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蟬的散文

　　一

　　每到一個年終過去，我們都會有個不經(jīng)意的一番回顧，一個有些茫然惆悵的回顧。回顧的結(jié)果，除過不愿談及的年齡又被不情愿的收獲了一歲外，其它竟然毫無一絲察覺，似乎走過來的身后，空空如也，沒留一點印痕。

　　對鏡相視，驀然一驚，額頭竟然多出幾道皺紋。思忖起年少時的不喑世故和年輕時的倨傲不遜，直至中年，我們?nèi)匀晃醇啊耙凰驘熡耆纹缴�”。思思想想，磕磕絆絆里的人生，竟然已經(jīng)走過了大半程，方才懂得珍惜和堅強(qiáng)，不免有些唏噓怨嘆，卻不知道究竟在唏噓著什么，又該去怨嘆誰？

　　時間不如酒，可以存放。酒越久越醇，其價值愈如翠珠，愈能醉人。時間原本很珍貴，但若將時間放久閑置，一切都會變得依稀模糊，曦光很快就會消失，漂移的過去再難收回。細(xì)細(xì)回味一下走過來的路，追歡逐笑迷離陶醉的少年已成追憶，飄泊孤苦觸景傷懷的青年已走遠(yuǎn)去，寂寞寡清仰望落星的老年就要來臨，其景其情，何止在紛雨中？

　　都說人的生命是短暫的，可再短暫，也要在這塵世上存活七十到八十年間，對于人類來說，這個生命的存活時間已經(jīng)不短暫了。只所以都如我們般在一味的怨嘆生命太過匆匆，命運(yùn)太過艱辛，那都不過是欲望作祟所致。欲望，猶如一棵沉甸甸的稻穗，當(dāng)負(fù)重超過其自身承載時，腰桿便會被壓彎，乃至斷折。

　　智者在說，欲望是人的本性，沒有了欲望，生命就會變得平淡如水，像一塊被洪沖下來的沙礫，平常而又無色，很快就會被無名的小草們覆蓋，有多少人能愿如此？愚者則說，欲望里太多的殘酷，太多的磨難，太多的失敗，與其相爭倒不如清逸逍遙清貧，倒不如盡在云雨水中淡定。誰說為準(zhǔn)則？

　　欲望之爭數(shù)千年，沒有輸贏。

　　智者與愚者觀點相左之際，卻有一個共同點：人生需要的是一個過程而不是結(jié)果。因為，一旦于最終看到或得到了人生的結(jié)果，人，則已經(jīng)開始被大自然回收，將化作飛揚(yáng)的塵土，與結(jié)果同歸。

　　人生不是舞臺。

　　在舞臺里，黑可以變白，舊可以變新，丑可以變美，錯可以變對，復(fù)雜可以變簡單。舞臺，可以掩蓋真相，是游戲，是一個被表演的虛擬。面對這個虛擬，悲過，喜過，從腦海里只是一帶而過，不會帶來幸福。但人生卻不這般，因為人生是生命存活的本質(zhì)，不管你是否愿意，都必須要去面對，都要睜著眼睛去看這些血淋林的真實。

　　舞臺是感受，人生是經(jīng)受。

　　生命不是演戲。

　　演戲，可以真真假假，可以假假真真，可以真中摻假，可以假中混真。演戲，可以粉飾生命，是表演，是一個逗人哭笑的幻影。面對這個幻影，看過，聽過，從視覺里僅僅一掃而過，不會給予美滿。但生命卻不如此，因為生命要在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里適應(yīng)，要在洶涌的浩海里搏泳。你若不去適應(yīng)，便被淘汰，你如不去搏泳，則只能被湮沒。

　　演戲是臆覺，生命是知覺。

　　倘若還在搖擺著讓人難以理出頭緒的人生，不妨去閱讀一下一個小和尚賣石頭的故事，在這個故事里，有禪師啟蒙小和尚的那些最簡明的話語：人生最大的價值猶如一塊平常石頭，如果把它擺在山中，一文不值，如果把它擺在菜市場，只能放進(jìn)腌菜缸里。但如果把它擺在藝術(shù)館里，同樣還是這快平常石頭，就會價值連城。禪語之意：如何看待自己很重要，如何擺放自己的位置很重要，一切都要看自己如何定位自己。

