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只是入海前的一個迂回散文隨筆
金墩算不上一個好聽的地名,并且還有點俗氣,但卻是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金墩的歷史不長,屬于從海潮里長出來的陸地,沒有太多可歌可泣值得記錄的人物與故事。對于我來說,或者最難忘的也就是四卯酉河清澈的流水,春天兩岸長滿的青葦子,以及蘆柴叢里棲息的白鷺、野鴨、麻雀、蘆蚤子等鳥兒。
每年立夏前后,約上幾個小伙伴去河邊掏鳥蛋,非要吵著讓媽媽煮著吃,而媽媽總是會說先放著,等晚上煮?稍谖业挠洃浝镆淮我矝]吃過媽媽煮的鳥蛋,倒是不止一次地聽媽媽講過精衛(wèi)填海的故事。母親說鳥是有靈性的,一個鳥蛋經(jīng)鳥媽媽一孵,就是一只可愛的小鳥。所以,鳥蛋是不能吃的,吃了臉上會長很難看的雀斑。現(xiàn)在想來,這可能是我最早從母親那兒接受到的人與自然的教育。
四卯酉河直通黃海,它的水略帶咸味,但很解渴。每當(dāng)割豬草割累了,揪住一把茅草,隨便朝河坎上一伏,就能大口大口地喝上四卯酉河的水,那種爽快與豪氣就像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真讓人陶醉。天眼看著就快黑了,回家之前,我們必須要到河邊去洗干凈淘氣的花臉,省得回家挨揍。
再說回家還有好長的`路要走,正好順便捧幾口河水解解渴?僧(dāng)我正喝得暢快時,暮色中只聽得小石驚叫一聲:“不好,我把小蝌蚪喝下去了!币宦飞,大家都有些憂心忡忡的,不知道小蝌蚪會不會在肚皮里變成青蛙,會不會在肚皮里蛙鳴似地叫個不停,還有如果上課被老師聽到了會不會讓站黑板。那個黃昏我們第一次談到生命,觸及了少年愁滋味。只不過孩子就是孩子,沒有記性的,還沒過上一個星期就把喝小蝌蚪的事拋到了九霄云外。只要渴了,還是一樣會伏在四卯酉河邊咕咚咕咚地喝水。
四卯酉河就像是金墩的書脊,金墩是四卯酉河打開的一本書。如果四卯酉河南岸的家是金墩這部書的上半部,那么,北岸的金墩中學(xué)就是這部書的下半部了。從家到學(xué)校,我一路上讀過它綠色的麥子,懷抱“嬰兒”的玉米,金色的稻穗,銀色的棉花;我讀過它艱辛的勞動,咸濕的汗水,張貼在對聯(lián)上的期盼,以及融化在雙喜里的柔情蜜意。我的青春就像是一顆露珠,在金墩的枝葉上小心翼翼地滾動,生怕一陣風(fēng)來就被吹落。但那又怎樣呢,我還不是落在金墩的土地上,就像一個字印在一本書里一般平常。高中畢業(yè)的那晚,我在四卯酉河邊的青葦子里看月亮,看螢火蟲……那時候,生命多么清澈呵,總覺得只要像四卯酉河似地靜靜流淌,就一定能匯入藍色的海洋,可以暢意地設(shè)想未來,愛情與夢想。
得到美好的東西往往要經(jīng)歷坎坷與苦難。我欣賞文森特·凡高以行走的方式增加自己的苦難與歷練,甚至把追尋苦難作為他一生的怪僻。凡高早期的畫充滿了陰郁與灰暗,但最終還是從陰郁與灰暗中找到了美,凡高的向日葵是他生命的最后一縷陽光,平靜而明亮。凡高一生漂泊,人生最美好的愛情對他來說始終是一種奢侈,他最后把生命交給了成熟的麥子,或者,只有大地才最能寬容她的兒女……而我從金墩出發(fā),天南海北似乎也行走了不少地方,有時連我自己都有點恍惚,我是否也在像凡高一樣尋找著生命中那一棵瘦小但卻金黃的向日葵。
依稀記得前幾年搞鄉(xiāng)鎮(zhèn)合并,金墩并給了新豐,那會兒突然覺得自己成了沒有故鄉(xiāng)的人,就像一列火車沒了起點站,忘了來自何處一樣茫然。但現(xiàn)在想來,那時自己無疑是幼稚的。其實,所謂的故鄉(xiāng)并不是金墩這個地名,而是曾經(jīng)生我養(yǎng)我的那片土地。雖然,我是它最平凡的兒子,或者并不能給它榮耀,但我愿用我的一生為它寫一首照見熱血的詩,哪怕這首詩只是故鄉(xiāng)這部書里最不起眼的一個片斷,一粒可以怱略不計的鹽蒿。
四卯酉河連著大海的脈搏,四卯酉河流著母親的乳汁。大海的驚濤駭浪,似乎也是四卯酉河的澎湃心潮。故鄉(xiāng),我在家的時候它似乎就是可以觸摸的空氣,流水,花朵,果實,空中飛鳥的一聲歡鳴。而當(dāng)我一下子遠(yuǎn)離故鄉(xiāng)四處漂泊,才突然發(fā)現(xiàn):只要把手放在心口就能感覺到了故鄉(xiāng)的心跳與呼吸。在多少個有月與無月的夜晚,我甚至于有些急切地想對故鄉(xiāng)說:人生就像是日夜流淌的河流,漂泊只是入海前的一個迂回。
只要方向不錯,大海始終會在前方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