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錯誤的安排卻來了美麗的邂逅散文
光陰荏苒，仿佛一眨眼功夫，我在厚街就呆了整整12年了�；赝�(jīng)為之追求、奮斗了12年的文學夢，回眸在厚街這些苦中作樂、流光溢彩的歲月，我不禁心潮澎湃，感慨萬千。
英年早逝的大作家王小波，寫過一本叫《我的精神家園》的文集，那是文字很優(yōu)美、思想很有見地的一本書，許多人都十分喜愛，包括我在內(nèi)。2002年一個春雨綿綿的清晨，我在東莞火車站旁的一家面館里，就因為捧讀《我的精神家園》著了迷，于是錯過了去深圳龍華的班車。更為不幸的是，我改乘的另一輛廣州—至深圳的客車，在東莞厚街拋了錨。
就這樣陰差陽錯的，我與厚街開始了一場美麗的邂逅……
可以這樣說，王小波“害”得我沒去成深圳，迷失在厚街。而厚街，被迫在倉促之中接納了“南漂”的我。
背著沉重的行囊，我孤零零地在行人稀少的莞太路旁茫然四顧，一籌莫展。我十分悲觀地認定：落泊的我，在“錯誤的時間”，出現(xiàn)在“錯誤的地方”，結(jié)局一定糟糕透了。
然而，我卻大錯特錯了。若干年之后，我一次次為“我與厚街的這場美麗邂逅”而感動，而懷念，而感恩。我與厚街的相逢，一如張愛玲描寫的那樣：“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了我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在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
這天，一位自稱是“湖南老鄉(xiāng)”的“摩的”司機，為了招攬一趟才幾塊錢的生意，與我攀談起來。聽說了我的大概遭遇后，他以大哥的身份“忠告”我：這里好廠多的是，你不如先留在厚街。
他自稱是常德安鄉(xiāng)人，來東莞3年了，他還向我鄭重承諾：“我不僅可以幫你搞定工作，還可以解決你的吃住問題——住我的出租屋，5塊錢1天，吃飯3塊錢1餐�！�
雖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基于所帶的路費實在不多，我最終還是相信了他，把行李寄放到了他的出租屋。
這天下午，他把我?guī)У揭蛔詫毸{色為主色的廠房旁，告訴我“這里大量招工”，讓我去試試，他在外面等我。不想我居然應聘上了。這里的針車車間急需領發(fā)料員，將擁有高中畢業(yè)證的三名男生全部招了進去。
當我走出廠大門，“湖南老鄉(xiāng)”已足足在外等了我兩個鐘，我心頭不禁一熱，眼眶一下子濕潤了……
這就是我在厚街第一天的不平凡經(jīng)歷。我在珠三角舉目無親、無處投奔，之所以選擇去深圳龍華，也只是聽老鄉(xiāng)說“那里工廠特別多，好崗位遍地是”。終于有了落腳之地，我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聽很多在南方打工的老鄉(xiāng)說，東莞工廠的男女用工比例一般是2：8，很多工廠根本不招男工，即便你是大學生、技術(shù)工，統(tǒng)統(tǒng)兩個字：不招。巡警、治安隊每天在四處盤查“三無”人員（無暫居證、身份證、工作證，統(tǒng)稱“三無”），令人談“證”色變，男青年在工業(yè)區(qū)找工作，一不小心就會被治安隊當“三無”人員遣送到收容所。
夜已深，人已靜。在“湖南老鄉(xiāng)”的出租屋里，我繼續(xù)津津有味地品讀《我的精神家園》，幾乎到了手不釋卷的程度。2002年4月8日，在南國東莞一個名叫“赤嶺”的村莊，王小波以他獨特的幽默與思想高度，激起了我對作家夢的狂熱追求，讓我也猛然記起：我與文學其實有過一段不解之緣……
