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舟又騰汨羅江散文
端陽節(jié)，吃粽子賽龍船，鑼鼓喧天祭屈原；
“咚咚咚、鏘鏘鏘”，龍船劃到屈子祠前，獻(xiàn)長紅，鳴鞭炮，三叩九拜屈老爹；
屈老爹，顯神靈，風(fēng)調(diào)雨順好收成，保佑一方享太平；
小寶崽，快快長，晚上整夜不尿床，穿上蒙襠褲，當(dāng)個劃船（龍舟）郎。
這首端午節(jié)歌謠，是從爹爹的爹爹的爹爹傳唱下來的。我是騎在我爹爹的肩背上去看賽龍舟的路上學(xué)唱會的。如今，我也是爹爹了，對這首歌謠牢記于心，樂唱不疲。
端午節(jié)有趣味盎然的慶祝方式，最隆重的當(dāng)屬賽龍舟了，節(jié)日之盛況就在龍舟競渡。我的家鄉(xiāng)在汨羅江下游，距屈子祠不過二三里地的孟姓大村，家鄉(xiāng)位居洞庭東汊半干半水的湖州湖泊之地，祖輩們一邊耕作田地一邊捕魚，家鄉(xiāng)是有名的“魚米之鄉(xiāng)”，也成了龍舟之鄉(xiāng)的村族。
當(dāng)?shù)匕傩諏κr空前的龍舟競賽饒有興味。一條龍舟需30—50個青壯年橈手，若一個村落橈手不夠，何談競渡？據(jù)老人說，以屈子祠為核心地段的汨羅江畔上下游村落同時有近百十條龍舟競渡，幾乎村村都有龍舟，這些龍舟均以“龍”而冠稱，只是在“龍”前冠以黃、紅、藍(lán)、黑、白、青的不同表示顏色的詞而已。端午節(jié)前的一段時間內(nèi)，均相約試橈小賽，商榷劃技，相互拜訪，整個龍舟之鄉(xiāng)的水域內(nèi)聽到的是劃龍船的鑼鼓聲、迎送拜訪的鞭炮聲、謙遜的對頌（“酒話”）聲，看到的是穿梭不斷張旗掛彩的龍船，人們沉浸在龍舟競渡的歡樂世界里。
在龍舟故里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寧荒一年田，不輸一年船。
龍舟之鄉(xiāng)的各村落都有自己培養(yǎng)后輩的方式，在我村男孩子出生了，全村人要敲打劃龍船的“得勝鼓”去道喜、送號，小孩子蹣跚學(xué)步大人們就有意識無意識地灌輸著劃龍船的意念。在龍舟之鄉(xiāng)，誰家若是沒有橈子手，那是被人瞧不起的。
一九五九年端午節(jié)，這是一個難忘的端午節(jié)，不同尋常的端午節(jié)。大躍進(jìn)的步伐，猛地跨入了自然災(zāi)害的歲月，汨羅江水悠悠靜靜地淌著。這一年的端午節(jié)“蘇聯(lián)老大哥”要來中國看端午節(jié)的熱鬧，當(dāng)時任湖南省委書記的張平化把這一任務(wù)下達(dá)到了湘陰縣政府，縣政府又把具體競渡的地點選擇在汨羅歸義街江段中�？h政府為完成好這一重大政治任務(wù)，匆忙組調(diào)了十幾號龍船參加競賽。我村的“黃龍”因歷負(fù)盛名被選調(diào)參賽。這次競賽，與其說是競賽，還不如說是佯裝競賽式的劃船來表演給老外看看而已，根本沒有往日的節(jié)日競賽的熱烈氛圍。
也許是幾年沒拿過橈子的緣故，面黃肌瘦的“黃龍”橈手們?nèi)圆粶p往年之勇，橈齊鼓震，一派威風(fēng)。在歸義河中段臨時搭建的觀禮臺前，十幾條龍舟來回幾趟，場面也還算可觀，沒有看過龍舟競渡的“老大哥”們還真有幾分喜悅。這年，我才滿十歲，父親是橈手，我們幾個父親都是橈手的孩子光著腳沿著江邊的沙灘跟著本村的龍船奔跑著。這天我看到了藍(lán)眼晴、白皙皮膚、勾鼻子的俄羅斯人，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高鼻子外國人，感到特別興奮。
