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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鍋臺散文
春天的溫潤細(xì)軟，曾經(jīng)縹緲了多少代人的企盼。嚴(yán)寒的背后，必定站立著溫暖，這是季節(jié)無法改變的周而復(fù)始的宿命。當(dāng)燕子銜來了江南的潮濕，把長江黃河的文化呢喃成莊戶人家屋檐下的泥巣時，人的情懷也隨著燕尾的穿梭，而濕漉漉地彌漫開來。
佇立在季節(jié)的村口，我仿佛又望見了母親溫?zé)岬腻伵_。
父親去世得早，那時母親才四十三歲，正是韶華未褪時。從前已有的閃光歲月都在紡車和鍋臺間飛逝了。母親的夢幻，一直都在生兒育女的水洼里隱匿著。在那個做夢的好時光里，母親卻在艱難的生活泥淖中，領(lǐng)著一群兒女，困苦地跋涉著。拉扯兒女長大成人，是母親傾其一生的愿望。
命運(yùn)的困惑不是像節(jié)氣一樣流轉(zhuǎn)，到了母親的身上，就格外地纏情。我的母親從小就背上了苦難的包袱，一生沒甩掉。三歲沒了爹的母親，五歲就被送去當(dāng)了童養(yǎng)媳。本該將女孩兒的嬌氣撒成絢爛的親昵，繞膝旋轉(zhuǎn)成斑斕的女兒紅時，母親卻拖著沉重的恐懼，日日夜夜地拾柴、放牛、燒火做飯，鍋臺成為咒符一樣，貼在母親的身上。人小，就在腳下墊上木板凳，還要招來惡婦無緣故的毒打……
來到這個塵世才五個春夏秋冬，還來不及辨清四季的輪番轉(zhuǎn)換，就被命運(yùn)一爪抓起來，母親像老鷹魔掌里的小兔，被丟進(jìn)到苦難的冰窖……兒時的.天真爛漫，屬于天上的云彩，它不關(guān)照我的母親；童年的情調(diào)趣味，是空中小鳥的權(quán)利，它沒有我母親的份兒；孩提時的快樂，那是春風(fēng)在柳枝上的浪漫，它與我的母親無緣……我的可憐的幼時的母親啊……
生命本是單程車，不存在返程。我的母親，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給了涅盤。
如果人生有輪回、交替，我愿截取一份，給我的母親續(xù)上一段美好的童年。
林中的鳥鳴，那是歌唱季節(jié)的浪漫呢；四季的風(fēng)在林梢上歡愉，那是時光的殉情；水里的魚兒常常奇怪枝上站立的小鳥，為何不穿進(jìn)水底來尋快樂，卻要在樹干上抖擻毛茸茸的情感呢？望著母親曾經(jīng)的鍋臺，我如那鳥，似這風(fēng)，同這魚……
我母親一輩子被艱難纏著，繞著，但她卻從沒羨慕過別人。從沒嘗過幸福滋味的母親還說，這就是自己的苦，自己不吃誰吃呢。
母親就是那方永遠(yuǎn)無言的土地，總是用深邃的沉寂和幽遠(yuǎn)的姿態(tài)嚴(yán)肅著自己精致的內(nèi)心。
后來，父親的病故，母親的一群兒女，前頭有跑著的，后邊有跟著的，懷里有抱著的，身上有背著的，一雙半纏未纏到底的尖腳，每前挪一步，腳窩里都灌滿著生存的辛酸。
一群兒女，張口要吃、伸手要穿，咀嚼的全是母親生命的光陰；我們還要質(zhì)量、尊嚴(yán)地活著，就把母親的辛勞鮮亮地穿在自己身上，燦爛在各自的臉上……
母親的鍋臺，是我們一群最熟悉、最親近、最愜意的一方天地。它盈蘊(yùn)著我們彩色的夢，一簇簇地纏綿著，芳華了我們的向往，把我們最美麗的思幻，飄飛成流星雨，像母親鍋臺下竄濺出的煙花一樣，穿透了我們成長的歲月，灑滿了母親的情懷。
