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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春天這邊,等你散文
白了梨樹，紅了桃花，還有那漫山遍野金燦燦的油菜花，都不敵你我轉(zhuǎn)身時，眼里的淚花花，我們之間，如同隔了整座春天。
1．
那天清晨，天還沒有亮，我風(fēng)塵仆仆地拖著行李，來到窗前，輕叩你的門扉。我立即聽見你在門里的低喚：“云兒，是云兒回來了�！�
旋即，我推開房門，來到你的病床前，我看見你的眼，閃著很明亮的光芒，一度讓我懷疑你還是個病人，除了躺在床上不能動以外，我發(fā)覺不了什么，甚至比我離開以前還要好一些，你耳邊的收音機里播放的是《哭嫁》的舊戲，句句聲聲是父親對待嫁女兒的勸慰和教誨，聲情并茂，你間或跟著拍子唱著押韻的末句。
我就這樣地坐在你對面的床前，聽你訴說著那些說了無數(shù)次的過往，一遍又一遍，而在此刻，我卻多么希望你能將那些過往全都拋到九霄云外，這樣，你就可以不用去想念，甚至是緬懷那些給你帶來太多傷痛的過去。只是，你無法停止，就像我無法抹殺那些過去一樣，于是，我看見你的眼神在過去里或明或暗，再一次歷盡生命的浮沉和輪回，我就看見過去的那個你，怎樣一步一步邁出顫巍巍的步子，去直面那不曾，或者一度沒有勇氣面對的現(xiàn)實。
從父母到眾多兄弟姐妹，到最后的你獨自一人，那些生離死別，像毒蛇般噬咬著你那不安的靈魂，于是你不停地尋找；中年喪子的痛楚一度擊敗了你，但最后你還是咬緊牙關(guān)挺了過來；然后，我的別離，卻讓你徹底地崩潰。于是，你病了，病在你對我的思念里，我卻渾然不知，在你的思念之外橫沖直撞，像那故鄉(xiāng)的云，曾經(jīng)豪情萬丈，歸來卻空空的行囊，直到我們相聚的前夕，我才得知，你曾為了我怎樣地大病了一場，因我的回歸，你終于慢慢地好了起來。而我，在初聽的剎那，突然之間像被人抽掉了脊背，不知所措地哭倒在他的懷里，我無法想像，那些想著我的，你病著的那些日日夜夜，你是怎樣地度過？同時讓我將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大哭了一場的是因為姑姑，正是你病著的時候，最愛的姑姑去了，卻一直隱瞞著我。那一天，我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整整一天，想著你的病，想著姑姑的好，在我放聲大哭的時候，我好像總是能夠感受到姑姑就在不遠的空間，遠遠地，望著我，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是她的微笑，可這只能讓我哭得更厲害，我那無處訴說的思念和悼念，在我的身軀里橫沖直撞，最后我被弄得人仰馬翻，這樣的時候，我才能真切地感受你對我的想念是如何地痛徹心扉。
第二次因為我，是因為對我的不舍，當(dāng)我嫁作新人婦的時候，或許讓你想到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所以，你迷糊了，迷糊得讓你不愿接受這個現(xiàn)實。然而，這次呢？為什么在本應(yīng)該是最開心的時候，你卻落下在了我們的身后。你的呢喃的話語里，最多的還是我，因為我是你的牽掛，所以無論多么艱難險阻你都會堅強地面對。
2．
手術(shù)前，醫(yī)生向我們詳細談了所有可能會出現(xiàn)的狀況，但在家屬簽字欄里，我還是毫不猶豫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親愛的，有我在這里，你一定可以。你不總是說，我才是你最大的信念嗎？那么，別怕，有我陪你。