“競賽”中，“蘇聯(lián)老大哥”的兩個電影攝影師來回在兩岸的沙灘上奔跑著，搶拍鏡頭。太陽快下山了，競渡也該結(jié)束了。一個攝影師通過翻譯與指揮臺領(lǐng)導(dǎo)聯(lián)系要拍我村的“黃龍”幾個鏡頭。經(jīng)安排“黃龍”順?biāo)�，橈手把橈子按入水中只作劃船狀，不料攝影機(jī)觸撞到了船頭上的龍頭神爺，隨即倒在齊腰深的江水中，“黃龍”上的幾個橈手忙把他拉起來，只見這個攝影師像發(fā)了瘋似的攝像機(jī)都沒拿，便跑上岸邊坐在沙灘上大聲嚎哭，我們幾個小孩都圍觀著，只見他是極度傷心的，嚎哭些什么不得而知。后來在中學(xué)學(xué)了俄語才稍知“哇大拉稀”的轉(zhuǎn)舌音，是俄語發(fā)音的器官必然動作，“xxx洛夫”是詞語變格的尾音。當(dāng)時聽翻譯向有關(guān)人員講才知道，攝影機(jī)泡了水，所拍的鏡頭都報廢了，他的使命沒能完成。
一條好龍舟，競賽能取勝，須得一個好棹手，在我村歷輩的棹手中各有高人。近輩棹手中，在我光腚子學(xué)劃龍船時就知道就崇拜這位棹手，村人都稱謂他“慶保爹”，他在龍舟之鄉(xiāng)負(fù)有盛名。
一次，五月初三去友好的劉村拜訪。劉村前有一條小河，是汨羅江下游中的`一條叉河，河床僅只一條龍船長度寬，進(jìn)村后轉(zhuǎn)調(diào)船身是很有難度的，在此河道上轉(zhuǎn)身不靠橈手下水推擺的還沒有。劉村“首事”對“黃龍”入村也心里暗存看難的意念。是日，“黃龍”應(yīng)邀拜訪，“得勝鼓”傳進(jìn)了劉村，劉村人自是歡喜之甚，鳴炮示紅恭迎。一通“酒話”后，全船人上岸，劉村人獻(xiàn)茶，擺酒恭奉果品，極是盛情。在此間隙，劉村的小伙乘機(jī)便上“黃龍”玩耍，鼓響鑼鳴開船向上游劃去。不一袋煙工夫，幾個小伙子們氣喘吁吁跑來，說“黃龍”船身太長拐不過彎來，棹手慶保大爹聽后暗笑不語。劉村首對小伙喊讓人抬都要抬轉(zhuǎn)頭劃回來就席，不一會兒，果真小伙子們?nèi)頋皲蹁醢汛o劃回來了。
一頓豐盛的宴席后，“黃龍”該打道回府了，催橈面露難色，可橈手們按座就位放心穩(wěn)坐，棹手慶保爹神態(tài)自若、胸有成竹，命起鼓動橈。頭橈下水，龍船行走如飛，激起河水陡高幾尺。劉村鳴炮小送，要贈送的煙酒，早已擺放在岸邊，等“黃龍”回轉(zhuǎn)相贈。但他們心里暗忖，你們的橈手不下水推拉龍船能回頭嗎？若能如此，也可一洗劉村小伙下水推船的羞澀。
“得勝鼓”聲傳來了，“黃龍”甩開太平橈威武地駛來。劉村人看得清楚，橈手沒一個穿濕衣服的。劉村又是一掛長鞭炮鳴響，黃龍前后橈齊下水駛過劉村人面前�！笆资隆泵φ惺执舐暤睾埃骸安还Ь吹亩Y品還沒帶啊！”龍船已經(jīng)遠(yuǎn)去百多米，慶保爹一踏踩腳板喊：“注意擋水！”一個蜻蜓點水式的急棹，船身剛一擺動，慶保爹急忙將棹拖進(jìn)船內(nèi)，露在船尾的大刀型丈余長一截已到了船艙內(nèi)。有數(shù)的橈手腿緊貼船邊，橈子靠住船身外沿，龍船轉(zhuǎn)過身來了，船內(nèi)沒有進(jìn)什么水，慶保爹又連忙將棹一推套好擺正船身，曬著棹（棹露出水面）劃過劉村人的面前。又上劃百多米，用同樣的方法調(diào)轉(zhuǎn)了船頭，下頭橈劃過劉村人面前，左頭橈手搶過那朵紅。黃龍在劉村不斷的鞭炮聲中，順?biāo)马懼暗脛俟摹被馗?/p>
劉村人久久地望著遠(yuǎn)去的“黃龍”翹起姆指驚嘆不已，連稱：“神棹手！神棹手！”
可要說神棹手顯圣，還是另一次。一次端午節(jié)在歸義街段河道處競賽，幾天連連下雨，江水突漲，百姓歡喜，稱這是龍船水，好好劃龍船熱鬧一番，今年肯定會有好收成。
競賽的河道中設(shè)有兩只民船相伴而結(jié)作競賽發(fā)號用的躉船，賽前各地龍舟陸續(xù)趕來，都忙于拜親訪友接紅納禮。河面上龍舟穿來梭去，甚是熱鬧。這只躉船在船頭高高地懸著一掛足有丈余的大紅，船頭擺放一箱香煙、一箱白酒，五把發(fā)號的指揮鐵銃。船上的人不停地擺蕩著長紅，召龍船去取，他們也知道，來搶紅兇多吉少，水流湍急，躉船前栓船的鋼纜有30多米長，若正面來搶紅定是船毀人傷。幾十號龍船在躉船前穿來竄去，沒有一只敢去搶的。
