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心古風(fēng)日志
(1)
古顏國皇宮,束桑閣。
“姑娘,君上命奴婢前來,問問姑娘住著可還舒心,倘若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或是需要添置什么,請盡管吩咐!币粋珠花閃閃的老嬤嬤一邊朝嬅心屈身,一邊畢恭畢敬地說著。
正在端詳手中烏木簪的嬅心聞聲抬眼,冷笑一聲,慢慢拿起桌上的琉璃盞,玉手一松——“啪!”看著碎片華麗麗地散落一地,輕啟朱唇:“煩請嬤嬤回稟,我住得——很、舒、心!”
老嬤嬤頓時嚇得臉色慘白,連回了幾個“是”,踉踉蹌蹌地退了出去。
侍立一旁的鳶兒看嬤嬤走遠,終于忍不住地笑出聲來。嬅心緩緩起身,朝窗前走去,窗外的天幕上,只有一盞清冷的月光。
“鳶兒,還記得這烏木簪嗎?”鳶兒自小跟在嬅心身邊,又豈會不知著簪子的故事。
御書房后的花園里,剛才的老嬤嬤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稟。
羲木聽罷,好看的眉毛扭成一團,臉上像下過霜雪一般,聲音卻冷靜得出奇:“好,你先下去吧。”
羲木,古顏國第十七代君主,登基前,在眾大臣眼里,羲木不過是個有著好皮囊的懵懂少年,可是在他軟硬兼收拾了趾高氣揚、連先帝都讓其三分的圖相國,親自帶領(lǐng)精銳收服蠢蠢欲動的邊界游牧部落后,眾臣皆被其雷厲風(fēng)行的作風(fēng)和與他年紀(jì)完全不符的老練所折服,連一向嚴(yán)肅的六叔父都在私下對其大加贊賞。
寒風(fēng)起,宮燈上。這宮里的夜總讓人覺得無比寒冷,惟有束桑閣庭前的睡蓮能夠安然入夢。
羲木乘著濃濃夜色,只身來到多年不曾踏入的束桑閣,剛欲推門,一張畫像落在了他的腳邊——畫上是個十七八歲的清麗女子,眉眼間帶著一股不服輸?shù)陌翚狻?/p>
羲木苦笑一聲笑,自語著:“不覺然,竟過去了五年……”
一身素服的嬅心隔著門,不愿開口。
羲木怔了怔,許久才開口:“我知道你在,為何不開門?”
“恕民女守喪期間,不宜面圣!眿眯恼Z氣冰冷地說著。
“為誰?”
羲木很疑惑,自小就是孤兒的嬅心會為誰戴孝?
“嬅心的恩人!眿眯恼f完,朝屋內(nèi)走去。
羲木聽后,手驀地一松,畫像被風(fēng)吹進荷花塘,無從尋覓。
“君上,樂風(fēng)皇后又暈倒了……”婢女匆匆來報。
羲木聽罷,猶豫了一會兒,朝浣音殿走去。
腳步聲漸漸消失,嬅心輕輕打開門,看著熟悉的背影,松開緊攥的衣角。
(2)
“娘娘,您好歹喝些……”浣音殿中,太醫(yī)婢女黑壓壓的跪了一地,求皇后服藥。
“都給我出去!”樂風(fēng)斜倚在塌上,一臉淚水,顫抖著拿過婢女手中的湯藥朝門口扔去,滿屋子的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沒有聽到意料之中的一聲脆響,繼而,羲木從門口轉(zhuǎn)進身來,手中正是那碗湯藥。
“臣等請君安。”
樂風(fēng)錯愕,正不知如何是好,羲木已坐至榻邊,附耳跟她說了什么,笑著親侍湯藥,樂風(fēng)看著他笑眼底下的濃濃恨意,面色更顯蒼白。
但此舉在御醫(yī)和婢子看來,卻是另外一回事,君上和皇后相敬如賓,是國家之幸。
奴婢來報,說是齊欄求見。羲木囑咐太醫(yī)婢女好好照顧皇后,便朝御書房走去。
齊欄是羲木心腹,他求見,定是有重要事情。
浣音殿。
樂風(fēng)的貼身丫鬟扶裳從外面進來,關(guān)緊房門后,從懷中取出一塊折起的巾帕,打開,內(nèi)中躺著一塊上等翡翠,呈梅花狀。
“這,這翡翠是從哪得來的?”樂風(fēng)看見梅花翡翠,大驚失色,慌忙拉著扶裳問道。
在古顏國,翡翠一直是母儀天下的象征,得到君上欽賜的翡翠烏木簪,就等于得到了君上與之相攜一生的承諾。三年前,她戴著那支古顏國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烏木簪,身披華服,走上大殿,從此,成為浣音殿的主人,古顏國的下一任皇后。
“娘娘,這是在束桑閣附近的荷塘里找到的。”原來,今天清晨,婢女們清理荷花塘,池底被清理出好些東西,堆在荷花塘邊,扶裳路過,在池邊無意發(fā)現(xiàn)了這塊翡翠,就趁人不注意悄悄撿了起來。
“或許,這本就不屬于我……”樂風(fēng)拿起翡翠,望向扶裳,若有所思地說。
“娘娘,她若回來只有死路一條,無需擔(dān)心!狈錾岩贿呎f著,一邊竭力抑制心中不好的預(yù)感。
樂風(fēng)聞言,覺得有些道理,漸漸平復(fù)了不安的心緒。
御書房中,齊欄正向君上稟奏消息。
“君上,游離并沒有死,三天前率領(lǐng)殘余部下突襲嘉城,臣等不敵,失了嘉城。另外,游離還聲稱君上若是不放了嬅心姑娘,他就要踏平古顏國皇宮!