對于文學的興趣，始于12歲時偶翻家中的四大名著、唐詩宋詞，就這樣愛上了文學。從初中到大學，我的語文成績一直優(yōu)異，作文競賽經(jīng)常拿第一名。通過筆耕不輟，在高中、大學期間，我有多篇散文、評論、小小說被《湖南日報》《中國體育報》《黃金時代》《芙蓉》等刊物刊登。躊躇滿志的我曾是那么傻傻地相信：以后我會成為大作家，出版自己的書。大學畢業(yè)后，我曾在省城長沙的星級酒店做過一年的店刊編輯，還有幸得到過湖南省作協(xié)主席、“文壇泰斗”唐浩明老先生的啟蒙，自以為從此與文學喜結(jié)良緣，再也不會分離。
可捫心自問，對于文學，我從來沒有狂熱和癡迷地追求過，有時一年半載也寫不出兩篇小作。待到2002年置身厚街，我已快30歲，十年的光陰已經(jīng)虛度，我在文學上毫無建樹。這時我才恍然驚覺：歲月如刀，刀刀催人老啊。在終日為生存而奔波的現(xiàn)實生活中，我與文學的這種緣份其實很淺很淺，淺得幾乎尋不著蛛絲馬跡。
懷著一顆傷痕累累的心，我離開了曾經(jīng)無比熱愛的'故鄉(xiāng)，只身投往南方。從98年春節(jié)離開任教一學期的中學算起，我與接踵而來的挫折失敗總是糾纏不清：在《湘潭日報》見習記者的崗位上，我只堅持了1個多月；在長沙天心區(qū)金帝酒店做文宣，1年后因公司大裁員而失業(yè)；與同學在長沙合伙開婚慶公司，1年后因經(jīng)營不善破產(chǎn)；為了生計我在湘潭做過1年的培訓班助教，甚至還在湘江大橋下的步行街擺過半年地攤。作家夢，此時與我仿佛相隔浩瀚天河，遙不可及。
不想此行也出師不利，深圳龍華（富士康）沒去成，我留在了一個完全陌生、充滿變數(shù)的地方，“淪為”一名生產(chǎn)線工人。我的人生可謂跌到最低谷，作家夢更成了天方夜譚。
戴著一副近視眼鏡、擁有大學文憑的我，不得不放下僅存的一絲尊嚴，暫時將自己的大好時光交托給不停運轉(zhuǎn)的流水線，我更隱隱作痛地感受到：我與眾多小學沒畢業(yè)的工人一樣，微不足道，無人關愛。
可在這漫長而艱苦的800多個日夜，我始終相信：在這座外來工云集、工廠林立、經(jīng)濟繁榮的城鎮(zhèn)，我擁有無可比擬的優(yōu)勢，我一定要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我一定要堅持創(chuàng)作，我一定會成功。
在這里，我聽見有人說，厚街，是一座鋼鐵叢林，人心充滿爾虞我詐；我也聽見有人說，厚街，是一座造夢之都，許多外來工在這里成就輝煌。而我的作家夢，在這里乘著《綠洲人》廠報之舟，于2002年春天啟航。
一篇《謝謝你，陌生人！》，寄托了我對那位自稱“老鄉(xiāng)”的“摩的”司機衷心的感謝與真誠的祝福（后來我還去出租屋找過他，沒找著；在赤嶺再也沒有遇到過他）。也告訴刊物主編和千千萬萬工友：綠洲，我來了！
站在宿舍樓的天頂，手心攥著刊登了我4篇“大作”的廠報，遙望著城市滿目璀璨的燈火，我暗自發(fā)誓：從今天開始，我一定要用真誠而真實的文字，記下南國漂泊每一段值得銘記的故事，弘揚真善美，抨擊假惡丑，勇?lián)鷷r代重任。我要不斷創(chuàng)作，永不言棄，最終將文字發(fā)表在像《人民文學》《收獲》一樣的大刊物上。
每周一到周六，我的生活是如此有規(guī)律，又如此地枯燥難熬。一天的二分之一，我在“三點一線”之間不停奔跑，除了吃飯與午休，剩余時間全部與轟鳴的機器作伴，在生產(chǎn)線上忙上忙下。領料、發(fā)料、收集半成品、分碼包裝、作賬、開補單，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只有在深夜，我才能做自己喜歡的、有意義的工作——匍匐在集體宿舍的三尺之床上，不知疲倦地爬格子。
每個快樂的星期天，我便急匆匆趕到郵局，向《佛山文藝》《打工族》《大鵬灣》《江門文藝》等雜志寄稿，然后乘車到厚街新華書店買書、看書。買回的書籍，當天我會讀到凌晨一點鐘才睡。我的歡笑與快樂，我的眼淚與悲傷，我人生所有路過的風景，都凝聚在鼾聲四起中埋頭疾書的時光里……