三個半小時的手術(shù)，將你我橫隔，猶如天涯�？粗脶樀淖邉�，數(shù)著時間，想著你。怎么會想到，你會摔得如此重，雖然不幸，卻又何其萬幸，除了帶來身體上的創(chuàng)傷和痛楚，至少我們沒有分離！
看到醫(yī)生滿頭大汗的臉，我終于長吁了一口氣，他告訴我手術(shù)很順利，我看到的你，依然是那么地清醒，你說手術(shù)的過程中，自始至終你都是清醒的，只是害怕，不敢偷看，可是你的臉色卻是那么地蒼白。中午同醫(yī)生吃飯回來，你已安靜地睡了，臉上也開始有了一抹淡淡的紅暈，你已開始慢慢恢復(fù)正常，我不敢驚動你的安睡，好像這么久以來，你第一次睡得那么安穩(wěn)，我多么想你可以睡得更安穩(wěn)更長久一些，以撫平你許久以來的勞累，守在床前，聽著你那勻稱的呼吸，滿臉的平靜，這對我們來說是最大的安慰。
我以為你的安睡，會可以更長久一些，所以，傍晚時分，我倉促地去參加了朋友的聚會，一半為了今天手術(shù)過程中，朋友幾經(jīng)援手的答謝，一半為了近二十年別離后的重逢。所以，我悄悄地退出了病房，不想驚醒了你的安睡。意外重逢的喜悅，仍不能完全沖淡我對你的擔(dān)憂，我不時地盯著時間，不時地給他打電話，不時地問起你的情況，他告訴我，你還好時，我便心安。
直到后來，我的電話突然響起，我想到的是你是不是怎么了，心跳突然加速，緊張地接了電話。他告訴我，你醒了，醒來后的你，一遍遍地問我在哪里，去了哪里？他說我隨朋友吃飯去了，她才心安。但沒隔多久，她又會問起，我到底去了哪里，怎么還沒有回來，甚至央他給我打電話，要我回到她的跟前。所以，他告訴我，她想我了，我趕緊驚慌失措地應(yīng)答，我馬上回來。
來到你的跟前，我似乎聽到你如釋重負(fù)般嘆了口氣，吃過晚飯的你，臉上的氣色好多了，我從來不懷疑，我就是你最大的牽掛，是你堅強的理由。于是，我又坐在你的床前，聽你娓娓而談，過去的過去，未來的未來，漫無邊際，或喜或怒，或笑或哭。我只是靜靜地，微笑地看著你，如果訴說和傾聽可以減輕你的傷痛與不安，我愿意靜坐，哪怕坐成化石，親愛的，我愛你安靜的不吵不鬧，心靜如水的樣子。
3.
時光，在我守望的，你的病榻前，一寸寸地游走。
而你，或清醒，或迷糊，或平靜，或煩躁，易喜亦易悲，而這些，全部都是病魔和痛楚的罪過，我恨不能替你受過。
然而，在痛苦面前，反倒更能彰顯你對我的恩寵。當(dāng)你情緒不好的時候，或疼痛難忍的時候，你總是會遷怒于他，不管不顧地對他發(fā)著脾氣，幾乎不能消停片刻。可是，在我面前，你總是努力地克制自己，總是想讓我多一小會兒的休憩，總是念叨我的兒時，我的懂事，我的好�？偸菚耐茨阊劾锏奈业男羷�，總是會憐惜我身為長女媳婦，所有必須承受和面對的各種壓力，總是會嘆我。那時，我總是會潸然淚下，我以為，關(guān)于我的小時候，你從來都是漠視的：我不過是你的出氣筒罷了，我的身上那青一塊紫一塊你掐的淤痕便是最好的明證，而你卻淚水漣漣地告訴我，每次當(dāng)你幫我洗漱的時候，看著那些淤青，你總是心痛得眼淚往肚里咽。還有呵，那些過往，對于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我卻早早地隨了你們下田插秧割禾，或者洗衣煮飯，在自己覺得勞累的時候，時常會聽到大人們夸獎我的能干，于是我便有小小的驕傲。而所有這些，我以為，你都是漠視的，而你，卻告訴我，那時候，你也是沒辦法，總是嘆我做得太苦了�？墒�，親愛的，我并不覺得苦，相反，是你讓我過早地學(xué)會面對生活，我所能感受到的仍然是我那一個孩子的滿心的驕傲，我就成了你們最棒的最能干的小孩。但是，如今的種種訴說，全都是你對我的疼惜與不舍，所以，你幾次嗚咽著不能完整訴說。
