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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人的散文
一直想寫蝸居在新村西路日新百貨邊上的人行走道上的那位白發(fā)老人,一直忙于俗事,困惑于塵埃,屢屢忘記。今天,又一次路過,他依舊在。白發(fā)依舊,風(fēng)雨飄搖的小蝸居依舊,快樂仁愛的心,依舊。
也許,那連蝸居也算不上。寬不及一米五的人行走道上,其實是日新百貨后倉庫的一處屋檐下,夏日吹著空調(diào)外機的熱浪,冬天飲著凜冽風(fēng)霜。那個蝸居,小的局促自不必說,那撐起來的見方空間,安放的不過是一張最簡陋的床,搭建的材料,也不過是一些廢棄的木樁和超市里扔掉的硬殼紙板。我每次從那里經(jīng)過,總會忍不住停留觀望。冬天的時候,那小床上凌亂地堆著破棉絮,夏天的時候,就是一張破草席,遮掩著七拼八湊的破木板。還有一張極小的瘸了腿的破桌子,桌子上有一兩個破碗碟,烏糟糟得看不清,是人食還是狗糧。
白發(fā)老人很瘦,頭發(fā)很長,也有白須飄飄。他很愛養(yǎng)狗。六、七年間,每次停留在那里,總看見他,和他的狗。有時候,是三四只小狗崽,嗚嗚哇哇地和他一起,在尺寸大的地方,團團轉(zhuǎn),也其樂融融。轉(zhuǎn)眼間,再看見他,也許身邊只有一條狗,大了許多。屋檐下的漏雨滴滴答答,白發(fā)老人神情安詳?shù)刈谖伨拥乃^門口,狗繾綣地依偎著。他手里,也許正掰著一只又冷又硬的饅頭,掰下一撮塞進缺了牙的嘴里,有滋有味地抿著嚼著,狗殷勤地仰頭望著,喉嚨里“咿咿唔唔”地索求著,白發(fā)老人便笑呵呵地又掰下一撮饅頭塞到狗嘴里,狗滿意地嚼吃著,又起勁地甩著尾巴,繞著老人的褲腳邊團團撒歡。霎時間,白發(fā)老人與狗的臉上,有了同樣滿足歡實的表情。
白發(fā)老人很可能只是一個拾荒者。他,蒼老、干瘦、清貧,我眼見他,在那屋檐下的蝸居里從夏到冬,又從冬到夏,一經(jīng)多年。為什么沒有人管他?他的兒女呢?社會的救助和關(guān)注呢?就在這蝸居邊上,還有幾個其他人。一個每日陰沉著臉怨聲載道的補鞋匠;一個守著一臺舊縫紉機的眼神茫然的外地寡婦;如果碰到下雨天,那不遠處賣苦力推板車的民工,也會“天呀地呀,爹呀娘呀”叫罵著沒生意,跑到屋檐下來躲雨。白發(fā)老人就會笑瞇瞇地搬出幾只木板凳(那也是他自己用沒用的木條木板釘起來的)給他們坐。民工們見雨下得沒完沒了,就會吆三喝四開始甩紙牌。鞋匠臉色愈發(fā)陰沉嫌他們攪了生意,外地寡婦聽到他們肆無忌憚?wù)f著戲謔的臟話,一臉惶然悚然。只有白發(fā)老人和他的狗,熱情又周到,漏雨的屋檐下,氣氛好像過年一般祥和美好。
之所以會對白發(fā)老人有如此深的印象,是因為前年。那時女兒還沒去上海,在實驗小學(xué)讀書。我去接孩子放學(xué),就要經(jīng)過白發(fā)老人那兒。那天,我接了女兒,在白發(fā)老人蝸居邊上的一個書報亭停留了片刻。那也是一個下雨天。白發(fā)老人,抱著一只很小的小白狗,耐心地走到我和女兒身邊,耐心地等我挑好書買好書,然后一臉笑瞇瞇地對我說:“你和孩子愿不愿意接受我送你們這只小白狗?”女兒驚喜地說“愿意我愿意!”我有點發(fā)懵,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那是白發(fā)老人第一次主動和我說話,雖然之前,我一直很關(guān)注他,他也一直對我的關(guān)注報以安詳?shù)奈⑿。書報亭的老板,是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女子,她表情肅穆地朝我連眨著眼,似是一種友善的暗示,仿佛在對我說,“可別傻了,這老頭腦子不大正!蔽矣行⿲擂蔚赜樣樋粗装l(fā)老人,說不出話來,既不敢輕易接受,也無法一口回絕。
“這是一只健康的小狗,你看,沒病沒痛的……我這里還有三只狗,實在是養(yǎng)不起它了,所以想送給你。”
“那你是那里得來的.呢?為什么想到要送給我?”
