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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望的抒情散文

    時間:2021-04-22 17:00:50 散文雜文 我要投稿

    仰望的抒情散文

      原以為世事滄桑滾滾紅塵,已讓我的視野蒼茫一片,心靈已被砥礪得堅硬如石。夜深人靜的時候,當(dāng)我沐浴在熠熠星輝里,深情地仰望夜空,淚水浸潤著雙眼,莫名的溫馨棲息于心中。我知道,母親已經(jīng)融人了深邃、神秘而圣潔的天空,母親慈愛的星光如浪潮拍打著我的內(nèi)心,心靈深處是恒久的柔軟與疼痛。

    仰望的抒情散文

      母親的靈堂是她的教友布置的。母親生病后開始信仰基督教,和那些教友互稱姊妹。我坐在母親的身邊,握住她的手。母親的手依然粗糙,而我早已習(xí)慣了的那種溫暖此刻正漸漸褪去,一直涼到我的心底。母親的那些姊妹很驚慌,連忙拉開我,說母親正在去天堂的路上,凡人的手是不可觸碰的。他們的祈禱綿綿不絕,我一陣一陣心慌,母親,我們的手就這樣松開了嗎?

      小的時候,母親長年照顧村里的一個叫三元的瘋婆婆,常常給她洗澡抹背,就連走親戚還不忘為她尋一些舊衣服來,乞討者也常?梢栽谖壹页缘綗犸垷岵。一個寒夜,母親還把一對乞討的母女留宿在家里,像招待遠(yuǎn)方的親戚。一想到這,便覺得自己整個人沐浴在慈愛的光芒里,內(nèi)心充滿了溫暖。

      那個時候鬧“游擊隊”。

      一個晚上,“游擊隊”突然闖進家來,要外公交多少多少銀元,外公拿不出那么多,便被捆住雙手在橫梁上吊了三天三晚,渾身被打得皮開肉綻,不到一個月便去世了,而外婆也因此精神失常。母親所說的“游擊隊”,我問過多次,也沒弄清楚是什么人,總覺得和教科書上說的游擊隊是有出入的,在我看來,應(yīng)該是打著游擊隊招牌的湖區(qū)土匪。母親才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像個大人那樣操持家務(wù)。她的童年沒有游戲,沒有書本,甚至沒有笑聲,除了勞作還是勞作。也許在母親的思維中,人生本來就應(yīng)該這樣。我常常想,當(dāng)某種行為變成一種習(xí)慣,習(xí)慣最終必然凝煉成為一種品質(zhì)。

      一個冬夜,就著一盞昏暗的煤油燈,我在抄課文,母親在紡紗線,隨著紡車輪吱呀吱呀地轉(zhuǎn)動,母親左手的棉條捻出的紗線時長時短,那一刻很安寧很恬靜。母親這樣紡著紡著,突然說起日本兵的事來。那也是一個冬夜,日本人來了,外婆一家人慌亂地收拾了一些值錢的東西,加入逃命的人群,只留下母親和瞎眼的老奶奶守屋。說到這里,母親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看日本人黑壓壓的一片朝這邊開過來了,她倆連滾帶爬躲到屋后水塘邊的荊棘叢里,幸好水塘邊有只木船,母親把船劃到水塘中間,她和瞎眼老奶奶趴在船艙里,身上再蓋些柴草,整個晚上又冷又嚇,魂飛魄散。雖躲過一劫,但已凍得奄奄一息。年紀(jì)尚小時,我家住在人煙稀少的湖邊,鄉(xiāng)村的冬夜又黑漆漆的,寒冷的北風(fēng)一陣陣呼嘯,我看到母親說完這些,臉變得煞白,我仿佛在聽一個恐怖的鬼故事。

