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者散文

很多時候，我試圖做一個步行者，腳踩大地，眼望蒼天，呼吸自由的空氣，放緩生命的節(jié)拍，讓自己裸露在日下或風中，用肉腳體觸空間的動與變，用肉身感知生命的來與去。甚至不介意當一只壁虎，貼地爬行；或者當一只夏蟬，踞樹而鳴；最好當一只云雀，鎩羽而落。但可惜更多時候，我被屋宇圍簇，被汽車圍簇，被無窮無盡的“安排”圍簇，被無休無止的“議程”圍簇——我知道，做一個直抵內(nèi)心的步行者，需要決心，更需要勇氣。
　　偶爾的周末，若天氣晴好，我會從友邦華城出發(fā)，沿七六路行走，混跡于匆忙的相互無視的路人中——于他們的匆忙而言，我是個散淡的、漫無目的的另類。我熟悉沿街店鋪的排列勝過熟悉櫥柜衣物的擺設：友邦煙酒超市的女老板娘依舊在煲著電話粥，沙縣小吃店永遠散發(fā)著一種濃香，安妮造型店里那個一頭紅發(fā)的理發(fā)師正和女顧客搭訕，一家藥店改營的麻將館已經(jīng)有三四桌客人以至人聲鼎沸，瘋狂包子鋪前擠滿了饑餓而食欲旺盛的.身體，斜對面的瓷器店和超市又在搞一場促銷活動——那里還有財壽兄開的一家旅行社，我偶爾會去那里，聽他一些夸張式的表達，喝一杯不地道的紅茶，打幾輪不帶彩的小牌——那是很久前的事了！現(xiàn)在他做起了土建綠化工程，自然在時間的安排上刪繁就簡。
　　行走在這樣的街衢，我試圖將目光調(diào)成散漫模式，將呼吸調(diào)為均勻頻率，將心速調(diào)減至60邁左右。如果有風吹來，我會讓它吹起衣襟；如果陽光照耀，我會讓它曬我額眉；如果店鋪打折促銷，我會駐足觀望或者選購一二——我想起三十年前放學回家，也是這樣悠哉式的步行游走，或者更像一只蜻蜓，隨意停落和起飛——當然，三十年前的步行游走，無需規(guī)避汽車的碾軋，無需忍受尾氣的傷害，也無需抵抗喧囂的侵襲——現(xiàn)在很多地方、很多時候，路上已容不下一個行人、一串腳步。
　　從友邦華城沿七六路走約一千米往左拐約二百米，便是一家農(nóng)貿(mào)市場，還有一個超市。如果帶了零錢或手機，我會光顧它們。我去超市買抽紙、牙膏、肥皂等日用品，買水果、零食、調(diào)味等副食品，也買形色各異的杯子——我對杯子有種異常的情愫，獨喜她纖巧的腰身，最多的時候，我珍藏了近二十個用過的杯子——當推著推車去收銀臺結(jié)賬，我便感覺生活裝在了推車里；當我提著購物袋往回走，我便感覺日子兜在了袋子里。在二樓的市場，我沒有傅菲兄于吃的狂熱和精通，但我懂得如何選擇肉質(zhì)的好壞，也會辨別蔬菜的質(zhì)地，當然也講究菜品的搭配——周末，妻子小胡帶兒子跳跳來饒學琴，除了在我食堂吃個周五的晚餐，經(jīng)常是在家打掃一通，然后做幾餐我愛吃的飯菜，除了滋養(yǎng)我的胃，也充分印證家的存在并詮釋幸福的定義。
　　也偶爾，我會帶他們?nèi)�櫻花公園、去雙塔公園、去龍?zhí)逗�公園、去市民公園、去萬達、去洪客隆、去億升、去步行街等地走走逛逛，這樣的行程，通常是始于車而止于步——我們試圖讓腳步牽引目光，極盡可能地觸摸這座城市的輪廓和線條，也極盡可能地目睹這座城市的過去和將往。那時候，我能充分諦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一如自己真實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并和這座城市的聲響同頻共振、互為呼應。
　　除了試圖步行穿越更多的空間，我還試圖步行切換并感知有限的時光。偶爾的清晨，我會經(jīng)蝶景園去鳳凰大道乘六路公交車去上班，看一座城市從惺忪中醒來而漸漸動感十足；有時吃過午飯，我會約新強、文麗、俊起沿市民公園步行一圈再回辦公室休息，那時候我們聽彼此的足音竟那么合拍那么真切；更多的夜晚，我獨自在友邦華城樓下繞圈而行，每圈六百步，常是繞五圈，晚風吹來，我默想的心事就淡忘了，窗燈點點，我獨處的心便明亮了，腳步聲聲，我板結(jié)的身體便松軟了。走完五圈，一身微汗，自然一夜好覺。我還喜歡在春天的櫻花公園行走，看一場櫻花雨，或者撿幾枚櫻花瓣；我同樣喜歡在夏夜游走在雙塔公園的信江河畔，對著星光點點，和著晚風陣陣，看寥廓的城市背影，看閃爍的都市霓虹，看一對情侶在草地上擁抱接吻，看一家三口沿游步道追逐嬉戲。在秋天，如果步行在龍?zhí)逗�公園，秋水消瘦三分，卻有層林盡染，山水更見精神。冬天的三清山，第一場雪已經(jīng)飄落，神女峰戴上了白氈帽，而篁嶺和長溪的紅葉依舊絢爛——這些，都是我曾經(jīng)步行而至的美麗！
　　噫，我本是個步行者，有若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亦步亦趨，跚踰而來——從近四十年前的1980趨步而來，從三百里開外的李宅整塢跚踰而來，從少不更事的純簡彳亍而來。許多年前，我寫過一篇題為《在一個午后靜靜死去》的小文，寄寓并期望自己在許多年后的一個午后靜靜死去并埋葬在向陽的山丘，山下要有小河流淌，也不要離村莊太遠，這樣便沒有黑暗，沒有寒冷，也沒有孤獨——而我，在剩下的時光里，將步行去那個午后、那座山丘，并珍惜和體味這路途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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