在我們朝夕相處的那些日子里，我們一一數(shù)著過往，點點滴滴。我一時興起，說起了我的小時候，你們所不知道的往事。那年，我十歲，在課間休息的時候，我跟著一群調(diào)皮的男生身后，去爬疾弛而過的拖拉機，由于人多，等我跑上去的時候，拖斗后面已沒有空位了，我只得從側(cè)面爬了上去，一不留神摔了下來，車輪立即從我肚子上碾了過去，當(dāng)時只是害怕被老師看見，又少不了挨一頓揍的，所以立馬起了身，跛著腿走了幾步以后居然無事，就趕緊跑開了，只是以后再也不敢爬拖拉機了，必是等停穩(wěn)了再說。說得你們?nèi)颊谀抢锖芫脹]有出聲，雖然那時他就是拖拉機手。只是過了很久以后，你突然說道：“如果，真碾著了你，我該到哪里去找你�！毖劾餄M是后怕，他也在一邊戚戚的說道：“你當(dāng)時怎么不吭聲，怎么著也得去拍個片子�！蔽覟樽约洪_脫道：“哪敢同你們說啊？說了還不得欠揍，再說不是沒事嗎？若有事，你們早就問了�！笨墒牵銈�?nèi)允且荒樀男耐春碗y以置信，那眼神讓我覺得我是你們不能沒有的寶。
親愛的，我曾經(jīng)所有的，以為你對我的漠視，原來都是被你珍視的，我終于明了，我一直是你最珍貴的寶，這著實讓我感動，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仍愿無悔地選擇一切重來，仍然在一個孩子的勞累和委屈背后，頂著小小的驕傲，成就你們今生最大的榮耀。
4.
終于，你開始在我面前也不能更好地控制自己了。
終于，在一天凌晨里，我怎么做怎么都是錯，我怎樣地遷就都討好不了你，最后，你還是發(fā)了脾氣。于是，我哭著與你大吵了一架，從小到大，我第一次忤逆了你，我狠著心說了許多，那些你曾心心念念的從前，我一一向你哭訴，我甚至賭氣地問你，為什么要把我?guī)磉@里，我寧愿我從來沒有來過。于是，我像個孩子似的哭了，我多么想你能清醒起來，能看看我們眼里因你而起的哀傷，如果疼痛可以退換，我愿替你受過�？墒牵H愛的，你所遭受的一切磨難，我們都無法代替啊，那是你逃避不了過去，曾經(jīng)。
終于，你在我的哭聲里，突然清醒了似的，忽然變得好安靜，然后又開始念叨我的好。但是，當(dāng)我們第二次發(fā)生沖突時，我一時難以接受你的不講理，我那么一心一意地守護你，卻還是被你無端地曲解，那么，那么些個的日日夜夜，他要如何才能度過呢？所以，當(dāng)最后，當(dāng)你再次干涉到我自己所選擇的且回不了頭的生活時，我又開始任性地同你吵了起來，眼淚就那么不聽話地一個勁地往下跑，想著他本是要我回家去瞇會兒，擔(dān)心我連日來的守護身體會吃不消，而我還是想盡可能地讓他能多休息一會兒，所以就堅持留了下來。只是，何嘗料想，我們會再次起了沖突，所以當(dāng)他外出推門進來，一下子就看見了我眼里和臉上的淚時，他的臉色倏忽間陰沉了下去，眼里滿滿的都是心痛，然后，他開始指責(zé)你，于是，你們又開始吵了起來。其實，我知道，我是你們每一個的最心愛，所以你們誰也不忍我受丁點委屈。只是，我沒想到，他會那么快就回來，更沒想到，我會那么沒用地輕易掉眼淚，那么地?zé)o處可藏。我不想看見任何人的悲傷，所以，我再一次地選擇了逃離。
我自私地留下你們，走出了醫(yī)院的大門，淚水開始瘋狂地下墜，我多么想你能清醒起來，快點好起來。我就那么任性地離開，心里言以名狀的哀傷，讓我情不自禁地想找個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為什么是我，為什么一直是我，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要我來扛？所以，當(dāng)朋友在第一時間趕來我的身邊時，問我怎么了，我只是倔強地抿起雙唇，并不言語，只是后來，當(dāng)我坐在摩托車后座上靠著朋友的背，沒能忍住地哭出了聲。后來，朋友帶我去到浠河邊上，坐在油菜地旁，想著你這樣的年紀(jì)還要受這樣的折磨，我的眼淚一下子流得更歡了，草叢里搖曳著不知名的紫色小花，陽光溫暖地照著，它們?nèi)绱藧芤猓磺徐o好。為什么都那么久了，你卻還不能好起來。