了我們自己會可憐同情這分孤獨，還有誰能真正地理解呢？于是，回憶就成了自己的故事，堆積在心里肆虐，就算長出了芽撐破了天，也逃不過束縛，因為，在別人眼里，或許它什么也不是。當然，關(guān)于這碗面的珍貴記憶，我相信弟弟和我是有一樣的體會的，還有我的“狗大姐”。我分明看見弟弟和我一樣閃亮的雙眸，也許更甚于我，因為他半天也舍不得吃一口。“阿虎”個子高挑，但它也沒有把嘴伸到板凳上的碗里奪食，這又算是“阿虎”的另一個優(yōu)點了。然而，弟弟卻時刻擔心著，不斷地用小手驅(qū)趕著，最后把碗打翻在了地上�！鞍⒒ⅰ毕袷堑昧俗约旱拿嫠频模瑴愡^來就要吃。弟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閉著眼睛使勁抱住“阿虎”的大頭，嘴里還嗚嗚地喊著什么。也不知道是怕摔了碗要挨罵呢？還是純粹地不舍得這碗面。我們被他的舉動逗得哈哈大笑，紅梅姐姐嗔笑：“叫你不舍得吃吧，這會喂了狗兒嘍�！钡艿苈勓�，哭得更兇了,我趕緊拿碗分出了好些面，但是，他依舊瞪著“阿虎”，一臉的不高興。后來，我才想到，對于一個幾歲的孩子來說，這也許是一次極大的打擊，關(guān)于能力不足，而導(dǎo)致失敗的打擊。我在后來理解了他當時使勁抱住“阿虎”不放的心情，這種心理在成人的世界并不少見，只是表達的方式有些不同罷了。
回家以后，這件事自然成了“匯報”內(nèi)容，然而，關(guān)于“阿虎”搶面的部分，母親竟是不信了。母親講起了“阿虎”的故事，在我們聽完了關(guān)于“阿虎”的故事以后，我從心底里喜歡上了我的“狗大姐”。母親說，姨父是個愛狗如命的人，對狗好的程度，還曾讓外婆生氣地指責過。姨父總是給“阿虎”吃最好食物，遇到“阿虎”不舒服的時候，還會專門煮碗肉湯，伴著新鮮的米飯喂，這倒是可以解釋，為什么“阿虎”長得比一般的狗大得多的原因了。要知道鄉(xiāng)下不比城里，況且那個時候，估計也沒那樣養(yǎng)過寵物狗吧，所以，這自然讓人家覺得這狗的嘴太叼了些，姨父總是摸著“阿虎”寵溺地憨笑。旁人看了也是覺得多說無益，不再自討沒趣，只有姨父自己知道，這是值得的。姨父是個莊稼人，也是個獵人，而“阿虎”就是一個好幫手。它經(jīng)常會自己跑到后山，咬幾只兔子，自己并不貪吃一口地銜回家里，得到姨父的愛撫和鼓勵，它便高興得好像擁有了整個世界似的滿足。如果說，咬兔子體現(xiàn)不出“阿虎”的威猛的話，那么和比它還要大的野豬搏斗呢？“阿虎”尤其通靈性，有時候在山上看到野獸了，先是自己上去搏斗一番，和它一般大小的，都不是它的對手。打不過便趕忙回來“搬救兵”，咬住姨父的褲腿嗷嗷地叫，骨子里都透著興奮勁，姨父就像是能聽懂“阿虎”說話似的，提起銅槍就跟著走�！鞍⒒ⅰ睔g快地跑在前面帶路，還嗷嗷叫得像個發(fā)現(xiàn)了寶藏的孩子，一場勝利就在前方。有時候，“阿虎”帶著血跡回來，姨父自然會心疼不已，細心地給它包扎，像是在照顧自己的孩子一般。而“阿虎”則乖乖地躺在姨父的腳邊，就像是為了告訴姨父，它的傷一點也不疼，只是那渾身的顫抖，隔著厚厚的皮毛，一下下地打在姨父的心里。“阿虎”一會兒把臉貼在地上幽幽的嚎著，一會又轉(zhuǎn)過來，軟軟地舔姨父的手，“阿虎”越是這樣，就越讓人心疼。到目前為止，我已對“阿虎”充滿了敬仰和愛惜，雖比不及姨父的十分之一，確是在心里承認了它，我的“狗大姐”。
長大以后，由于各種原因，我極少看見它，倒是它的女兒，被帶到了我的家里，我和狗便有了更深的情緣。借著對“阿虎”的情感，我對“大黃”有天生的好感，并很快成為很好的玩伴�！按簏S”小的時候，我喜歡抱著它，等它長大了，我抱不動了，它便反過來整個撲到我身上抱著我。它小的時候，愛追著我跑，等它長大了，我跑不過了，它便折回來，興奮地圍著我轉(zhuǎn)圈圈。它小的時候，最舍不得我去上學，等它長大了，它識路了，便天天趴在我座位旁邊，默默地守著……
時光過得有多快，等到生離死別的時候才知道。在某個冬天，我發(fā)現(xiàn)“大黃”僵硬地躺在了床底下，五只嗷嗷待哺的小狗，不停地在它的身上蹭來蹭去，也不見任何反應(yīng)。母親說，“大黃”已經(jīng)沒氣了，是被人投毒致死的。我忽然幽幽地問了一句:“阿虎呢？”母親摸了摸我的頭：“傻孩子，它都活了十幾歲了，算是高壽了，去年冬天已經(jīng)老死在一口墓穴里。”母親還在說著“阿虎”通靈性：“聽說啊，它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就在外面找了一個不知道哪個年代的古墓，安靜地躺在里面死去了�！蹦赣H還說，姨父因為“阿虎”的死，留下了傷心的眼淚……我的眼里淚水朦朧，已看不清眼前這個總愛撲過來舔我臉的大家伙了。我的耳朵似乎也被蒙住了，聽不見母親嘆息的話。我只是一遍遍地回憶我和“大黃”的過往，和“阿虎”的故事，原來，我已經(jīng)把“狗大姐”送給我最珍貴的禮物弄丟了，我竟然弄丟了……
當母親把僵硬地“大黃”拖出來的時候，五只小狗嚶嚶地叫著，好像意識到，它們的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想也沒想的，一把握住母親的手，訥訥地說：“等等�！蔽乙膊恢牢以诘仁裁�，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大黃”。就像當年弟弟抱住“阿虎”，看著那摔在了地上的面一樣。一種深深地失敗感和悔意，涌上我的心頭，我沒有守護好它，錯過了“狗大姐”留給我的最后的想念和陪伴。媽媽嘆了一口氣：“你就別跟過來了，把那五只小狗崽抱廚房去吧，一會熬點稀飯喂著，看能不能活下來�！笨粗@五只還沒有睜開眼的小家伙，我揉了揉發(fā)澀的雙眼，輕輕地抱起一只，溫柔地安撫：“現(xiàn)在請讓我代替你們天堂的媽媽，來愛你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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