“好,那就讓他試試,我倒要看看我這個三哥有多少本事!濒四拘Φ馈5芮宄,這場仗,誰都不會輸,誰也不會贏。
“樂威將軍橫掃千軍的氣勢的確讓敵人聞風(fēng)喪膽!饼R欄由衷地贊嘆著。
樂威,樂風(fēng)皇后的弟弟,古顏國大將軍,征戰(zhàn)多年,殺敵無數(shù),是古顏國當(dāng)之無愧的頂梁柱。
(3)
游離的七萬精甲和樂威率領(lǐng)的十萬大軍在嘉城僵持不下,勝負(fù)難分。
皇后的病情不見好轉(zhuǎn),君上也再未踏進浣音殿一步,旁人只當(dāng)是君上心系前線,無暇顧及兒女情長?烧l知道,整日往返于御書房和大殿的君上,于夜深之時,便會獨自踱步來到荷花塘后的束桑閣,望著樓上一豆燈火,入定一般,一動不動。
“小姐,君上每晚都在樓下站上好些時候,可見是有幾分真心的,當(dāng)年之事,或許他真不知情……”鳶兒點上燈,望著樓下離開的背影說道。
“鳶兒,難道你忘了,我們是誰……”嬅心離開窗前,坐到繡架旁,卻只是拿著針發(fā)愣。
夜涼如水,砭人肌骨,天上微弱的星光在此刻也顯得勢單力薄,難以和無邊的黑暗相抗衡。
突然,東宮上空升起熊熊火焰,正向四周蔓延,眼看就燒到浣音殿了,嬅心見狀,慌忙起身,鳶兒卻拉住她:“束桑閣四面臨水,小姐不必?fù)?dān)心!
“可樂風(fēng)有危險啊……”嬅心仍急忙朝樓下跑去,“不行,我要去救她……”
“難道小姐忘了三年前的事了?”
嬅心停下腳步,再挪動不了半分,往事又一幕幕的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彼時,樂風(fēng)和嬅心作為待選太子妃住在束桑閣,距最后擇選還有一個月。
也是這樣的夜晚,嬅心趁樂風(fēng)睡下,帶著鳶兒去荷花塘放燈,為故去的'母親祈福。誰料到,就在回束桑閣的路上,嬅心遠遠看見束桑閣火光沖天,不顧鳶兒阻攔硬是要沖上去,未及門前,門被人從里面撞開,君上就這樣抱著昏迷的樂風(fēng)從里面沖了出來。
嬅心松了口氣,欲上前,君上卻投來冷冷的目光:“這三更半夜,你去了哪里?!”
嬅心無言以對,因為在宮中紀(jì)念亡人,是要被趕出皇宮的。
三日后,起火原因查明:有人在束桑閣附近朝束桑閣射了一支火箭。
縱火的罪名莫名其妙地落到了嬅心頭上。理由是,在束桑閣里,只有出生邊塞的嬅心懂得射箭與火藥之術(shù)。而且據(jù)束桑閣守衛(wèi)說,鳶兒給他們送了酒,說是天寒,守夜辛苦,讓他們暖暖身。后來,他們喝了酒,直到失火才逐漸清醒過來。
嬅心只好說了放燈之事,可在荷花塘卻并沒找到河燈的影子。
臨殿擇選在即,嬅心以縱火之罪于三日后處以極刑。
臨刑前,羲木來到大牢,屏退所有人,靜默好久,終轉(zhuǎn)過身來,聲音沙。骸皨眯,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邊塞之國派來的奸細(xì)?”
