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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執(zhí)拗的小鳥散文
篤篤、篤篤……嘎嘎、嘎嘎……
啁啾、啁啾……嘰嘰、喳喳……
如此這般的聲響把我弄醒了，把我從虛幻之境拉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的又一個清晨。愣了愣神，總算從光怪陸離毫無邏輯甚至毫無情節(jié)可言的碎片化夢里走出。不用睜開眼，就知道這一堪稱天籟之聲的音響組合準(zhǔn)是那小鳥——黃鸝鳥兒——嘴爪并用奏鳴出來的。可不，一連幾個清晨，這小生靈都成了我的義務(wù)催醒師，或曰司晨天使了呢。
睜眼。果不其然，還是那只黃鸝鳥兒據(jù)守在臥室窗臺防護窗圓鋼窗欞上。小小的個頭兒，尖尖的橘黃嘴兒，更有那鵝黃與瓦灰相間的羽毛，并不均勻卻布局得別致唯美地覆蓋周身。特別是圓溜溜腦瓜上那一綹略呈金紅的黃，格外鮮亮，同喙上的橘黃一道折射著淺淺的晨曦，給我的視覺染上暖色主調(diào)的同時，不知為什么暗含一抹淡淡的憂郁？至于它那玻璃球也似的眼珠，讓我讀出其小眼神兒，像鄰家嬰兒般無暇而專注，想不憐愛都不成哈。
可我無法實施這憐愛——它一秒鐘也沒有靜止過，無法讓我憐愛的目光在它眼球上聚焦哪怕千分之一秒——它在極快地做一種類似于機械運動的工作。
我實在不能理喻它為何把這一工作的車間選址在我家窗戶�？刹皇�，跟前幾個清晨一樣，這小小黃鸝今兒個照例干這活兒——一次接一次地向藍(lán)色窗戶玻璃撞擊著——樂此不疲呢。
每一次它的尖利的長喙、勾狀的爪子在反射著晨曦的藍(lán)玻璃上狠狠地一擊，弄出篤的一聲，或嘎的一響。聽起來真叫人有些擔(dān)心，這小家伙賴以生存的尖端利器畢竟不是鋼鐵制造，再堅硬也只是小小生命個體的骨質(zhì)玩意呀。如此猛撞，難道不會碰得傷痕累累，甚或有斷裂之虞嗎？可事實表明這完全是杞人憂天，它那與生俱來的“工具”剛中有柔，其柔韌程度遠(yuǎn)遠(yuǎn)不是人類可以想象的，歷經(jīng)撞擊，不僅完好無損，精力還仿佛更足了一般�？茨浅岚驈堥_的幅度、撲閃的力度不免讓人感覺到似有勁風(fēng)透過質(zhì)地密實的窗玻璃，從我臉上掃過。每一次的撞擊都是為后一次更兇猛的撞擊積蓄力量，難道它下意識地要擊穿這塊玻璃，來實現(xiàn)它作為以頑強著稱的鳥類之“鳥生價值”乎？
瞅著它撞擊窗戶玻璃的優(yōu)雅而猛烈的身姿，揣摩它這不屈不撓的心勁兒，我不禁想起魯迅先生筆下的“過客”。后者“從記事以來只是走”，前者大抵也是從會飛以來就只是撞擊，只是把這扇窗戶作為它鍛煉自己意志和本領(lǐng)的道具吧。如此的執(zhí)拗實在令人嘆為觀止，甚至還肅然起敬呢。
致敬之余，我得有所表示了，至少得擺出歡迎的架勢吧。于是乎開窗，請君入室，請詩圣杜甫筆下與白鷺齊名的清麗嫻雅的黃鸝飛入咱尋常百姓家。看它真是迫不及待，還是溫文爾雅半推半就，也算做個實驗吧。誰知這位杜詩繁衍出的良禽后裔，壓根兒不是我這庸常之人所能恭迎的.。明明是一扇被它撞擊無數(shù)次未果的窗戶咿咿呀呀為它打開了，盡可長驅(qū)直入了，可它視若罔聞，非但沒有一星半點進來觀光的意思，反而中止原有工作，掉轉(zhuǎn)航向，朝我視線夠不著的地方飛去……