當時的創(chuàng)作，基本都在深夜，借著路燈和月光進行。用“披星戴月”來形容，也一點不為過：職工宿舍共有5組鐵床（每組分上、下床），每間宿舍住8—10人，為了便于寫作，我選擇睡在靠近走廊和窗戶的2號床（上鋪），每晚23：30宿舍熄燈后，我盤腿而坐，以行李箱為桌，借著走廊燈和皎潔的月光，寫寫畫畫，埋頭苦干，與此起彼伏、長短大小不一的鼾聲長期相伴，孤獨地記錄下打工歲月的苦樂甘甜、所見所聞。
盡管一篇篇投稿石沉大海、杳無音訊，我也樂此不疲、無怨無悔。因為透過沉沉的夜色，我看到了冰心老師那張慈祥的臉，她默默地鼓舞我：年輕人，成功的花，人們只驚羨她現(xiàn)時的美麗，然而當初她的芽兒，浸透了奮斗的淚泉，灑遍了犧牲的血雨。
在這段艱苦歲月里，我總是勉勵自己：人生就像一口大鍋，此時我已處于鍋底，無論我從哪里出發(fā)，無論我要往何處去，只要我肯付出，只要我堅持不懈，我永遠都不會再向下，而是昂首向上。即便上蒼有意考驗我，讓我還要在鍋底摸爬滾打一段時間，又有何妨？我未來的發(fā)展趨勢，必然是不斷向上，不斷跨越，直至輝煌！
我的勤奮與刻苦終于換得了回報，不僅每月都可以拿到一些稿費，而且加薪資時我總是加得最多的，還被評為工廠的勞動模范。
任何成功，都需要經(jīng)歷歲月的淘瀝。我唯有堅持不懈。試問，誰又能真正抵擋心血之作變成一版版鉛字的巨大誘惑呢？漫長而無謂的等待之后，我如愿收獲了一份份意外驚喜。作品斷斷續(xù)續(xù)、零零散散地發(fā)表在一些文藝雜志上。我也重新“定位”了自己：王小波畢竟是一個天才，因此他的語言、他的文字有一種未經(jīng)琢磨的“美”，有一種盛氣凌人的“威”，有一種寶劍出鞘的“鋒”……他的語言及文字技巧發(fā)揮到了極限，可以讓人正著進來，橫著出去。我與王小波相比，只能算是冰山一角、滄海一粟，我的真實身份是“珠三角一名普通外來務工者”，終日支撐著瘦弱的身軀“朝八晚十”地忙碌于車間，周而復始，難得歇息。文學之于我，恰如徐志摩“在茫茫人海中尋訪之惟一靈魂伴侶”，難遇更難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一直以來，《人民文學》《收獲》《詩刊》的主編，是我倍加崇拜的對象，有朝一日成為一位主編，主持篩選、修校、排版、發(fā)行才俊們的奇文佳作，是我夢寐以求的愿望。當我委身流水線，終日為一日三餐奔忙時，如果談及這個夢想，實屬奢侈和不著邊際。然而，厚街宛如一個出神入化的大魔術(shù)師，眼花繚亂之間，就將我“變身”為主編�！�2004年9月，因為前任主編辭職前的極力推薦，我從“幕后”轉(zhuǎn)向“臺前”，開始了長達10年的《綠洲人》雜志主編生涯。
剛接手主編的工作，既滿懷欣喜與激情，又有些惶恐與隱憂。不管別人是如何看待這份企業(yè)內(nèi)刊，于我而言，面對成千上萬職工的殷切期望和高層領導的深深期許，面對這本每月一刊、印數(shù)幾千冊、發(fā)行到集團15個事業(yè)部的雜志，這是我一生中前所未有的，也是一份神圣的使命。我惟有不負重托，讓它更加優(yōu)秀，更具專業(yè)水準，別無選擇。
每逢發(fā)刊日，看到許多同事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下，圍坐在綠草如茵的足球場，斜靠在休閑椅上，如癡如醉地品讀著雜志，我的心中總不免一陣喜悅、一陣甜蜜，一如他們關心的是我所至愛的親朋。在我的辛勤耕耘下，《綠洲人》雜志先后獲得“瀟湘文化杯”全國內(nèi)刊爭霸賽三等獎、“嘉美文化杯”全國內(nèi)刊爭霸賽二等獎，從而實現(xiàn)了華麗轉(zhuǎn)身，成為“珠三角優(yōu)秀內(nèi)部期刊”。
