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優(yōu)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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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望被死神放逐到生命的荒野,永世不得回歸地獄,除非將這片荒野變成地獄。
而我正看著它燃燒肆虐。
我也是被放逐的罪犯,若即若離的幸福就是死神給我最沉重的枷鎖。
于二零零二年秋末冬初,我降生于人世,從未出現(xiàn)在我記憶中的父母選擇將我丟棄。我尚未明白他們?yōu)楹尾粚⑽移阑蜓退溃瑓s要讓我承受彷徨無助的煎熬。
爸爸收養(yǎng)了我,媽媽并不愛我。
我曾記得四五歲的時候,媽媽帶我出門,隨意將我撇在一個商店里,我在散發(fā)著莫名臭味的沙發(fā)上坐到中午,實在口渴,就向店里的阿姨討水。她給了我半瓶泛黃的渾濁的水。回家之后我就開始發(fā)燒。
六歲,父母離婚,我自然與爸爸一起生活,卻長久地沒弄明白離婚是怎么回事。
爸爸說,媽媽傍了大款,騙走十萬塊錢加一輛車,不要我們了。
他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家里人瘋了似的給我灌輸仇恨的意識,又拼命想讓我學會感恩爸爸,話語里很明確地告訴我:你就是個累贅,除了你爸爸,世界上沒人會要你。
他們教我,被媽媽接出去的時候一定要聽話,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樣,而且要多花媽媽的錢。在這之后卻又責備我,你知道當你跟你媽出去玩的時候,你爸多難過嗎?
這種扭曲的觀念深深扎進我的心里,拔不掉,扯不斷。我只是對同學和朋友大聲說,我恨我的媽媽。
而我卻沒學會什么是恨,也不理解什么是愛。
那些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但我卻接連不斷地做著噩夢,夢中無不是令人匪夷所思、驚懼萬分的場面。
或者是我有一天回到家,看見客廳里全都是血,地板上躺著家人的尸塊,辨認不清哪一塊屬于哪一個人;或者是我躺在被窩里,爸爸坐在我床邊,笑得很憨厚,卻不斷地往我被里塞著蟾蜍、蜘蛛、蜈蚣、蛇、尺子之類的東西,我掀開被子后尖叫出聲,接著又把被子蒙上了;或者是我被媽媽緊緊抱在懷里,媽媽在發(fā)抖,我在哭,爸爸手里拿著酒瓶,笑嘻嘻地朝我們走過來。
尸體還沒有得到驗證;那把尺子是我上三年級的時候,爸爸用來打我的;至于酒瓶,爸爸的確曾經(jīng)嗜酒。
后來在家人的閑聊中,我也聽說爸爸曾經(jīng)嗜賭,每次掙了錢都要去賭場輸個精光,似乎媽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走的。
這和他們曾告訴我的不相符,讓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
但我總之是長大了幾歲,帶著尚未褪去的童稚,惡心得連我自己都想吐。
這些年發(fā)生了太多事,譬如奶奶的去世,譬如我堂哥有一次喊我“野孩子”,譬如媽媽傍的大款在某一天提出讓爸爸把我送給媽媽,譬如那個大款說媽媽不能生育。
我朦朧中已經(jīng)有了猜測,我不是爸爸親生的女兒。
大概我十歲的時候,爸爸再婚,爺爺續(xù)弦。
新的奶奶是個勢利眼,對家庭條件并不富裕的爸爸冷眼相看,對生活富足的二叔則是笑容可掬。我原本傻得看不出來,但我新的媽媽卻把這些事全都對我說得一清二楚。
可我似乎從沒有“恨”這一情感,我只是覺得,原來奶奶不喜歡我啊。就僅此而已。
唯一使我痛苦的,是當我回到爺爺奶奶家的時候,奶奶看著我的背包,笑得很不自然:“她又來這兒住啊?”而當我爸爸接我走的時候,她卻歡天喜地地給我拎包,推著我的后背,甚至差點兒把我推跌在地上。
而新的媽媽,起初我以為我的童年終將圓滿,現(xiàn)在看來,不過是又一輪絕望的開始。
她的思想同樣畸形,一面叫嚷著“女權”“自由”“平等”“公正”之類的漂亮話,一面又封建保守,像一條被鐵鏈拴住,隨時會憤怒狂吠的狼狗。
她先告訴我,我并非爸爸親生,我接受得很坦然,與后來的孤立無援形成鮮明對比;后又告訴我什么都不要擔心,只要學習,卻偶爾還會透露出救世主般的氣質。
成為我新的家人的還有一個哥哥,今年二十出頭,當時大概十七八歲。
對于他的事情我盡管不想過多地敘述,卻不能再緘默。
我十三歲那年,在姥姥家度暑假。是農(nóng)村,茅廁建在屋子后面,房間里是四五米的大炕。
有一天上午,我正在解手的時候,哥哥突然走了過來。他直愣愣地看著我,看的不是我的臉,也不是我的衣服。他的眼神讓我很害怕。
又一天上午,他忽然跟我說:“我昨天晚上摸你了。”他的話讓我很害怕。
事發(fā)前一夜,他說要幫我把手機游戲打通關,我很高興地答應了,忘記了所有不快。
事發(fā)的凌晨,我朦朧地醒過來,他正在幫我蓋被子。我心里暗暗雀躍,以為這就是有哥哥的好處,以為這就是“家庭的溫暖”。然后,他就把手伸到我的'褲子里。我假裝自己還沒醒。
那天上午我就哭著給爸爸打了電話,求他接我回家,還說“您和媽媽離婚吧”,又說“其實我不想讓您和媽媽離婚”。
我自己都忘了,是在說哪一個媽媽。
爸爸回來之后就問我:“你晚上睡覺不穿衣服嗎?”
