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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憶中的山塘散文
如果你去過農(nóng)村，或者說山村，你一定會見過山塘。一座塘壩，攔在山腳，攔在兩山之間的洼岔處。塘壩上是山，塘壩下是田。而田大多是梯田。梯田的下面，是溝底的水田。
山塘的水，一般只澆灌山坡的梯田，若是水灌到坡下，流進溝底的田里，那便是浪費。因為溝底的田，并不缺水，有溝渠的水灌溉。
說是山塘，其實也并不僅僅只依靠蓄積山洪的水。大多的山塘，一般都會有一口泉眼。泉眼或大或小，即便天旱時，蓄積的水被放干，泉眼的水也會溢出來，浸潤著塘底。不然，塘底一干裂，來年就蓄不了水。
春季是蓄水的季節(jié)。春季雨水多，山里人把塘壩壘起來，攔下山上傾泄而下的山洪，任憑雨水漫過塘壩，也不愿打開塘閘、開閘泄洪。于是久雨地濕，便偶有塘壩決堤、或涵閘泄漏。
那一年，春雨連綿，春二月的天氣，陰沉沉地不見天日，一連下了十多天的雨，所有的山塘全灌滿了，雨仍不見停。
忽然有一天，隊長一聲哨響，把全村子的人都召集起來，說我們村那口最大的山塘，塘底的涵閘被沖了個洞，水正嘩啦啦的從塘底的涵洞往外流。聽了隊長的話，全村子的'男人都動起來，一個個戴上斗笠、披著蓑衣，冒著雨來到漏水的塘壩。
早春的天氣，還有些寒冷，更何況還下著雨。但山里人誰也顧不了這些�？粗翂蜗录娂娡夤嗟乃粗教晾锫┑迷絹碓降偷乃�，村里人著急，于是挖土的挖土，裝袋的裝袋。老人們下不了水，便鼓動著年輕有力氣水性好的后生。年輕人也不用勸，自顧脫了厚厚的外套，扛了裝滿土的袋子就往水底里潛。一個又一個，輪換著下水，把裝好的土往水底里填。但上上下下好幾撥，卻終是沒能把那豁口堵住，水依然嘩嘩地往外流。
鄉(xiāng)親們著急，村里的二洼站出來，說：“給我二兩酒……讓我來吧！”村里人都知道，那二洼水性好，能潛在水底十幾分鐘不冒頭，但就愛喝個酒。于是立刻有人拿來了酒。酒是事先準(zhǔn)備好的，因為天氣冷，每個下水的人都要先喝幾口酒，暖暖身子。
人們拿來了酒，二洼喝下了，扛了土袋就要下水。有人攔住他，要在他腰上系上繩子。說是他水性好，怕他在水里呆久了，會凍壞身子。因為畢竟天氣還有些寒冷。
那二洼下水后，足足有十來分鐘，一直沒有上來，有人拽了拽繩子，他還是沒有上來�；砜诼欢伦×�，水流越來越小，接著就再沒有往外流。于是人們拼命地拽著繩子，終于把他從水里拽了上來，于是扶上塘壩，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癱軟。人們連忙用事先準(zhǔn)備好的棉大衣，緊緊地裹住他。然后把他抱進一座屋子，用火熏烤。但最后終是沒有熏烤過來。
有人說，他是凍僵的。有人說，他有可能在水里喝下了幾口水。
因為對土地的熱愛，或者依賴，莊稼人珍惜水，便勝過珍惜自己。他們一直為這片土地努力、并且付出。
只是這以后，父母們便再不讓孩子去那山塘里玩，說那山塘里有水鬼，那二洼就是被那水鬼拽住了，所以才沒有浮上來。
但我們不信，我們常常偷偷地去那山塘里玩。夏天天氣熱，我們把牛趕上山，然后脫掉了衣服，跳進山塘里。若是放水牛，那就更好，我們把水牛趕下山塘，然后看著水牛在山塘里游，便不怕牛走丟。有時候，我們爬上水牛背，但不小心就會從牛背上滑下來，掉進水里。
當(dāng)然，若是不會游泳，我們便不敢爬到牛背上。不然不小心從牛背上滑下來，我們就會沉入塘底。那山塘很深。
開始時，我們不會游泳，我們便找個水淺的地方，趴在塘壩上，一雙手撐著塘壩，一雙腳拍打著塘里的水。后來我們學(xué)會了，便常常從山塘的這邊，游到山塘的那邊，比誰游得更快。
但有一回，我差點就沉入了塘底。那是我剛學(xué)會的時候，總想著往塘中央游。沒想到剛游離了岸，游出去不到一丈，卻忽然往水下沉。要不是當(dāng)時一個比我稍大些的伙伴發(fā)現(xiàn)了，然后把我拽上岸，我也許就被淹了。
這些，都是孩時留在山塘的偷偷的記憶。每一次脫掉了衣服跳進山塘，便總留意著不要讓誰家的父母發(fā)現(xiàn)。偶有被誰家父母發(fā)現(xiàn)了，便匆匆地爬上岸，拽了衣服光著身子就往山上逃。
當(dāng)然，山塘留給人的記憶不僅僅是這些。炎夏天氣，男人們忙碌了一天疲累了，便懶得回家燒一鍋水洗澡，于是天黑前，脫掉了或不脫掉的跳進山塘里洗一個澡，那都是常有的事。于是大姑娘見了，便捂著臉側(cè)著身子也就走過去了。但小媳婦就不同。小媳婦見了準(zhǔn)會嗤一句：“你這大白天的光著身子在這洗澡，你就不害臊？”
那男人聽了也就厚著臉皮笑笑，挑逗一句：“要不你也下來洗一個！”
那小媳婦聽了，也就扭過臉，回敬一句：“要臉不！”然后說著笑著也就離開了。
于是那男人聽了，便浪蕩的笑。那笑聲感染得整個大山都浪蕩起來。好像誰都不曾被誰責(zé)備過。
我感佩大山的包容與厚待。
其實，山塘留給人的記憶，一直都在。山塘與莊稼人的命運，休戚相關(guān)。南方種水稻，于是不管坡地或洼地，便都離不開水的澆灌。
那一年，早秋的稻子尚未抽穗，山塘的水卻早已干涸。于是，田地離山塘近的那些莊戶人家，便紛紛攔了山塘僅剩的那點泉水，攔進自己的田里。有時候守上一天，直等到自己的田灌滿了，才肯讓與另一戶人家。
那一回，入夜以后，我從人家手里接過那一線細流，攔進自己的田里。為了不讓那一線細流讓人攔走，我守了整整一夜。我枕著田埂草地，差點就睡了過去，感恩那蚊子一口口將我叮醒。于是聽蟋蟀在耳邊鳴唱，聽青蛙在遠近處不停地聒噪，我近距離聆聽了一次大自然的和美合奏。也感受到一次與土地和莊稼無間的親近。
我于是記住，土地、山塘、莊稼與莊稼人的不易。
我于是記住，那個冒死也要堵住山塘壩漏的二洼。
我于是記住，那宛若大山般包容與厚待的山里男女。
但我終是沒弄明白，我和我的那些小伙伴們，為何對水那般親近和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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