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的散文

　　那一刻，我看見她笑了，她竟然笑了。她的上衣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了大半，被雨珠兒沾濕的幾縷劉海兒有些散亂有些俏皮地緊貼在她的額頭上。但是她笑了，我分明看見她清澈明凈的眼眸里漾起一抹鮮亮的色彩，于是我也笑了，我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我想象得出自己此刻的狼狽，鼻子里無端地沖撞著沒來由的酸澀，有種忍不住就要掉下淚來的感覺。

　　像一泓靜靜地秋水，被不期而遇的一陣清風(fēng)，輕輕淺淺地蕩開了漣漪。像山澗空谷里寂寞的幽蘭，面對無限空曠渺遠(yuǎn)的時空，從容淡定地輕輕綻放屬于自己的那一縷清香。更像小草，像那些剛剛破土而出的嫩芽兒，在風(fēng)雨之后，奮力地挺直柔嫩的腰身，勇敢地屹立在這個紛紛擾擾的世界，開始一段艱難曲折的生命之旅。

　　我永遠(yuǎn)都忘不了她的那一笑。事實上，即使我搜腸刮肚，絞盡腦汁，也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字眼兒，來準(zhǔn)確表達(dá)我在那一刻的真實感受，來貼切地形容她那讓我久久震撼，并且一直無法忘懷的笑容。

　　從我來到這座城市第一天起，每天都是這樣，騎著一輛借來的除了鈴鐺不響之外全身上下都咣當(dāng)咣當(dāng)響個不停的破自行車，奔走在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從日出到黃昏。

　　這個城市的美曾經(jīng)讓我久久地驚嘆深深地震撼，任隨你走到哪條街道上，都是滿心滿眼的綠，那些樹啊草啊藤啊，有的蓬蓬勃勃，有的蓊蓊郁郁，有的枝枝蔓蔓，又被花壇里五顏六色的怒放的花叢點綴著，立即就生動活潑了起來。就是那些或高大巍峨或精巧別致的建筑物，被這蓬蓬勃勃的綠意包裹著，便都或多或少稟賦了生命的靈性，也都一一的鮮活起來了。海風(fēng)就像那熱情而又羞澀的少女，輕輕柔柔地?fù)涞匠鞘械膽驯Ю飦砹�，待你想要緊緊地將她擁抱的時候，卻一溜煙地跑開了去，消失得無跡可尋，因為有著這海風(fēng)溫柔的浸潤，城市也變得滋潤起來，空氣里總是彌漫著似有若無的薄霧青嵐，你從別的地方進(jìn)入到這城市，人一下子就感覺清爽涼快起來，剛才還在肆掠著的炎炎酷暑，一下子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想，生活在這個城市里的人們，擁有著一種什么樣的福氣哦。

　　現(xiàn)在，我就想趕緊找到一份工作，這樣，我就能夠繼續(xù)在這個我喜歡的城市呆下去，但愿這不是我一廂情愿的奢望。

　　為了省下每一分錢，為了能盡量支撐更多的時間，我已經(jīng)很久沒能正兒八經(jīng)地吃上過一頓像樣的飯。為了能省下每一分錢，我從不在商店了買水喝，我隨身帶著幾個空的礦泉水瓶子，在我來時的路上要經(jīng)過一座小山，山上有汩汩流淌的清泉，甘甜清冽，而且是純天然綠色飲品，于健康有益。為了能省下一點錢，我甚至戒了煙，對我這樣一個不折不扣的老煙民來說，這事兒難度真的.很高，但我居然做到了，我太愛這座城市了，但我還沒能真正的融入其間，便已經(jīng)被它大幅度的修剪了一番。

　　我走在城市寬闊的街道上，我已經(jīng)沒有一丁點的閑情逸致來仔細(xì)打量一下它靚麗的容顏，我只知道，如果幾天之內(nèi)我再找不到工作，恐怕我唯一的選擇就只能是灰溜溜的打哪兒來就回哪兒去。這樣的結(jié)果對我而言，太難堪了。

　　我一向都不是一個對生活對自己的未來要求很高的人，因為早已品嘗到人世的艱辛，知道活著，僅僅是活著，對我這樣的人來講，也已經(jīng)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本來，半個月以前我已經(jīng)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還交了五十塊錢押金，可是才做了三天，就被莫名奇妙的炒了魷魚。那個戴著眼鏡看起來很斯文的車間主任給我的理由是：經(jīng)理說了我做事不夠利索。所以，我就得灰溜溜的走人，并且他們也不退押金。不是不想說理，我心里滿是憤懣，可我不知道該找誰說去。經(jīng)理是誰，長什么樣兒，我從沒見過。人家講可以去找勞動局什么的，可是這個城市是這么的大，而我又是這么的小，這么的累。這樣一想，心里就泄了氣了。

　　我進(jìn)的第二家工廠是做玩具的，我當(dāng)時只是抱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去亂問了一下，沒想到一切會那么順利，手續(xù)相當(dāng)?shù)暮唵�，也不要什么押金，我想，老天這次可真的是開了眼了。上了幾天班，發(fā)現(xiàn)有點不太對勁，廠里每天都大量進(jìn)人同時也每天都會有一大批工人自動離職，連工資都不要，對此我雖然有些疑惑，但這絲毫不影響我上班的積極性，我臉上帶著一只口罩，手里拿著一把噴槍，我的工作就是把各種不同顏色的油漆噴到這些玩具娃娃身上去。大約一個星期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瘙癢難當(dāng)，有事沒事總想咳嗽，我去請教剛認(rèn)識的工友，結(jié)果他跟我一樣的狀況。你往地上吐口痰試試，他說。我們就各自往地上吐了幾口痰，每口痰都是五顏六色的，你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每天都有那么多人進(jìn)廠，又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出廠了吧。工友說：哥們啊，咱也走吧，別在這兒玩命了。我頗費(fèi)躊躇，我說過我太喜歡這個城市了，我想留下來，但我留下來是希望能夠獲得美好的生活，而不是迅速地死去，以一具死尸的形態(tài)留在這里，對我來說似乎也沒什么意義。