他忘了他沒給我拿睡衣,每個晚上我都和衣而眠。
媽媽面色很古怪,告訴我千萬別把這件事說出去。我以為我做對了,很驕傲地說,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這件事情無疾而終,有時候我甚至都以為那個凌晨只是噩夢,是我誣陷了哥哥,這讓我心懷愧疚很長一段時間。
逐漸地,我分不清真實與虛幻的區(qū)別,就像我分不清恨與愛。我掙扎在現(xiàn)實與夢境的邊緣,絕望包圍著我,幾乎讓我窒息,然而我卻不知道什么是恨。
我已經(jīng)忘了憤怒是什么樣的感受,卻還依賴著一剎那的溫暖。我只不過是被人丟進垃圾堆的廢棄品,廉價到一個擁抱就可以任人宰割。
哥哥被送去當兵。
當兵,說正規(guī)點兒就是參軍。
從那天起,我便知道軍人并不全是可敬的。
后來他退伍,軍裝被掛在衣架上。我每次看到,都有種嘔吐的沖動。
現(xiàn)在我很少做夢,也每天都以木偶般的姿態(tài)面對家人。
我終于知道“不是親生的”這五個字有多大分量,我開始對溫情與愛產(chǎn)生恐懼,甚至害怕逢年過節(jié),因為我是唯一一個局外人。
我終于開始追問自己,過去的記憶到底哪些才是真相,為什么那些不堪的片段在我腦海中不斷重現(xiàn),我甚至看見那天我被爸爸壓在床上,他的舌頭伸進我的嘴里。
恍惚中我也能感覺到身上到處是外皮冰涼黏膩的蟾蜍和蛇、密密麻麻長著小腳的蜈蚣、伸開機械一樣的八條腿的黑蜘蛛……而被子上面是爸爸憨厚樸實的笑容。
我再次想起他們說的“累贅”“野孩子”,再次想起那些復雜的目光。
本來模糊的記憶突然間變得無比清晰,像滿地的玻璃碎片,刺眼而讓我無路可逃。它們蜂擁而至,狠狠扎進我的身體,割破我的內臟,我眼睜睜看著鮮血沿支離破碎的皮膚流淌,落到地上就像綻開一朵小小的花。
但就在我模模糊糊觸及“恨”的時候,童年的溫暖回憶又涌上我的心頭,將一切怨念憤怒中和。我又想起爸爸對我付出過的心血,又想起家人無微不至的關懷,我放不下也學不會的愛。
我開始瘋狂地懊悔,質疑自己為什么會產(chǎn)生那樣的念頭,為什么會對那樣愛我的家人產(chǎn)生近乎于“恨”的情感。我倉皇失措,在崩潰的邊緣又被絕望撕扯,拽回陰冷漆黑的深淵。
每次我快要失控的時候都會被理智和道德救醒,而不久后又陷入同樣的惡性循環(huán)。望著身邊正常得不可思議的大人,我會突然想,是不是我死了就能結束這一切。
化學課臨近尾聲,我看著被濃硫酸腐蝕的一次性筷子,突然產(chǎn)生了把它拿回家的念頭。這個扭曲的念頭被我終止,而我最后想的是家里的地下室太小了,我的力氣也太小了。
我的枕邊還是擺放著毛絨玩偶,我的枕下卻多了一把刀。
可我是被撿來的孩子,除了感恩戴德,我沒有別的資本。
可我是被厭棄的孩子,如果我活著不能讓你們感到高興……
我逐漸迷戀起徘徊在極端的快感,學會享受每一次失聲痛哭和歇斯底里時的安全感,我都快要坦然接受這一切了,為什么內心還是有聲音在喊:“快停下!”
另一個聲音卻在我腦中慫恿:“試試看吧!變成另一個能承受更多痛苦的你吧!讓這一切變得有趣起來!”
我把刀尖對準了自己的手腕,下一秒?yún)s突然清醒過來。
于是我又做夢了。
夢里我躺在血泊之中,像漂浮在池塘上死去多日的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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