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接散文隨筆
身置黑暗,獨躺床頭,我會想起母親。
她在她那個世界快十五年了。但仿佛,她并沒有離開,還在我面前,在申洼的小院等我歸。
這多年,這人世經過多少變革,歌哭血淚和驚地動天。可現(xiàn)在活著的人都向麻木,都擅忘記。稍稍幾天后,一切平復如常,路上還是漠然的臉和匆匆的人。這樣的歲月下,你偶有回首,竟覺得日子好像白過,也即是沒有過,今天只是昨天的復制,高樓和大路仍然是社會的大標志。
在這樣的蒼涼中,我有時想問問母親,她在那邊怎么樣。母親每年入我夢境幾次,但夢里多是眼神對接少有言語,或者是側影和背影,當我奮力追去時已經不見。這分明是告訴我問不得的,我只能憑想象揣度。我八歲時奶奶逝去,她是我們家我死別的第一人,我想她和母親那么好,現(xiàn)在她們都在那邊了,也應該是互相照應,不會寂寞孤苦的。其他人的離去我未曾親見,或又不是我們的至親,又能對人家有什么指望呢?人一到那邊估計就不會再死了,就要永遠在那邊了,這樣她倆可以永遠幫襯。想到這里,我給自己寬慰,覺得母親活著時的悲苦絕不會在那邊延續(xù)的。
靜夜無燈,對著黑墻,就想深一點想想生死。母親走后,這邊還有她熟識和認得的不少人,這些年里,我確定不確定地聽聞他們死訊的人并不少。我一直想揣測,母親走時只有六十七歲,在現(xiàn)代屬于走得太早了的,不知道母親是不是很是遺憾,反正我是十分的愧疚。這世上百歲的老人已經不很少見,我苦難受盡的母親怎么就未到古稀?
我不知道和我母親要好的老人會否在作別人生的那一刻想起母親。他或她應該慶幸,比我母親多活了這么多年。但彌留之際,神情恍惚,半陰半陽之間,這忽忽的十年八年在記憶里會有多大的份量呢?十五年前南嶺老著的柿樹,如今還是一樣地老著,沉淀過濾一生的最后,緊事要事關系家國的大事,估計幾乎不會存留一點在眼前吧!想著的.可能是幼時拾麥的小籃,兒女要吃要喝的揪心……幾十年就是一輩子,人若真到死的關頭,除去猝死,五十歲和七十歲有差別嗎?八十歲和一百歲又怎會是不同的概念?所以,回想活這一世,也就那樣,所有的苦罪終于不用再經受,活人向往的奢華和享受也在那一刻終止。他們并沒有多活幾年的喜悅,因為那時刻一切幾乎都沒差別了。告別演出那一刻,觀眾鼓掌和喝倒彩統(tǒng)統(tǒng)都是翻過去的一頁,演員們沒有誰去記想了。他們可能會對母親說,你稍等,我們隨后就到。那是解脫般的放松,還是滅絕般的殘涼?人死如燈滅,若靈魂脫離肉體般的緩緩青煙輕輕飄散,這來世一遭就此斷音絕響了。
我看到和想通了這一層,并不為母親過早離世深為悲哀了。母親現(xiàn)在躺在我三弟的麥田,墳上的迎春花凈黃飄搖,根枝錯節(jié),也有白蒿新發(fā),被人拽了拿到菜市場換錢去。往南上邊那塊地,是小飛的新宅,小榆勁挺,我記得是母親離去那年的新出。這周遭的山河,這多年一點未變,母親已在那黃土下躺了五千天了。
不知道母親的墓門是否被塌土堵嚴,里面是否進水了。她的墓道,我們用紅磚灌箍,應該是干燥沒有破壞。母親躺在里頭,我在外頭,清明雨上,中秋月升,雖年年風景一同,但追念未曾偏移,且在平淡的日子里更增深了。我有時會羨慕母親,她總能時時引得我的熱愛和渴念,不管是我車穿大漠還是放舟江南,甚至我在課堂講課的片刻停頓里都會想起她,她青草覆頂的墳頭。我若百年后,托身黃土,如果也能這樣被人深深追懷,我現(xiàn)在就會微笑和滿足。
我總是獨獨念叨母親,我不會告訴別人。念叨能得到母親的感應,她在那邊護佑著我,我的兒女親人。
忽然覺得,這生死異域的兩界,竟如此接近,根本沒有阻隔。時空到我這里根本不存在,已經沒意義。我對母親的感覺和心情,一如她活著時,一如她在我身邊。母親對我,也是這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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