這可真讓我抓瞎了，鳥類的行為藝術(shù)，咱愚鈍之人還真是看不懂弄不懂呀！當(dāng)然，也許這是個特例——這小不點八成是被神祇訓(xùn)導(dǎo)過的靈鳥吧，其思維和行動方式無疑是異于常鳥，更異于常人咯。
不管怎樣，實驗還得做下去。我關(guān)上窗戶，往里走幾步，坐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嘿，還真靈了，黃鸝兒又飛來了，又從事它的撞擊工作了，認(rèn)真執(zhí)著的勁兒一點也不減先前。可當(dāng)我悄悄靠近，輕輕推開瑩瑩閃藍(lán)光的窗玻璃，它便條件反射般停止了撞擊，飛往他方去了�？煽偸菦]隔多久，又返回來，再行察看。一看窗戶是開的，就繼續(xù)那份工作；一看是關(guān)的，仍舊飛到附近小憩，然后不久再度飛來……
如此循環(huán)反復(fù)，難不成要來個沒完沒了的節(jié)奏乎？以前幾個早上我都只是觀看了一小會兒便干自己的事去了。今兒個沒啥活兒要忙，我倒要瞧瞧這小精靈要折騰到啥辰光？沒想到還真神了，小小黃鸝兒莫非感知了我心里頭的嘀咕，偏要讓我失算么？居然不按既定軌道飛行，叫聲也有些異樣，估計是說“就不，就不”之類不稱人意的鳥語吧。
它的循環(huán)表演漸漸松懈下來，象征性巡演了兩遍，便隱入我目力所不及所不能拐彎更不能穿透的濃濃樹葉叢中去了。我悻悻然收回目光，正欲離開窗前該干嘛干嘛去，沒成想眼角余光讓一根（或一片）鮮黃的東西纏著了。
糟了，尖喙斷了，斷在我窗臺上了？難怪它干不成它那么喜愛的活兒了！今后覓食可怎么辦呀？多么可憐的小鳥！我心頭不禁起皺了，皺紋里游動的是悲哀。
不成，我不相信，我得求證。小心翼翼拾起來，定睛細(xì)看了一下。呵呵，太好了。不是尖喙，是一片鮮黃的羽毛，大抵是腦瓜頂上的一羽美毛在多次撞擊中不慎給撞落的吧。我連忙把它夾到書案上一本詩集《杜詩詳注》里。
可我還想要個詳注，一個關(guān)于此鳥此舉的詳注。這份迫切心情驅(qū)使我出門下樓，從鄰居家借來很大一架人字梯，爬上去，細(xì)細(xì)查看位于二樓的我家窗玻璃有什么異樣，有什么讓這小精靈如此孜孜以求的寶貝兒�？上胰庋鄯蔡�，反復(fù)挪移梯子，爬上爬下，不斷轉(zhuǎn)換目光的角度，可一切都白搭，怎么也看不出一個道道來。
可就在我要搬走梯子的一瞬，眼角上揚，似乎收悉了驚鴻一瞥的異樣美物，復(fù)攀上兩節(jié)梯板，眼睛所處位置大抵是與之前那黃鸝鳥兒差不多的高度和角度。就這樣望過去。嗨嗨，真相不是大白，至少也是小白了：窗戶上方新更換不久的雨陽罩圖案不是有嗎？就是那玩意兒給陽光投影到藍(lán)玻璃上，深深地吸引了黃鸝的眼球。玻璃一拉開，“谷粒”自然就不見了。
然而，這時候鳥兒似乎啥都明白了，不做徒勞的沖刺了。
回家。窗戶是開著的，無鳥。關(guān)窗，亦無鳥。我干我的活去，離開了好久，好久。當(dāng)我再度歸來，還沒走到窗前，又聽到了之前那種“篤篤嘎嘎”、“嘰嘰喳喳”的聲音。嗨，不屈不撓的黃鸝兒又來了！怎么又犯糊涂了？第若干次踏入同一條河流么？
不，不是同一條河流，不是同一塊藍(lán)玻璃。這回它可更換了工作對象——終于發(fā)現(xiàn)窗戶還有一扇藍(lán)色玻璃，是陽光此時投射“谷粒”的重點板塊，當(dāng)然也是它未曾進擊的“處女地”——毫不客氣地一次又一次地用尖喙利齒開墾著，雖然依舊勞而無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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