最后，我終于哭倒在朋友的膝上，他輕拍著我的后背，讓我想哭就哭出來吧，我忽然就像受到了蠱惑了一般，像個孩子似的大哭了起來。因為，你們的，讓我不忍的，太多的，悲傷，一直讓我隱忍著，不能哭，就算偶爾的忍不住，別人也只會告訴我“別哭！”，而現(xiàn)在，突然有個人叫我好好哭時，我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然而，我的淚眼里，朦朧著的依然是你的樣子啊，你的病著的，又再次遭受痛楚的樣子，可已經(jīng)是這樣了，我卻還頂撞著你。一時間，心里百轉(zhuǎn)千回啊，我恨不能替你受過。
最后，我的淚水終于風(fēng)干了，我的心也跟著平靜下來，再次回到你的床前，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我知道，你和他都是心痛著我的，我的眼淚只會加深你們的痛楚，所以，我再也不哭。后來，你告訴我，你就是要故意讓我掉眼淚，就是要故意氣我，這樣，我才不置于總是將心思放在你的身上，畢竟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不想再拖累我，多么慈悲的愛啊，我的眼淚，終于又開始了不爭氣，但我沒有讓它掉下來，我只有努力地睜著。
5．
漫山遍野，到處開滿了油菜花，金燦燦的一片，是那么地好看，間或點綴著白色的梨花，和粉色的桃花，那些天的陽光也出奇的溫暖，當(dāng)你不煩躁的時候，總是滿臉的平靜，而這樣的時候，我便能深深感受到，歲月的靜好。這樣的時候，他們總是安慰我們，這樣重重的一摔，雖然帶來身體的重創(chuàng)，但卻能讓你從迷糊中回到清醒，這也許是上天最大的眷顧。于是，我也相信，這就是老天給我們最大的恩寵，因為，至少我們還都在一起，而你，只不過要在床上躺上三兩個月，就能慢慢下地，既而恢復(fù)到從前，而這，是我們最放心的現(xiàn)在，這樣，就不必?fù)?dān)憂你外出時的安危。
他們還告訴我，等到油菜花謝了的時候，你的病就會完全好起來，我也相信，我多么想你能比現(xiàn)在更好。最后，你還是央我將耳環(huán)和手鐲分別替你戴上。每一次，當(dāng)你迷糊的時候，你總是會這樣，每一次，你從來都不說為什么，其實我都知道，那些是你我的最貼近和最親密，因為它們是我送給你的信物，承載著我們對彼此的思戀。也只有在你迷糊的時候，你才會很真實地告訴我，你是多么地想念我，而我，就是你最后能堅持生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親愛的，我完全相信。可是，你知道嗎？在這以前，在我還只是個孩子，我總是錯誤地以為自己是沒有愛的孩子，甚至是多余的孩子，注定了要孤獨地行走在天地間。因為我從來不懂得怎樣撒嬌地承歡在你們的膝下，而你們從來不會向我表達愛意，我一直錯誤的以為我是被漠視的。現(xiàn)在，我才徹頭徹尾地知道，對你們來說，我是多么的重要。
但是，我還是要走了，再一次地遠離，從此，又丟下你在思念里。親愛的，不管我走到哪里，我的心始終與你的，緊緊相連，因為我的血液里奔騰著的正是你們的血液，我祈禱老天許你一場春暖花開，所有的陰霾和磨難都能煙消云散。
遠去了，淡去了，一切在我退出你的床前，開始變得模糊。我記得他們說過的，等到油菜花謝了，你就會好起來，那么，我等你，如同等待一個春天。
透過車窗，印入眼簾的，仍是那各色的花朵：白了梨樹，紅了桃花，還有那漫山遍野金燦燦的油菜花，都不敵你我轉(zhuǎn)身時，眼里的淚花花，我們之間，如同隔了整座春天。親愛的，請為我堅強，也請你記�。何业饶�，在春天的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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