那時，母親是用麥秸節(jié)和了黏泥，用土胡基塊壘砌的鍋臺。家家缺吃也欠燒的，為了節(jié)省柴禾，老家人就發(fā)明了連炕灶，燒火做飯，土炕也跟著暖和了。
母親盤鍋臺時從不請人。那年月，村人還固守著樸素的情感，幫鄰家盤炕壘鍋臺，不計工錢，好的管一頓粗茶淡飯。母親怕用了人，自己無力還人情，就時常干男人干的活計。砸麥秸，和泥，砌胡基。母親壘的鍋臺，不但灶下燒起來又利且通，連土炕也格外的靈。
眼下又是一年春來到，母親已離開我們十三個年頭了，我不知道，那個世界里的母親還要再盤她的鍋臺么。
我站立在早春的莊口，把時光擠壓成一扇石碾，讓它歇在村頭的那條河旁，使我的心靈穿越思念的隧道，去透悉母親的鍋臺以及鍋臺間的泥土和麥秸。
每年的二、三月間，煎熬就在母親的發(fā)際間婉約。春天的氣候是宜人的，可莊稼青黃不接，人家鍋里沒有下的。季節(jié)不會照顧人的饑餓，它依然億年萬代地邁著不慌不忙的步子，從人的焦慮中走過�？伤趺匆沧卟怀瞿赣H對兒女快快長大的期望。
為了我們口中食，母親要徒步數(shù)十里，在草叢間，麥壟上，蘆葦林，水渠里，尋找著可食用的野薺菜、野蒿子、苦苦菜、野生水芹菜……母親的鍋臺，曾經(jīng)溫?zé)崃宋业耐�；鍋臺下的煙火，也醉了我兒時的夢想……那時，鍋灶下一竄一竄的煙火，猶如母親生命里歲月的光華在閃爍，它們布滿了天空的明星一樣，映亮了我的人生年輪……
我眺望母親的鍋臺，它養(yǎng)育了我的思想，冶煉了我的性情。母親的鍋臺，是母親辛勞質(zhì)樸的歌謠呢。母親卑微的生命的訴誦，在鍋臺上廓清了堅韌的底座，把古老的隱忍堆砌成一壘壘的祭祀包，任我懷念的幡旗在時空里飄飛、暢揚(yáng)。
母親的鍋臺還時常被一只取暖的懶貓占著，它老是咕嚕嚕打瞌睡。母親說，那是貓
在念經(jīng)。難道這生靈也通曉了輪回之竅，把經(jīng)文的隱秘告訴了鍋臺？貓也和人一樣，堅強(qiáng)地活著，活得苦澀、簡潔又復(fù)雜。而鍋臺，總是以永久的悲憫情懷安撫著懶貓。
誰會從母親的鍋臺上，聆聽到母親曾經(jīng)作難的淚花砸落地上的嘣濺聲？時光是以一截麥草的姿勢被母親泥抹在鍋臺上的。誰都無法撿回母親已經(jīng)丟失的歲月，沒有誰為這一切負(fù)責(zé)。只有，人的精神。
站立在早春的冷峻里，我的心吹開塵埃，凝望著安息在他國之鄉(xiāng)的母親，面對母親鍋臺間麥草和泥巴嫵媚的馨香，我在觸摸麥苗與泥土的壯闊心靈。讓我在隱痛中學(xué)會沉默，在無言的早晨，我把自己修煉成一團(tuán)泥土，等待時光來播種、發(fā)芽，從此，不再去追憶天空的歲月……
母親的土鍋臺由遠(yuǎn)及近，漸漸地淡定了我思念的繁錦。頓時，鍋臺的麥秸和泥土的清香彌漫了整個春天，我看到母親的鍋臺在時間的村口盤成了蓮花臺的韻致。煙雨迷蒙中，飄出了母親的聲音：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得的苦！
而我，在這個陽光充足的春季擁抱起塵世，感恩著今生全部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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