      母親知道是共產(chǎn)黨趕走了日本人,消滅了土匪,才有了今天的太平日子,所以母親很感激共產(chǎn)黨。家里有我和父親兩個黨員,母親很自豪。

      兒時的我發(fā)現(xiàn)母親經(jīng)常望著星空發(fā)呆。記得一個星光燦爛的夏夜,母親難得放下手中的活,和我在屋前的坪上納涼。母親輕輕地?fù)崦业念^,望著滿天星斗,輕輕地對我說,瞧那些星,都是好人去世后變的,你的祖父也應(yīng)該在那里。一輩子老實本分的祖父中風(fēng)癱瘓后,都是母親在端屎端尿,盡心盡力服侍了好幾年。母親對神秘的星空深懷敬畏之心,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凝固在我的記憶里,總讓我覺得她內(nèi)心有好多話沒說出來。我想,那一定是她有關(guān)星空的遐想,有關(guān)生與死的思考。

      母親的心臟病越來越嚴(yán)重,但不管父親怎么勸說、阻擾,每周都要堅持去教堂禱告,有幾次甚至昏倒在路上。父親只好打電話向我求助。父親和我是母親一生中最信賴的兩個人,這種信賴不僅僅是因為我和父親的黨員身份以及不可割舍的親情,或許更多的是源于母親對讀書人的敬重。母親沒進過學(xué)堂門,不識字。父親讀過幾年私塾,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又是村里的干部,在母親的眼里,父親就是她的一片天,永遠(yuǎn)都是對的。自從我外出讀書開始,在母親心中,我就慢慢取代了父親主心骨的位置。后來我成為大學(xué)教師,母親對我的信賴更是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我滿懷信心和母親交談.認(rèn)可并支持她的信仰,給她講基督教不在形式而在內(nèi)心,只要心中有信仰,就不必在乎表面的禮?赡赣H對我要她不去教堂禱告的建議一口回絕了。

      我只陪母親去過一次鄉(xiāng)村教堂。

      教堂離我老家十多里路,就在鄉(xiāng)村公路旁,似乎是由一間廢棄的農(nóng)舍改造的,很簡陋,教堂的布置也很奇怪,除十字架等之外,還有些佛教的東西,有點中西合璧的味道。教堂里擠滿了人,大多是一些農(nóng)村婦女和老人。母親去得晚,就虔誠地跪在最后一排,她雙手捧著那本有些破損的《圣經(jīng)》,雙眼微閉,念念有詞,安詳而寧靜。從教堂出來,我問母親祈禱什么,她說那是說給上帝聽的,說不得。

      我第一次發(fā)表作品寫的是“母親從心窩里長出來的手”,而我,又何嘗不是從母親的'心窩里長出來的呢?母親重病之后再也不能勞作了,有時候,我伏案抄抄寫寫,母親就坐在身邊望著我,什么也不說。但我卻感覺母親在撫摸著我的頭,我的肩,而我也在母親的心窩里慢慢融化。

      我16歲離開父母外出求學(xué)工作,至今我感覺世界的中心仍然是小時候生活過的那個村莊,我的每一行詩歌都浸潤著鄉(xiāng)村的綠色,我無數(shù)次夢見老屋后面的那片青翠的竹林,竹林的沙沙聲響與四季鳥鳴,還有那些喚我乳名的鄉(xiāng)音。

      每次見到母親,她都是很幸福很滿足地笑著,即便是在母親最后的那些日子,我也總能在母親因中風(fēng)面癱且毫無表情的臉上找到開心的笑意。父親告訴我,母親最后的時刻是無比渴望我在她的身邊的,父親每天給我打幾個電話催我回老家去,我卻因為三所高校合并被“重用”為人事處“召集人”而忙于工作脫不開身。母親在昏迷中等待了兩天,最終還是沒有等到和我作最后的告別。當(dāng)我滿懷悔恨地來到母親身邊,慈祥的母親靜靜地躺在那里,那本破舊的《圣經(jīng)》放在枕邊,窗外的月光仿佛圣母的光輝映照在母親的臉上,她那充滿慈愛的臉上依然有一絲淡淡的笑容。那個瞬間,母親把微笑和冰冷的手留給我,而她所有的呼吸、所有的慈愛、所有的幸福,甚至所有的嘆息,都化作一片光芒,飛向了那撒滿白玉蘭花瓣的星空里。

      那里,是我永遠(yuǎn)的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