嬅心聞言,像被人掐住喉嚨,說不出話來,只有一行清淚在暗夜悄悄滑落。
“真沒想到!濒四鞠癖怀楸M了力氣,聲音越來越小,“連你這樣的人都會是奸細(xì),以后,我還可以相信誰……”說完,緩緩向外走去。
“我是與不是都不要緊,只要你好,我便好……”望著他離開,嬅心在心中默念著。
翌日凌晨,嬅心在牢中被人救走——這在羲木的意料之中。因為有一個人,會永遠替他守護她。
一片漆黑中,羲木登上城樓,望著遠去的馬車,眼底分明是難以啟齒的傷痛。
(4)
火被及時撲滅,沒有燒到浣音殿。
大火起于東宮,而東宮早已荒廢,因為,那里曾是太子游離居住之地,自太子因觸怒先帝被廢后,這里便成了一座荒園,三皇子游離也失蹤不見,先帝下旨不許任何人尋找,后來先帝駕崩,羲木受命,登臨君位。
“火已經(jīng)滅了,不必再查!濒四疽荒樒届o地交代齊欄,心中卻五味雜陳。
走出大殿,羲木不知不覺走到了東宮。多年未經(jīng)修繕,再加上昨晚的一場大火,這里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東宮了,可物是人非的,又何止這一方天地,兒時在此嬉戲玩鬧的三人,如今已是咫尺天涯。
十年前的嬅心,只是皇宮內(nèi)畫風(fēng)堂的弟子,作為下一任宮廷畫師住在宮里。
羲木緩緩走著,仿佛又看見了那個捧著四君子圖集的女子,款款而來,卻被從樹上突然跳下來的三皇子游離和五皇子羲木嚇了一跳——這是她第七次被羲木以同樣的方式捉弄了。一如往常,她又搬出了古今圣賢的一通大道理,勸兩位皇子用功讀書,認(rèn)真習(xí)武,將來為百姓謀福。
兩個紈绔不堪的皇子,終被她的冷靜聰慧所折服,不負(fù)重望地成為了古顏國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
先帝聽說了這些,特封嬅心為兩人的侍讀。從此三人形影不離,漸漸忘卻了彼此的身份所決定的命運。
畫風(fēng)堂的老掌事每每要責(zé)罰嬅心,羲木和游離總是躲在門外,看到老掌事正要落下的巴掌,拉起她就往外跑,帶到自己宮里,命人擺點心。
后來,游離不知因何故觸怒了先帝,被罰戍邊,卻沒想到,游離竟帶領(lǐng)將士攻打自己,嬅心也出現(xiàn)在游離的軍營。
羲木想著想著,竟不覺然垂下淚來。
“怎么,感傷往事?”嬅心手握木簪,走到還未干涸的池水邊。
羲木站在石橋上,遠遠地望著她,突然覺得她還是十年前的畫堂弟子,他還是那個整日里捉弄她的紈绔皇子,一切,并未有什么改變。
“咚——”
“什么東西掉到水里了?”羲木看著嬅心,疑惑地問。
“哦,樂風(fēng)的東西!眿眯脑频L(fēng)輕地說著,眼睛看向別處。
“撲通——”嬅心愣住——他竟為了撿回樂風(fēng)的東西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惜。
這池水很深,嬅心是知道的……
七年前,畫風(fēng)堂的老掌事過世,嬅心十分難過,竟在池邊哭得暈了過去,摔到了池里,后來,被游離救起,好久才醒過來……
“只是一顆石子,你快上來……”往昔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入腦海,嬅心忍不住開了口。
話音剛落,羲木已經(jīng)站在她身邊了。
“把眼睛睜開,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濒四究粗o蹙的額頭,突然有一種時光逆流的錯覺。
“嗯?”
“游離,他還活著!
嬅心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好久才回過神來,木然地攤開手:“這個,還給樂風(fēng)吧!
羲木握著這遺失多年的烏木簪,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5)
終于到了決戰(zhàn)。
此時的外面,早已戰(zhàn)火漫天,而宮內(nèi)的楊柳,
嬅心江翡翠放入袖中,終是去見了樂風(fēng)一面。
兵臨城下,羲木,到底是低估了游離這么多年隱藏的實力,恐是難以抵擋。
嬅心站在城樓上,望著這兩個為自己廝殺的男人,一躍而下……
秋風(fēng)緊,宮中的樹變得光禿禿的,荷花塘也冷清起來,只有束桑閣的門一如往昔地閉著。