“是它自己跑到我這里來的,我也不曉得它怎么跑到我這里,可能是我這里狗味太重……送給你嘛,我就是覺得你和你的孩子都會喜歡它的吧?”
我因此非常感動,無法繼續(xù)保持冷漠的冷靜,再加上女兒在邊上極力攛掇,我就很莊重地從白發(fā)老人干瘦的手中,把那只伶仃的小白狗抱了過來。白發(fā)老人欣慰地笑了,又鼓勵似地對我嘮叨,“它會很好養(yǎng)的,會乖的,你看,它長了一張多聰明的臉孔呀……你好心也會有好報的……”
可惜,那只小白狗,我的母親連家門都沒有讓它進。我母親有潔癖。當(dāng)?shù)弥“坠肥侨招掳儇涍吷夏莻白發(fā)老人送給我和女兒時,我母親“嗷嗷”叫著就要趕去把他罵一頓,我嚇得對母親說,“我馬上,馬上把小白狗送走,你千萬不要去罵人家……”
那天晚上,我象個傻瓜一樣抱著那只小白狗,給朋友同事打電話,或是直接送貨上門,給小白狗尋找著新的收容地。朋友們無論是電話里的聲音還是當(dāng)面的神情,都像是遇見了一個天字第一號傻瓜,又都建議著叫我趕緊把狗往雨里一仍了事。我憤憤又委屈。最后,是一個17歲的小男孩收留了小白狗,他的名字叫做邱晨楓。邱晨楓是我當(dāng)時所管轄部門的一名服務(wù)員,是單親離異家庭長大的孩子,書還沒有讀完,就早早到社會做事。
世事變遷,滄海桑田。我和邱晨楓漸漸沒有了聯(lián)系。那只小白狗,我曾經(jīng)去看過幾次,他把它養(yǎng)得很好,他自己,也因此,在他憂郁的少年表情上,添加了微微的一筆暖熱。而那白發(fā)老人,一年又一年,還在那西路口日新超市邊上屋檐下的蝸居里住著,他還是養(yǎng)著狗,有時幾只,有時只有一只。他見了我,總是很愉快地笑瞇瞇著,也曾問起過那只小白狗。我沒說轉(zhuǎn)送了別人,就他的話頭說,“很好養(yǎng),很乖……”,他就更加笑得連眉毛胡子都抖動起來。今天,經(jīng)過那里,我又停留下來。白發(fā)老人,竟然用一只破舊又有些臟的杯子,從同樣破舊的一只熱水瓶里倒了半杯溫開水給我。我在那一刻,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我在那堆滿了臟棉絮的小床上一屁股坐下,端起那杯世上最純凈最甜美的甘泉,一飲而盡。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怯生生地從床底下鉆了出來,把頭拱在我有些濕漉漉的褲腳管處,又揚起頭,有些討好地看著我。我把這只長著一身灰毛的小狗愛憐地抱在膝上。白發(fā)老人笑嘻嘻地看著,又忽然很狡黠地問:“嘿,女崽哩,你不怕它身上有虱子?”我把臉,貼近小狗柔軟的身子,眼淚紛紛地滾落下來,“不怕,老伯,我不怕的。”白發(fā)老人,忽然“哈哈哈哈哈”爽朗地大笑起來。我在他的笑聲中,也破泣為笑。
我在老人的蝸居里,還吃了一塊芝麻糖。白發(fā)老人,憐愛地問起我的女兒,我告訴他,孩子回上海讀書了。又過了一會,他伸出干瘦如柴棒的手,摸摸我的頭發(fā),慈祥地對我說:“孩子,家去吧……你該回家了!
是的,白發(fā)老人,我多年來關(guān)注和仰慕的自由人,我該回家了。你和你的狗們,要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