　　尋找工作的道路是曲折的，或許我自身也存在太多問題。年紀(jì)是個問題，好多工廠只要二十五歲以下的。性別是個問題，好多工廠只招女工，據(jù)說女孩子心細(xì)，并且比較好管理。身體也是個問題，我太廋了，人家覺得我可能出不了什么大力。另外我眼睛也不太好，長得也不夠帥，也許這些都是問題。一道道緊閉的大門讓我對自己充滿了懷疑，我覺得自己就像擺在市場上卻長久無人問津的蔫菜葉，在別人挑剔的眼神里陷入深深的自卑。我的靈魂被無情地蒸發(fā)掉了，走在路上的，只是一具沒有支撐的一碰就會碎的軀殼。

　　我說過我深愛著這座城市，但它卻以冰冷的臉孔一次次拒絕了我，不知為什么這竟然使我聯(lián)想起當(dāng)年的某一段無果的愛情，聯(lián)想到某種破碎的聲音。

　　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其實到處都是我這樣的像浮萍一樣飄著的人，也許他們和我一樣，也是這么的一廂情愿地深愛著這座美麗的城市吧。這些來自天南地北操著不同鄉(xiāng)音長著不同臉孔的男男女女，卻有著同樣的和我一樣的表情和心情，一樣的處境和遭遇。他們眼里滿是無法掩飾的凄惶和焦灼，無法掩飾的無奈和無助，他們是我的兄弟姐妹哦，我們彼此互不相識卻天然的心靈相通。尤其是那些年紀(jì)很小的小弟弟小妹妹們，每次看到他們臉上那種與他們年齡極不相稱的疲憊滄桑，我的心都會久久地隱隱作痛。

　　而這一天也真的夠倒霉，奔走了整整一個上午，我又累又渴又餓，剛剛又碰了一連串的釘子，我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我覺得自己真的已經(jīng)撐不下去了，我已經(jīng)非常認(rèn)真地在考慮回家的事情了，老天爺對我也真還是夠體貼細(xì)致，剛剛還是烈日當(dāng)空酷熱難當(dāng)，突然就變了臉，那雨下得一點征兆都沒有，剛好四周還沒有個躲避之處，我正好走在市郊回市區(qū)的路上，那一刻，我的心里已經(jīng)不是在流淚，而是汩汩的淌血，呼呼地冒火。我在心里用盡我平生所知的最惡毒最下流的語言咀咒生活咀咒命運(yùn)詛咒總愛作弄我的老天爺�？赡苁俏业脑{咒讓老天也覺得受不了，那雨還真的漸漸停了下來，陽光又慢慢的從云層里探出了腦袋，可這又有什么用呢，我全身上下早已濕透。就在快要進(jìn)入市區(qū)的大道上，我看見她，正在我前面不遠(yuǎn)處，緩緩地向我走來。

　　我已經(jīng)回憶不起她的衣著打扮，甚至也記不清她當(dāng)時的模樣，只記得她手里還提著一個大大的行李包，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和衣裳，我默默地低著頭，騎著借來的破自行車緩緩向前，直到漸漸走近，我才忍不住抬起頭來，這一次，我看清了她的臉，看見幾枚晶瑩透亮的雨珠兒還掛在她的臉上，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然后她就笑了，笑得那么坦然那么從容，于是我也笑了。我看不到自己的臉，只是，鼻子里沖撞著沒來由的苦澀，有種忍不住就要掉下淚來的感覺。

　　僅僅是淺淺的一笑呀，卻如同閃電般穿透了我的身體直接抵達(dá)了我的內(nèi)心，并且擊中了我心底里最柔軟的那一塊，難道還需要任何的語言嗎？本來，我羞怯于讓她看見我的狼狽，本來，我也不忍心再多看一眼她的凄涼�？墒牵瑑H僅是這淺淺的一笑，就足以讓我羞愧同時也讓我倍感親切和欣慰。心里積郁許久的陰霾突然煙消云散，一掃而光。

　　我下了車，接過她手里的行李包裹，放在我的車后座上，我們默默地向前走去，這之間，我們彼此沒有說過一句話，不需要任何的語言，一切都發(fā)生的那么的自然貼切，像純情電影里某些不可缺少的情節(jié)，直到我把她送到她想要到達(dá)的地方，我們才相互告知了姓名，并且留下了聯(lián)系的方法。而我呢？因為與她的邂逅，也打消了回家的念頭，我最終在這座城市找到了落腳的地方。在我和她之間，一定還會有更多更美好的故事發(fā)生吧，許多年以后的今天，我還依然不無遺憾的這樣想。然而這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想象，根據(jù)這些想象，大概也可以編出一個故事，沒準(zhǔn)這個故事還能讓人感動一回。

　　然而生活就是生活，現(xiàn)實就是現(xiàn)實，我不能也不愿把它當(dāng)成故事，或者把本該發(fā)生在故事里的情節(jié)生搬硬套于生活之中。

　　雨終于完全停了下來，那個女孩從我身邊走過，提著一個大大的行李包裹，默默地走向遠(yuǎn)方，我不知道她將去往何方，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停泊在哪兒？我們就這樣擦肩而過，然后各自西東。但那一抹淺淺的笑容，就像雨后這淡淡的陽光，照亮著眼前的這個世界，也溫暖著我漂泊已久的心靈。從此，在我心里留下一段永不退色的美好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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