“黃龍”準(zhǔn)備去搶躉船的紅，催橈用催旗朝慶保爹一指，慶保爹明白稍一點頭笑而未語。
躉船上的人見“黃龍”穿梭兩岸漸近躉船，船上高音喇叭喊叫：“黃龍，黃龍，有種的來搶長紅，還有煙、有酒，來吧，快來！”
“黃龍”順?biāo)畯能O船一側(cè)駛過，在下游的沙灘邊整理一下，舀干了船艙中的積水，精神振作地向上游劃去。這時，慶保爹發(fā)話了，握緊橈使上勁，“注意擋水！前面的注意搶紅！接物不得有誤！”不愧是精讀過《三國》的人，像孔明一樣指揮適度自如有當(dāng)。龍船漸近躉船，慶保爹在棹板上狂踏一腳，“使上勁，準(zhǔn)備搶紅！”龍船緊伴躉船而上，在躉船船頭前又稍靠攏被洪水沖得顫抖不停的鋼纜繩。鑼緊鼓急，龍船仍逆流奮上。經(jīng)過躉船船頭時，左頭橈手伸手搶到了長紅，右頭橈手用橈子平著躉船艙面一插把一箱煙輕易地挪到了龍船上。鼓艙翹桿前后的兩個橈手，二橈齊出把一箱酒也拉到了龍船上。龍船擺正船身打著“得勝鼓”向上游劃去，慶保爹又一聲大吼“前艙曬橈！”前船十幾把橈子高高舉起以示勝利，這時躉船上銃炮齊鳴，似是為“黃龍”送行，兩岸的人群發(fā)出“啊啊”的贊許聲，�？堪哆叺凝堉垡惨积R鳴鼓，為“黃龍”慶賀。
這次搶紅，孟村的“黃龍”更是威震汨羅江龍舟故里了。
看到上輩們一窩子勁劃龍船，我們這些小崽子也鼓著空勁倍有精神。端午節(jié)前后這段時日，心里只裝有這劃龍船，一個個躍躍欲試，千方百計爭空子上龍船耍，恨不得拔著自己的腦袋一下子長高成大人。
饒有興趣的是那一年的五月初三，大人們劃船外去拜訪友好龍船村落返回來了。待龍船一停我們一群小崽子一窩蜂地往龍船上爬，爭搶橈子奪坐艙位，人多了，有的一間艙還坐了3、4個，不一會就鼓響橈動龍船向汨羅江下水劃去。橈雖不齊，鼓雖不震，但龍船還是朝前奔行，也許是龍頭神爹在使神力吧。
不知不覺龍船就來到了一宋姓村族，從遠(yuǎn)處稍一看赤著膀子的孩子們，也像是穿了黃衣，宋村的管事們忙作好迎接的準(zhǔn)備。船還遠(yuǎn)隔二百來米，迎接的鞭炮就響了起來，“黃龍”本村的親朋戚友郎門女婿拿著鞭炮禮物站在河邊候迎。龍船近了，船上的稍大一點的青年扶棹手把龍船擺靠在了岸邊。宋村主事誠邀橈手們上岸休憩，可一看船上全是一群小崽們，有的還光著屁股，于是忍笑不禁。棹手一想，這自然是上不了岸進(jìn)不了村的，只得下令啟鼓開橈。一邊向岸上宋村的主事致謝，送去兩句“酒話”：“多謝貴府盛情相待，我府‘黃龍’行走一步，貴地百草皆青，我府‘黃龍’行走一路，貴府人丁興旺全族太平，改日再來正式拜訪！”
“黃龍”回府了，還下了頭橈，岸上的管事一本正經(jīng)地舉了紅、放了炮，坐頭橈的光屁股崽子，接過紅系在頭上，全體“橈手”跳下水拖住龍船不讓其撞在岸上。小家伙們都一個個上岸了，老人們、主事者看到這群活潑的小崽子，高興異常，稱贊道：“這是咱村未來的橈子手，是劃龍船取勝的希望所在啊！”
小孩子們被家長們一一接回去了，有的牽著手，有的背著，有的抱著，歡聲笑話，灑滿一路。
不幾年，我們這些孩子們都長成大人了，穿上了蒙檔褲，成了正式的橈子手。
今日，龍舟之鄉(xiāng)的老人們，說起龍船競賽是樂此不疲的。
又是一度端陽佳節(jié)，欣逢盛世，社會和諧，一年一度的“中國汨羅江國際龍舟節(jié)”又在汨羅市舉行。龍舟又騰汨羅江，啰鼓陣陣，人山人海，歡聲笑語。此時此刻，多想登上龍舟，再展昔日風(fēng)采，可歲月不饒人，揮橈擊水只是青壯年們唱的“歌”了。
先輩走了，后輩來了，一輩一輩地相承，生生相息，屈原那求索、進(jìn)取、奮發(fā)、爭先的精神，似悠悠的汨羅江水，長流不息，萬代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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