我的許多文學作品，在許多名家大師的眼中，或許稚嫩而生澀，根本不值一讀。但終會遇到一兩位惜才、愛才的伯樂。我要深深感謝厚街黎啟天老師和《南飛燕》曾小林主編。
作為“2005年厚街鎮(zhèn)第一屆讀書節(jié)”征文大賽評委，他“慧眼識珠”，力薦我的作品為優(yōu)秀獲獎作品，后來還多次聯(lián)系我，勉勵我繼續(xù)寫作，并引見了汪國真、盛可以等著名作家零距離指導我。后來，他還帶著我去幾家企業(yè)教我人物專訪，并舉辦了一屆厚街鎮(zhèn)文學愛好者的聯(lián)誼聚會，讓我結(jié)識了賴超、王錫文等許多“同道中人”。黎啟天老師為我搭建起一座對外交流、學習的重要橋梁，讓我受益匪淺。
而前《南飛燕》主編曾小林，刊發(fā)了我在《南飛燕》的第一篇作品——《結(jié)束》，并安排我參加了“第一屆東莞打工作家寫作培訓班”，讓我認識了林漢筠、謝蓮秀、葉瑞芬、崔成駿等多位定居東莞的作家。正因為他的莫大支持與鼓勵，我才重新拾起荒廢已久的筆，也才有了后來一篇篇作品發(fā)表在《南飛燕》《東莞文藝》《文化周末》等刊物上。
2007年，我有幸結(jié)識了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的兩位老師：曾凡忠、賀暉。曾凡忠出版了《跑步人生》《儒商是怎樣煉成的》等多部書，經(jīng)常堅持寫作到凌晨兩三點。賀暉是東莞《文化周末》主編，因工作關系，經(jīng)常通宵寫稿。這讓我簡直無地自容：僅僅因為工作忙，我竟然荒廢寫作整整兩年！
2008年，由《人民文學》主辦的“第一屆觀音山山水游記全國征文，我的作品《“風”景醉人》，榮獲三等獎，赫然刊登在《人民文學》副刊上，令我頗有“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的小沖動。
2009年是我的豐收年。連獲《東莞文藝》“法在我心中”征文、《東莞文藝》“紀念建國60周年”全國征文、《人民文學》第2屆觀音山山水游記全國征文等多個征文獎項，并光榮加入東莞市作家協(xié)會（二級作家）�！稏|莞文藝》謝蓮秀主編發(fā)來祝賀短信：“加入作家協(xié)會，是對你過去創(chuàng)作和付出的肯定，是鞭策你今后不斷進取的加油站，是你生命中充滿挑戰(zhàn)與壓力的新起點�！�
是的，我的人生決不能停滯不前。每一次收獲，都在鞭撻我風雨兼程，去追求“筆落驚風雨，詩誠泣鬼神”的最高境界。
呆在厚街久了，發(fā)現(xiàn)這里遠不像眾多“打工詩人”描繪的那樣：只是一座冷冰冰的鋼鐵叢林，被林立的鋼筋水泥建筑和目光混濁、行色匆匆的人流覆蓋，這里缺乏鮮活的綠草和鮮花，聽不到蟲鳴和蛙叫，沒有小河和山嶺，沒有溫情，沒有鄉(xiāng)音，沒有夢想，只有無窮無盡的苦難與鄉(xiāng)愁。這里是綠色、生態(tài)、活力、和諧、宜居之都，這里也是圓夢之城。這里每天充滿活力、充滿生機、充滿幸福感。這里是全國著名的“家具之都”“會展之都”“鞋業(yè)重鎮(zhèn)”，這里是東莞排名前三的經(jīng)濟強鎮(zhèn)、全國名列前茅的“中國經(jīng)濟百強鎮(zhèn)”。這里充滿著發(fā)展機遇，每天都有人實現(xiàn)自己的白領夢、作家夢、畫家夢、記者夢、創(chuàng)業(yè)夢……
在我的生命中，我要深深地感謝厚街。
曾經(jīng)的我，帶著不堪回首的往事和刻骨銘心的傷痕，在錯誤的時間“緊急迫降”在這里。厚街卻以無比寬廣而溫暖的胸懷，默默地容納了我，圓了我的主編夢、作家夢。這一場充滿“錯誤“的美麗邂逅，將永遠珍藏在我記憶深處，我也將永遠銘記這段流光溢彩的歲月，與厚街相攜相扶，風雨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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