　　禪師的言語，似乎就是在題引我們，在告誡我們。

　　二

　　雨后的月光下，一塊令人難以察覺的地面上漸漸地鼓起了個很小很小的土包，小土包在慢慢的裂開，只見一只蟬蛹在用頭部用力地拱破僵硬的地皮后，歇息了片刻，大概是有些勞累了。隨后便鉆出來循著樹根一步一步的爬上了樹的半中腰，以垂直面對樹身，將呈勾狀的前腿牢牢地掛在樹桿上。它是外表看似靜靜的，而內(nèi)在正經(jīng)歷著一個艱難而又痛苦的蛻變，準(zhǔn)備破皮羽化。在肉耳聽不見的撕裂聲中，蟬蛹的背上一條黑色的'裂縫裂開。接著，頭部先用力的擠出了皮殼，拽動著綠色的身體和褶皺的翅膀露了出來。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緩解一下蛻皮時的疼痛和疲累，又似乎是在積蓄新生的能量。這個時刻，蟬的翅膀逐漸變硬，顏色也開始變深。隨著最后的一番用力，在曦光將要灑向大地的時候，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變遷，已經(jīng)成型的蟬拍動起羽翅飄離了蛹?xì)�，搖動著它那短暫的生命向著高空遠(yuǎn)處飛去。在陣陣刺耳的嘶鳴中，不足百日的生命在完成繁衍使命后，開始嘶啞著經(jīng)受的風(fēng)雨和磨難，慢慢地垂落，死去。

　　看到蟬的這一演化過程，令人不免聯(lián)想起人生。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蟬的一生，幾乎都是在地下的黑暗中度過，沒有精彩，沒有奢望，沒有快樂，沒有苦惱，無怨無悔著。懷著對世界的期待，它爬出地面，留下渾身的泥土，以潔凈的身軀融入高空。它豈不知，一生的隱忍，出露天地也不過幾十天的時間，但它很安然的接受。很坦然的面對，很自然的過著每一天。

　　蟬的嘶鳴，是在地下隱忍數(shù)年里能量積聚的爆發(fā)，是在為大自然界的微妙鼓噪，是在吟誦自己的一生，雖然短暫，卻也是實實在在的高歌著走完了這個過程。

　　唐李商隱曾以詩意“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喻蟬，雖旨在言己，卻也說出了蟬的清高，不與世爭名利甘做中軸的“蟬機(jī)”。而唐虞世南的《蟬》詩篇“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yuǎn)，非是藉秋風(fēng)”里，贊蟬魂之清譽(yù)，贊蟬鳴之洪亮，乃以居高而自能致遠(yuǎn)。

　　事實正如此，人能立身品格高潔，無需外在憑借，自以人格之美，人格能量便可聲名遠(yuǎn)播，這便是淡薄處人處事之道。

　　看開，想通，舍得，人有此三，便足以使生命達(dá)到完美。但這對我們這些普通人眾來說，道起來很容易，做起來卻是十分的困難。人生的經(jīng)歷太多太繁雜，看不盡，想不完，唯有淡然處置，方能一切皆為煙云�？刺�多，煩惱，想太多，痛苦�？吹�了，快樂一天就是一天，想開了，每天的日子都如蓮。

　　大凡人的蕓蕓一生，沒有幾人能省透此禪機(jī)，還都在苦苦的思索著，如何最高境界的普度得自己，但終不得要領(lǐng)，我們都是如此。既然如此，何不如蟬，平淡無奇，無須去苦苦強(qiáng)迫自己，適應(yīng)自然。如蟬，在黑暗的深土里孕育；如蟬，餐風(fēng)露宿依然高潔；如蟬，在烈日下成長，歌唱自己；如蟬，雖在臨秋里逝去，卻能留有一串不去的聲音在自然界里廻響。

　　想想蟬，看看自己，頓悟：平淡無味的半截人生，不也平安無恙的走過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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